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轉過頭看他。


    蕭元凜目光變幻,過了片刻,垂首,將手中的絹帛雙手呈上,“還請恩人替我將此物獻上。”


    “幫我獻給……今上。”


    宋旎歡微愕。


    “此物於我,沒有一點用處。倒不如將它交給真正能擁有它的人,才能發揮它最大的價值。”蕭元凜道。


    “你為何不自己去獻?”她笑問。


    “姐姐是在考我麽?我若自己去獻,那豈不是讓今上知道我早有異心?鐵礦事關軍政,我如何能證明與我同府而居的叔伯們沒有異心?”蕭元凜道,歎了口氣,“此物於我,於如今的蕭氏,是殺身之禍。”


    “姐姐不是說了,我,能夠長大、活下來,最重要。”


    宋旎歡欣慰點頭,誇讚道:“不愧是曾經的皇長孫,天資聰穎、穎悟絕倫,我都聽過你的名號呢。”


    男孩眼睛又亮了,“真的?姐姐,你聽說過我?”


    宋旎歡不置可否,接過他手中的絹帛,遞給他一根樹棍,邊走邊道:“走吧!天色不早啦。”


    她雖未回答,男孩的眼睛卻一直亮著。沉默片刻後,一瘸一拐地跟著她往城裏走去了。


    *


    落地的青紗帳翻飛,少女如瀑的長發鬆散在一側肩頭。


    謝雲霽眼眶紅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她的麵孔白皙稚嫩,像是她剛進謝府的那年。


    “怎麽了?子澈哥哥?”少女問道。


    謝雲霽走上前去將她緊緊抱住,埋首在她頸間,熟悉的氣息溢滿鼻端,他隻覺得眼睛酸澀,“旎歡,我好想你。”


    “我就在這兒啊。”她笑。


    “別走,是我的錯,別、拋下我……”他悶聲道。


    “我怎麽舍得拋下你呢?”少女聲音溫柔,手在他背上輕拍。


    “我把你弄丟了。”他貪婪地看著她,“讓我好好看看……”


    他與她鼻尖對著鼻尖,她靜靜看著他柔聲道:“沒有我,子澈哥哥你也要好好活著呀。”


    他扣住她的後頸,一手撫上她的臉頰,欲吻她,卻忽然被推開。


    “誒誒誒,差不多得了!”她的聲音變了,蹙著眉嫌棄道。


    那張熟悉的臉變得麻木,下一刻,那人竟將麵皮一撕,露出鶴發童顏的麵孔來。


    旬方……神醫。


    “我說我這易容術精進至此了嗎?叫你都認不出了?!”


    “易容術?”謝雲霽喃喃重複。


    這世間竟然真有此奇術。


    “是啊,我能叫你白白浪費我的藥材麽?一心求死可不成啊。”旬方道。


    變換了他心中所念的人的麵孔來喚醒他的求生意誌,真是個大聰明!


    “給!”旬方從一旁拿過一個東西。


    青衣醫者的手向前伸了伸。


    病弱的青年將醫者手中舊的磨了毛邊的玉色荷包接過,仿佛能看到當年那少女徹夜不眠,紅酥手青絲萬千,燈下刺繡每一針的模樣。


    仿佛能聽到她柔媚地聲聲喚他“子澈哥哥”。


    他接過荷包,收回了衣襟中,貼著他的心口。


    “多謝旬方師父。”謝雲霽道。


    “之前為你施針,褪你衣衫時發現的,我便先替你收起來了。你昏迷了兩個月不醒,如今說是大好有點誇張,但這毒已不能奈你何了。荷包也該物歸原主了。”旬方笑道,又不免燃起八卦之心,問道,“這荷包可是你珍視之物?是……哪位姑娘送的?”


    一直鬱鬱的青年臉上露出了柔和的笑意,答道:“我妻子。是我妻子親手繡給我的。”


    旬方點點頭,“少年夫妻最是難忘。哦對了,你師父臨走前留了信給你。”


    兩個月前,縹緲峰在官府如附蛆般的窮追不舍下折損大半,玄燭禪師拚著老命將弟子交到了神醫旬方手中後就遠去了。


    謝雲霽展開恩師的信,平靜的神色變幻莫測,而後歸於寂靜。


    這幾個月來,他雖昏昏沉沉,但並不是對外界之事一無所知。


    他知道為了保護他,縹緲峰的折損遠比他想象的要慘烈。


    他還記得自己負在師弟背上,師弟一邊哭一邊艱難地拖著折了的腿在地上爬行,不知爬了多久,他再次醒來時已在山洞中,身側的小師弟的血流幹了,氣絕身亡。


    他也記得師父為了躲避官府的追殺假扮成乞丐,將他掩藏於草席之下,如金如玉的得道高僧,躬身賣傻上演一出賣身葬子的戲碼。


    謝雲霽心中沒有疑惑,是誰要殺他,他早已明了。


    能調動緹騎,窮追不舍也要取他性命的,這世間隻有一個人。


    謝檀。


    他摒棄了姓氏和血親,隻想無名無姓地了此殘生,那人為何還如此執著要他的命?


    病弱的俊美青年扶著竹林精舍的牆壁站了起來,目光冷如寒潭。


    師父說,仇恨和自在,讓他自己選。若選了自在,仇恨能摒棄麽?若選了自在,他真的能自在嗎?


    “如果是你,如何選擇?”謝雲霽問旬方。


    “不管怎麽假設,我都不是你,都體會不到你的難處和顧慮。回到雲京去,於你來說是重回權力地位財富的名利場,卻也代表著要將宿仇拿起,將責任背起。若是不回去……你又覺得對不起師兄弟的枉死。”旬方搓著下巴手,“要我說,人性有善有惡,誰都不是聖人。你怎麽選擇,都沒錯。”


    “人活著,就要自在,你怎麽自在,怎麽來咯。”旬方壞笑道,“還是藥材好啊,有人的地方就有愛恨情仇,煩得很。”


    邊說著邊鑽進他的藥田裏去了,隱隱傳來他不滿的嘟囔,“為了救你,用了我心愛的靈根草、墨方蓮,哎喲,可心疼死我了,我得再種幾顆……”


    “你別在那呆著,下來走動走動。”旬方看著還在原地的謝雲霽道,“哦對了,你昏迷中說的,給什麽女子用了什麽藥,再不能生育,跟我說說唄,什麽藥這麽厲害?”


    謝雲霽目不轉睛地看著旬方。


    “看我幹啥?”旬方莫名其妙道,“我就是好學,活到老學到老,我倒想看看是什麽藥這麽厲害?婦科,我也擅長的!”


    空氣中是沉默。


    “怎麽說?”旬方放下鋤頭,向屋內走去,卻看見那大病初愈的青年眼眶泛紅,“咦?”了一聲,道“你這是又怎麽了?”


    青年抬起眼眸,道:“太晚了。”


    太晚了。


    太遲了。


    就如他的頓悟一樣。


    “她已經不在了。”


    旬方頓感無趣,看青年心碎欲裂的樣子,沒好氣道:“誒誒誒,你別哭啊!你心脈受損,最忌傷情!”


    “不過話說你還是在藥王穀多休養一段時日吧,不知你惹了誰,官府那些人全力追殺你呢,你現在出去也不能確定吃的喝的都沒毒啊。還是等風聲過了再出去吧!”


    謝雲霽斂了心神,愛的人不在了,在乎的人被他所累,天地間他已沒什麽顧忌,難道他要躲躲藏藏一輩子麽?


    既如此,他便走到那個人麵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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