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雲霽隻覺得渾身的劇痛讓他幾乎無法忍受,但腦海中卻還保持著冷靜飛速運轉,心念如電,隻覺得不可思議,是誰要殺他呢,還跟到雲州地界上……


    這不可能……這世間已無人再知道他還活著。


    恐怕是針對縹緲峰,針對武盟的。


    是江南雷氏?可他們才到雲州地界,若是就這樣動手,也太堂而皇之了……


    謝雲霽忽然伸手指向窗外,手指因為疼痛而微微顫抖,“方才、方才我們進來之後,就有兩個人神色匆匆出去了……這毒,絕非尋常人家可用得起的。”


    這毒無色無味,效力又如此迅猛,實在不是尋常之物……


    話音剛落,縹緲峰的弟子便提劍追了出去,然而外麵人群熙攘,一眼望去哪還有什麽可疑人的蹤影?


    一行人追出去,卻被人群擠散到各處,無法再追,隻得迅速返回酒肆,免得中了歹人的調虎離山之計。


    待他們回去,便看見大師兄臉色已變成淡淡的碧色,整個人無聲無息地倒在師父懷中,明明是中了劇毒,他的神色卻分外的寧靜安詳。


    “師兄!師兄!”


    “師父,師兄怎麽樣了!”


    玄燭禪師用內力將謝雲霽的經脈封住,方才的清心丸隻暫緩了他體內的毒運行,然而此毒霸道,竟迅速籠罩了他未被封住的心脈。


    “子澈,你堅持住。”玄燭道,喊著他的名字,“子澈,我已為你把毒逼離心脈,如今需你自身意誌堅定,堅持到我尋來解藥救你。”


    然而謝雲霽的氣息卻迅速微弱下去,劇烈咳嗽著,忽然吐出一口鮮血來。


    玄燭知他是被先前心口受過的傷所累,要不然毒也不會蔓延的如此迅速。


    玄燭顫抖地用手按住他的背心,心中迅速盤算,還好到了雲州,前些日子才得知神醫旬方雲遊到此處,隻需將他找到,這世上沒有他解不了的毒。


    “師父……”謝雲霽喘息微弱,費力地將臉轉向麵色沉如水的師父,“師父,我……”


    “子澈!你堅持住!”玄燭嗬斥道。


    而後再顧不上其他,失去了冷靜,運指如風,竟不顧損耗自身修為,凝聚所有心血用內力將謝雲霽的全身十二處大穴全部封住,後又將毒逼至一處,隻見青年麵龐上的青灰色有緩緩褪去之勢。


    玄燭禪師又從懷中掏出瓷瓶中的紅色藥丸,用指腹碾碎,急急抹於謝雲霽唇齒間,“有這個吊著氣,你堅持住!”


    謝雲霽臉色泛起一絲慘淡的笑意,搖了搖頭,低聲道:“我死後……煩請師父將我送去陳郡謝氏陵園,將我和……亡妻葬在一處。”


    酒肆的小二還算機靈,從後廚提了一壺綠豆水來,哆哆嗦嗦灑了一路,道:“客官可是中了毒?我們村裏,中了毒都喝這個!能緩解些……”


    那群本要告別的女子,各個都捂著嘴,已淚流滿麵。


    謝雲霽已沒了力氣說話,隻是微弱地搖了搖頭,而後用盡全身力氣一寸一寸攥住師父的手,“師父,答應我。帶我回謝氏,將我葬於……亡妻身側。”


    他氣若遊絲,卻堅定無比。


    謝雲霽知道母親於師父來說如親女兒般,自從母親死後,師父就恨絕了父親,再不與謝氏來往。


    玄燭下意識攥緊了弟子的手,怔了片刻,點頭答應了。


    得到了滿意的答複,謝雲霽緊咬的牙關終於透出了一聲痛苦的呻吟,額角有細汗滲出,然而,他的唇角卻露出若有若無的笑意,再也無法支撐,緩緩閉上了眼睛。


    *


    兩岸喝彩聲如雷貫耳,龍舟賽到了收尾階段,鼓聲如雨點急急落地,隨著龍舟經過,濺起的水霧濕了女子的羅裙。


    謝檀和宋旎歡在河岸一側的角亭中,離得水麵近了,不免被濺了一身水花,她卻渾然不覺,雀躍地伸手指著如疾電般向終點躥去的龍舟。


    謝檀看著麵前的女子,瓷白的臉頰泛起一抹緋紅,眼睛亮晶晶的,襯著河岸的花紅柳綠,如畫中美人一般。


    她笑的時候,他便不由得跟著她揚起唇角。她哭得時候,他心疼不已,隻恨不得將惹她傷心的人都殺盡。她的哭她的笑,她舉手投足間的風儀,都令他心折。


    “主子,已尋得謝大人的蹤跡,我們的人已經下手了,應是萬無一失。”東廠番子低聲在謝檀耳邊道。


    謝檀頷首,“可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謝大人如今跟一群以武亂紀的亂黨混在一處,剛進雲州地界就被咱們的人發現了,立即給他下了藥。東廠的毒藥是一等一的,主子放心,解藥隻在東廠有。”


    謝檀道:“下去吧。”


    謝雲霽他竟也在雲州……


    河麵上氣氛已近高潮,歡呼聲、鼓聲、呐喊聲不絕於耳,宋旎歡似是被這氣氛所感染,回過頭來向謝檀喊了些什麽。


    謝檀衝她揮揮手,而後走到她身邊。


    “檀哥,你說誰會贏啊?是藍標隊還是紅標?”宋旎歡笑道。


    謝檀自幼便被棄於獨絕的院落,在與宋旎歡短暫的相遇之前和之後的歲月,都是孤身一人,養成了對任何事都淡薄的性子,尤其是對於這種喧囂熱鬧,其實有種本能的抵觸和漠然。


    看著她開心的樣子,難免被感染,可心中對於謝雲霽也在雲州的不安卻愈發明顯,他握住她的手,似乎意有所指:“你希望誰能贏呢?”


    “我不知道呀,我看他們都很奮力!河岸邊的觀戰的人還很多打賭呢,哈哈,檀哥,你我也賭一把吧……”她看著遠處白熱化的賽事,言語中透著許久不曾有的俏皮,似是撒嬌般搖晃他的手臂,“賭一把嘛,你賭誰贏?”


    他忽然將她攬入懷中緊緊抱住。


    宋旎歡雪白的臉紅了,在謝檀懷中推了推他,“你、你別鬧,好多人呢。”


    推了他幾下,再抬起頭,謝檀還在低頭凝視她,眼裏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她與他對視片刻,不再掙紮,柔聲道:“檀哥,怎麽了?你先放開我,旁邊很多人看著呢。”


    謝檀忽然將她抱起大步往岸邊停著等待的馬車走去,淡淡道:“怕什麽,讓他們看。”


    身側的景致迅速後退,眾目睽睽之下,議論聲和笑聲不絕於耳,宋旎歡臉色紅的要滴出血來似的,將臉埋在謝檀頸窩裏不敢抬頭。


    謝檀剛將宋旎歡放在馬車裏,便傾身捏住她的下巴,吻住她的唇。


    她雖不解他的反常,卻還是伸出手環住他的脖頸。


    得到了回應,他愈發放肆,她的後腰撞在了馬車壁上,唇齒糾纏,氣息淩亂。


    半晌,他停了下來,眼眸卻仍然墨色翻湧。


    謝雲霽也在雲州!也在雲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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