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的骨頭硌得她疼。


    他遠比看起來還要瘦。


    細聞去還一股淡淡的藥味。


    他這是怎麽了?


    宋旎歡掙開他,凝視著他的臉。


    這是她第一次愛上的男人,也是讓她恨得要死的男人。


    他就這樣看著她,一雙眼眸中都是繾綣的溫柔。


    如多年前一樣。


    “旎歡,你還好嗎?”謝雲霽問。


    宋旎歡點頭,“你呢?”


    “我也還好。”他道。


    她不動聲色地與他拉開了距離。


    謝雲霽隻覺得心裏發酸。


    以前她見到他,總會眉眼含笑地撲進他懷裏,他便也不自主地跟著笑起來。


    現在想起來,好像是上輩子的事。


    他腦海中閃過無數可能,他此刻就要將她帶走,不管這皇宮中有多少守衛,不管是否會殃及謝氏,他都要帶她殺出去。


    可她看著他的目光平靜如深海。


    令他不敢觸及,不敢猜測她心中的想法。


    她,還愛他麽?


    她看他不再有傾慕和依戀,那樣平靜。


    他移開了視線,盯著她發間的那枚簡單的珍珠簪子,聲音顯得格外僵硬:“他把你怎麽樣了?謝檀,他把你怎麽樣了?”


    “他對我很好,我現在也很好。”宋旎歡對他笑了一下,頓了頓,道,“當初假死脫身,是無可奈何之舉,並非有意欺瞞於你。”


    他眼底發紅,臉上的痛色掩飾不住,“為什麽?”


    她的笑容帶了些苦澀,“因為,因為啊,我要是再不離開你,就要……死了。你,實在可恨。”


    可我卻恨不起來。


    他的臉刷得白了下去,明白了什麽,心頭一陣陣收縮,低聲道:“是我不好。”


    “都過去了。”她看著他,淡淡道,“我父親的事,本是他做得有了瑕疵,若他本無過,也不會叫人抓住了把柄,你不過秉公直言,怪不得你。瀾止還活著,他若是死了,我定和你沒完。”


    他抬起眼,憂傷地凝視著她,忽然輕輕笑了下,那笑容竟有入骨的絕望。


    她不愛他,也不恨他了。


    心髒的疼痛感牽連著舊傷,蔓延到四肢百骸,謝雲霽的額頭滲出一層薄薄的細汗,他勉強支撐著,忍不住咳嗽了一聲,喉間的血腥氣又上來了,他知道自己不好,別過臉去壓下那血腥氣,卻壓不住胸臆間的不甘。


    他的聲音破碎又哽咽:“我對你做的錯事,我可以彌補,為什麽一次機會都不給我?為什麽夫妻四年的感情,你說放下就可以放下?”


    宋旎歡深吸了口氣,將目光從他臉上移開。


    怎能說放下就放下,她不過是凡人,愛恨難耐,羞恥不堪,是廢了半條命,才將他放下啊。


    “旎歡,我放不下你,我也不信你就這樣不要我了。”謝雲霽放軟了語調,“我對你的愧疚我可以用一切來償還,你原諒我,原諒我這一次……”


    她搖搖頭,撥開他伸過來的手,“我不想與你說這些了,今日我來見你,不過是心中坦然,沒什麽不能見人的。要與你說的話就是如今我很好,你不必再掛念,你我之間的事,了結了。”


    她的話像刀子一樣捅在他心上,她竟真的將他放下,轉投另一個人的懷抱了,謝雲霽隻覺得眼前發黑,幾乎要站不穩。


    他灰了心,似是自言自語,喃喃道:“血債就要血償,你怎能連恨都不恨我了?你該恨我,該永遠不放過我。”


    “我這兩年,跟活在地獄裏沒有分別……”


    “你殺了我吧,殺了我,平了你心中的怨,我也就解脫了。”


    宋旎歡撇了下嘴角,輕笑一聲,“活在地獄裏?解脫?嗬,你要不要去看看瀾止?他才是活在地獄裏!他又該怎麽解脫?”


    而他如同看到救星,扳過她的肩膀道:“我有法子救瀾止!藥王穀的神醫旬方此刻就在謝府,讓他來,他出手,便沒有治不好的人,我當時身中……”


    謝雲霽的話戛然而止,又道:“旎歡,相信我,讓旬方大夫試試。”


    她撥開他的手,冷淡道:“大內這麽多的禦醫都沒法子,你找的遊方郎中就有法子?瀾止的事,就不必你費心了。”


    謝雲霽眼裏似有一絲委屈劃過,但僅一瞬又釋然了,點了點頭說:“好,你若需要,便跟我說。”


    宋旎歡不置可否,有點意興闌珊道:“多謝你。”


    他難受的說不出話來,沉默片刻,道:“清明年節,我都會給我們的孩兒燒紙……”


    她忽然捂住臉轉過身去,尖聲道:“不要說了!”


    這個孩子是他的遺憾,也是她一生之痛。


    即使她現在說放下了他,提到孩子,卻還是紅了眼眶。


    她眷戀著他們的孩兒,為何就不眷戀他了呢……


    謝雲霽心裏嘴裏都苦澀極了。


    “他要讓你當皇後?”他問。


    宋旎歡並不回答,隻看著他。


    謝雲霽道:“你自是當得起。”


    隻我不會讓你做他的皇後。


    正在此時,門外響起了太監的通傳聲,皇帝撩開暖閣的軟簾。


    謝檀在一旁的殿宇等了許久,他以為許久,可隻過了半柱香的時間,每一刻都像是煎熬,他實在耐不住了。


    謝雲霽癡癡地望著宋旎歡,想再多看一眼。


    而宋旎歡看見謝檀後,便迎了上去,喚道:“檀哥。”


    她的聲音還是那樣,柔柔的,清甜可人,能喚進人心坎裏。


    就像她曾喚他“夫君”,喚他“子澈哥哥”一樣的語氣。


    而現在,她隻疏離有禮地喚他謝大人。


    他眼睜睜看著她蓮步輕移與他擦肩而過,到另一個人身邊去了。


    謝檀冷峻的臉上自然而然地露出了笑,牽住她的手。


    “手怎麽這樣涼?”謝檀蹙眉道。


    “碳不夠了還是你們腦袋想挪地方了?”謝檀對一旁伺候的太監道,“這是要凍死誰?”


    太監瑟縮著回答道:“才、才換上來的上好的銀絲碳,可能是新碳,燃得慢些……”


    “一路走過來風太大了,吹的。”宋旎歡道,手指點了他胸膛一下,小聲道,“你這麽凶作甚?”


    於是皇帝臉上又重新有了笑容,“怎麽不坐鑾駕過來?走過來當然冷了。”


    “誰讓你給我那鑾駕那麽顯眼?跑起來叮當作響,羞人呢。”她道。


    謝雲霽看不到宋旎歡的表情,可她這樣嬌嗔又隨意的語氣,是和他在一起時從未有過的。


    那時她總是輕聲細語,話不多,在很多事上都善解人意。


    現在看來,那是……壓抑。


    “你和謝大人說完了?”謝檀問。


    話音未落,謝雲霽終於忍耐不住胸腔中的劇痛,像是有尖銳的刀子在心髒緩慢攪動,他劇烈地咳嗽了起來,拿出錦帕捂著唇角,臉色白的驚人。


    小太監連忙上來扶住他,“謝大人!”


    在眼前的虛影中,謝雲霽恍惚看見宋旎歡向他墊了一步。


    她是要來扶他麽?


    她還在意他的生死麽?


    謝雲霽平複了喘息,好一會兒才說話,“臣身體微恙,恐擾聖駕……”


    “謝卿告退吧。”謝檀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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