聖女的身影陷在疏淡的月光裏,懷中的小女孩深深埋首在母親懷裏,小小的肩膀微微聳動。


    是她的女兒啊。


    從生下來就離開了她。


    風眠沒想到還有母女重新團聚的一天。


    母女間有天然的親近感,沒一會兒就混熟了。


    白發青年踏著月輝走了進來,臉上原本是陰雲密布,然而視線朝這對母女看過來時,換上了盡量和氣的神色。


    他的皂靴停在久別重逢的母女不遠處。


    小女孩聽到聲響,迎上來撲向他,抱住他的腿。


    謝檀眉眼舒展,俯身把她抱起來,從懷中掏出那朵夕顏永生花,“阿珈箬,還給你。”


    “叔叔真厲害,用花花就把娘親變出來啦。”阿珈箬接過花,眯起眼睛笑了笑。


    謝檀不置可否,大步走過去將小女孩交到她母親手裏。


    風眠實在捉摸不透這個中原來的大將軍到底在想些什麽,他不說話時冷峻的輪廓有一種令人膽寒的勁兒,可方才對阿珈箬又是恣意到有些天真的和悅神色。


    他沒有拿女兒要挾她,還將女兒還給了她。


    謝檀察覺到她的注視,偏過頭來與她對視,“想說什麽?”


    “為何不用她來要挾我?你明明已經知道了女貞部對於北境諸部族的重要。”


    他挑眉,嘴角輕勾,“你不是說拿她要挾你也沒用麽?”


    “……”


    “我還不至於要拿一個孩子做文章。”謝檀道。


    他幼年喪母,最是能夠體會沒有母親庇護的痛楚,本以為捉了風眠就可號令北境諸部,誰知扯出阿珈箬來。


    他無法在那雙盛滿天真的眼眸注視下,做出挾子女以令母親的惡事來。


    更何況,風眠說了,他們也不會全聽她的。


    “那你準備怎麽辦?”風眠道。


    “這便不勞你費心了。”他道。


    正說著,營帳外就起了喧囂之聲,護衛急匆匆來報:“將軍!外麵有流民生事!”


    他眼眸中墨色翻湧,臉色陰沉,“走。”


    其實他早就知道了有流民要來滋事,隻是沒想到會來得這麽快。


    惡意囤糧所致的危機還沒有消除,可也不至於如此步步緊逼。


    這一切似乎都被一隻看不見的大手所操控著。


    在成功收複北境那些不願意向大昭稱臣的部族之後,謝檀曾經下達過明確的命令:將所有願意歸順的部族視為大昭的子民,北境軍絕不允許對平民使用暴力手段。


    那哪裏是平民?


    又哪止是平民。


    分明是有心之人煽動民眾來逼他就範。


    “爾等亂賊,亂我北境!速速滾回中原去!”有嗓門大的在營外喊道。


    “我們都幾天沒吃飯了!被迫背井離鄉到別人城裏去,憑什麽!你們來了就會帶來戰爭,滾回去!”


    弄權者以民意裹挾執政者,這等把戲,曆朝曆代都屢見不鮮。


    謝檀周身彌漫著冷冽的氣息,眯著眼冷靜的看著聚眾鬧事的“民眾”。


    如果說在行兵打仗時,依靠的是悍勇善戰,那麽在守城固城中,則更需要深入思考和捉摸人心。


    正如那句古話所說:“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在謝府中所遭受的種種輕視和怠慢,使他早早地領略到了這些陰險狡詐手段的恐怖之處。


    因此,此時此刻,他對這等逼他就範的陰私手段並不意外。


    這些人……如此冥頑不靈,既然保不住,那就算了。


    黑夜被火把照亮,謝檀的眼裏有令人膽寒的氣息,他沉默了片刻,在人群安靜下來後,不緊不慢道:“不是都沒飯吃了麽,還這麽有勁折騰?”


    此言一出,人群炸開了鍋。


    有人大喊道:“將軍!我們實在是沒有辦法啊!這日子怎麽過呀!您看這城裏還有什麽可以吃的東西嗎?我們真的快活不下去了!”


    有人道:“要不是你們來了帶來了戰爭,我們哪會沒糧食吃啊!”


    “你們當官的人自然體會不到我們平頭老百姓的苦!!”


    “我們北境世代都是這樣的,就你們非要過來打仗!!”


    忽然有人鼓動道:“當官的就想著打打殺殺立功,根本不管我們的死活啊!”


    眾人紛紛附和,場麵一度混亂不堪。


    還未等他們的吵鬧聲再攀上一個高峰,隻見那白發青年忽然抬起手臂,手中的長柄刀迅速飛了出去,穩穩地紮在北境軍與來鬧事的流民中間。


    硬石碎屑濺射,速度快的人即刻躲開了,發著呆的登時被彈得鮮血直流慘叫連連。


    一時間,人群再次陷入死寂,所有人都驚恐地看著那把插在地上的長刀。


    終於安靜了下來。


    謝檀知道在這種時刻沒什麽兵法可用,更不需要與他們理論,與他們細說反而會被他們繞進去。


    欲加之罪 何患無辭。


    現在,拚的就是絕對力量帶來的壓製。


    北境軍駐軍三十萬,都是身經百戰浴血衝陣的老兵。謝檀的這一擊,讓北境軍看到了他的態度。


    這些天他們被這些所謂流民搞的焦頭爛額,因為將軍的命令不得不步步退讓,此刻血氣方剛的男兒們士氣霎時間喧騰了起來。


    他們齊刷刷地望向主帥。


    銀亮的鎧甲,白發飛揚,俊美淩厲,渾身散發著令人不寒而栗的殺氣。


    他們都覺得將軍不止英俊,還有一種貴氣。


    可將軍吃和他們一起吃,住一起住,打仗的時候衝在最前麵。將軍脫下鎧甲,又和他們身上一樣傷痕累累。


    北境軍對謝檀不止有忠誠,還有感情,無條件聽從他的號令。


    “北境都護府糧倉的糧食早已發放,吃不好,但能吃飽,絕對足夠度過這個冬天。你等若是大昭子民,就速速閃開!”


    “如若不聽。”謝檀的視線一一掃過麵前黑壓壓的身影,“那便全當叛軍處理,殺無赦!”


    堡壘上的旗手在做準備,弓箭手也就位。


    靜了片刻,不知是誰先喊了一聲,“他不敢!”


    才安靜下來的眾人又喧鬧了起來。


    “我們已經臣服大昭了,他不敢對我們動手!”


    謝檀的眼神狠厲,紅袍在夜風中飛揚,他高高舉起手臂,毫不猶豫地放下,“殺!”


    戰鼓聲猛地響了起來。


    驚呼聲、廝殺聲、金石交擊聲、哭喊聲混合在一起,馬蹄似要將大地震裂。


    隨著北境軍的刀漸漸卷了刃,那些偽裝成流民的人氣勢散亂了,其中一個望向兵馬交錯中的那白發青年,隻覺得他的目光冷的嚇人,如同地獄裏索命的修羅。


    還未細看,一柄橫刀飛來,眼前的一切變成了血紅色,一顆頭飛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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