縹緲峰。


    “大師兄正在主峰上和驚秋師兄比試呢!”


    “哪個大師兄?”剛入門的小弟子問,忽而想起之前從盟中老人那兒聽來的傳言,“是那個下俗世修行的大師兄麽?”


    “是啊,子澈師兄!”


    據說子澈師兄十七歲時就習得師父所有真傳,當真是驚才絕豔,離去十年,如今歸來,那當然是要去看看熱鬧!


    待二人趕到縹緲峰主峰的時候,那裏來觀摩的弟子們已經黑壓壓一片了,有剛入門的來看熱鬧的,也有沉浸在謝雲霽劍意裏的高等弟子,更多的是被他方才那一劍驚得嘴巴都合不上的普通弟子。


    那一劍並無賣弄和威嚇,隻見白衣公子衣袂翩躚,輕描淡寫又極其克製地一揮,竟將主峰上的迎客鬆頂削平,連同一起掉落在地的,還有葉驚秋的一縷青絲。


    這一劍如果落在實處,葉驚秋的肩胛骨便會立即粉碎。


    謝雲霽已斂了劍意,並未想傷及葉驚秋。


    這一劍令縹緲峰的眾人明白,什麽是驚才絕豔,為何武盟中的老人提起大師兄都讚不絕口。這個從塵世中歸來的子澈師兄,在武學上竟從未懈怠過,修為遠在二師兄之上。


    眾人看過熱鬧之後皆是讚歎不已,如癡如醉,那些高等弟子還沉浸在謝雲霽精妙絕倫的淩厲劍氣中難以自拔,是如何能將氣控製的那樣精準?


    當年大師兄才十七歲啊……就已是他們遠不能及的,真是太年輕了。


    隻有玄燭禪師才知道,謝雲霽並未用全力,還是收著了,亦或者說是不能。


    “你竟心脈損傷至此!?”玄燭放下謝雲霽的手腕,臉色大變,“為何?”


    夜裏山間的風凜冽,白衣青年望著蒼穹,忍不住咳嗽了幾聲,胸腔中似乎總有一股燒焦的味道,這味道刻骨銘心,是帶走她的那場大火的味道。


    許久,謝雲霽才輕聲道:“師父,徒兒……再也沒有妻子了。”


    玄燭一怔,在此之前這個徒兒待人溫和有禮,對誰都是端方有序,從未有過特別厭惡的和特別偏愛的,興許是大家族講究養氣於心,並不表露憎惡。


    所以在他聽說他娶了妻,夫妻恩愛時也並沒什麽特別的想法,謝雲霽溫潤如玉,又生成這副模樣,哪有女兒家會不喜歡他的?


    孰不知……他竟用情至深至此,當真是情深不壽了。


    玄燭出家之前也有過妻室,年輕時性格剛烈,並不想被塵世所累,拋卻一切遁入空門,後來隨著歲月流逝,參透了高絕的武學,站在了武林之巔峰,心中卻總是空蕩蕩的,有種悔意越來越甚,對妻兒的愧疚無法斷絕。


    情字最難了。


    可看著麵前的徒兒,從他到他身邊來時,他就知道這是個學武的好苗子,又是故人之子,便傾盡全力相授,毫無保留。


    好在他也是個勤奮上進的,這一身筋骨終究是練成了。


    可如今,麵前的青年蒼白單薄,心脈損傷甚至無法使出全力,方才一番比試下來,玄燭看到他握著劍的手都隱隱顫抖。


    玄燭再冷靜理智,看見這樣一個驚才絕豔的弟子隕落至此,心中也生了怨懟,怨他不知輕重,怨他不知珍重自身。


    玄燭還記得多年前,他習得了他渾身本事,出劍的速度和淩厲攻勢都與他如出一轍,那時這個青年還是個少年,眸子幽暗,臉上的表情狂熱。


    可如今……玄燭到底是個人,是人就會憤怒和怨懟,看著謝雲霽如今的頹勢,如同眼睜睜看著上好的瓷器被打碎。


    心中的怨怒要壓不住,險些就要口出傷人的惡言,卻對上青年一雙清淺的眸子,那眸子幹淨清澈,有無措,有悔意,有……痛苦。


    心中的那些怨懟,便如同被清泉滌蕩幹淨,隻剩下對弟子的悲憫和心痛。


    玄燭的心變得寧靜。


    “到底怎麽了,跟為師說說。”他道。


    謝雲霽將與宋旎歡的過往全數告知,重提往事並不輕鬆,每說到自己的一個錯誤的決定,他的心就像被看不見的絲線勒緊,要停下來喘息一會兒,才能繼續說下去。


    悔恨和蝕骨思念一直根植於他內心深處,從未停歇。


    仿佛一開始就是死局。


    那時他並不懂得收斂自己的惡意,狂傲、冷酷、戲謔地對待她。


    一開始就給了她最重的傷害,之所以這樣,是因為他沒有絲毫忌憚。


    卻沒想到自己一點點深陷其中,一顆心全被她占據,曾做下的事卻無法挽回了。


    玄燭沉默片刻,沒想到徒兒與發妻之間還有這樣無法理清的糾葛,他以為他早已放下,畢竟像謝氏這樣的世家大族的公子哥兒,發妻沒了再娶一個就是。


    “師父,徒兒……錯了。”謝雲霽道,眉間是痛苦的神色,“她寧願死,都不願意在我身邊。”


    如今她入了輪回沒有?一個人怕不怕?


    “子澈啊。”玄燭撫著徒兒的頭頂,聲音肅穆寧靜,口中傳出奇異的音韻,如看不見的浪潮。


    謝雲霽心中的悔恨和痛意無法斷絕,終於再也偽裝不住,渾身像是泄了力。


    蒼穹之下,蒼白瘦弱的青年跪了下來,額頭觸及地麵,哀聲慟哭起來


    *


    皇宮勤政殿。


    “果然沒死,是麽?”謝檀道。


    從謝雲霽的死訊傳來,謝檀就是不信的。


    廣陵指揮使呈上的折子稟報了已全力搜索邑江,謝家也派出了人馬在上下遊搜尋,皆未找到謝雲霽的屍身。


    眾人都默認屍身入了海,葬於魚腹了。


    可謝檀一直不信,暗自派出東廠探子四下搜尋,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陛下,奴才親自去邑江沿岸挨家挨戶拿著謝大人的畫像搜尋了,確係有一農戶女見過他。”陳良道,又斟酌說道,“隻是陛下您若是下格殺勿論的令,隻怕謝家有朝一日得知,不會善罷甘休,這有違君臣之道啊……”


    謝檀不屑地笑了笑,“我這半輩子,做的有違君臣之道的事還少?”


    “若我怕有違君臣之道,當初就不會帶兵攻入雲京!”謝檀冷笑道。


    “這是不同的,陛下。守天下,比打天下更難。”陳良道。


    謝檀停下來看他,而後傲然一笑,“文武百官若有異議,那我擔著就是!當了皇帝,若是連殺個人都瞻前顧後,這皇帝不做也罷!”


    曾經他可以不殺謝雲霽,可隨著和宋旎歡愈發地親近,他心中對謝雲霽的嫉恨和怒意就更甚。


    她好不容易答應和他試試,若是謝雲霽再回來……


    謝檀從未這樣迫切的想要一個人的命。


    若沒有謝雲霽,她不會被傷及至此。


    若沒有謝雲霽,她也不會和他的感情如此艱難!


    尤其是想到謝雲霽曾和她耳鬢廝磨四年!


    謝檀的怒意燃燒,冷冷道:“謝雲霽已經發喪了,就讓他死個透。謝家若是知道,那是你辦事不力,屆時數罪並罰,腦袋就該挪挪地方了!”


    陳良知道數罪並罰是指他給宋旎歡下藥的事,抬眼望去,禦座上的皇帝眉間冷冽陰寒,威壓隻比剛登基時更甚。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錯撩後,我成了反派心頭朱砂痣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曲知意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曲知意並收藏錯撩後,我成了反派心頭朱砂痣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