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裏,郭三的娘已伏在灶台上燒起了火,她的腳已完全不行了,隻能靠爬來爬去用瓢盛水往鍋裏運……


    一大清早,郭三做夢也沒想到何老板會來到他家,他帶著驚疑和不安望著院前院後聚集的人群;他們手拿鐮刀敲著扁擔嘰嘰喳喳鬧個不停。郭嫂忙進忙出地給他們端茶倒水,請何老板進屋裏麵去坐。


    患風濕病的婆婆忙從破瓦缽裏拿出幾個雞蛋,趁著野菜鍋的沸水煮了一碗荷包蛋。叫郭三揣給何老板吃。


    郭嫂將雞蛋揣來,見何老板悶不作聲,知道求情求的何老板沒有先來時那股子凶氣了。她看了看碗中那幾個雞蛋,知道何老板不會看上眼的,人家吃山珍海味都覺沒味,怎會看上這幾個蛋,抱著求人試一試的念頭,隻得朝自己的男人使眼色。


    郭三明白地站起,結結巴巴地說:“吃,吃吧!我老婆郭嫂才煮了幾個雞蛋,熱著……何老板您請吃點,今天突然的來,我什麽也沒有準備,家裏就幾個雞蛋,沒什麽吃的,實在對不起您。前些日子幾隻雞都拿去換藥給我爹醫病去了,不然殺隻雞給你吃。這幾個蛋還是孩子他娘留著沒讓孩子知道,不然也……”他的話停住了,他看見郭嫂朝他使眼色。


    看見何老板的臉色越來越暗沉,郭嫂知道自己的男人是個十棒子也敲不出好話的人,隻有自己來說:“瞧我當家說的,人家何老板不愁吃不愁穿,嗬嗬……我知道您在家吃的是山珍海味,瞧不慣我們小家子氣,我隻認為您從城裏走來,一定是又饑又渴了,先把這蛋吃了補填一下饑餓,然後我們再買肉打魚辦飯。現在您也累了,先將蛋吃過,再等郭三下田去割幾把稻穀給您看,也將租穀定個幾成的收法。”


    何老板鐵青著臉隻把眼皮抬了抬,好似他看了郭嫂幾眼了,其實他隻是瞟了這個光眉黑臉女人一眼,隻見這女人蓬頭汙麵滿身泥土,補補釘釘地套著一條燈籠似的男人的外衫。他不用看也知道麵前所站的是一個困苦不堪的窮婆子。而且聽了郭嫂地地道道的一口衡山鄉話後更不會想到眼前這個女人是誰了,而且他沒有注意也沒心思,他已被倒台崩潰的一塌糊塗了。他隻說:“不用郭三下田了!”他也根據郭三稱喚妻子的名稱叫:“郭嫂,我與郭三是多年的主仆關係,憑心而言,我女兒哪一年不吩咐我對你們多照顧一些。何況這一年來就沒有收過你的租,就是收也一定會收的比別人低。過去到現在從沒使你吃過虧。這麽一年來你連這房子和地盤都不收你一分文,可見我何某也講良心。”


    郭嫂見何老板沒認出她來,心略寬穩了一些,也求情地應付著說:“是呀!何老板,你們從沒讓我們吃過半點虧,我們全家吃你的、用你的,你的大恩大德我一定不忘!”說著又一次將雞蛋朝他麵前移了移。


    何老板用手擋住過來的雞蛋,聲音嚴厲說:“是的,你也沒做過半點對不起我的事來,今天我本來難開口,現在隻好講明。你也知道了吧?我何某破家蕩產了,我自己也養不活我自己啦!”


    郭嫂吃驚瞪大了眼睛望著郭三,又說:“什麽?怎麽會,您老……怎麽會破產呢!”郭三更是:“別嚇我,為幾粒租穀你也不要這麽嚇我……”


    郭嫂忙又笑了:“何老板,您別說笑話了,誰不知道您何老板是江南的大老板,大富大貴又仁又義的。如果我們有那些不對的地方得罪您,您就對我們說說。如果是租子上的事也好商議。今年的確年景不錯,我想您一定是要把租穀的收法往上提一提,對嗎?您老別見意,您就提高一些也不要緊,我們不使您吃虧!”


    何老板臉色緩和了一些依然沒抬眼皮看郭嫂,說:“哪裏的話,郭嫂,我不哄騙你,前些日子我是大富人,哪裏知道人有旦夕禍福,我在一夜之間輸光了。現在打開窗子說亮話,今年的租是我最後一年了,有十成的租我收十成了,顆粒不留。這房屋也要回,我要放穀存穀!”說這話時他已忘了女兒的話,叫他留糧給租戶。何老板才不管呢,他想從這些地皮把他的損失刮回來似的。


    何老板這番話就猶如晴天霹靂,把郭三和郭嫂震呆了。等他們清醒過來,發現他們的癆病爹已經昏倒在水塘邊,拐腳老娘兩手牽著哭哭啼啼的小兔和小牛坐在老爹身邊哭著。老爹被他們搖醒過來時,一陣又一陣吭咳起來,憋的臉都變成了烏黑。


    幾個勞工在何老板的指使下,將一頭大豬拖了出來,按在板凳上準備殺掉。豬的嚎叫聲淒厲尖銳響徹著,驚震著蕩漾在黃沙灣的幾片村莊間……


    人們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都紛紛聚齊村頭朝郭三家裏眺望著。


    現在郭三明白過來了,他忙伸手去阻擋,連郭嫂也伸開胳膊攔在門口不讓人們將她家的床和桌子抬出屋去。但是單力敵不住群勁,那些人一推一拉地將他夫妻倆擠到一旁,氣的郭三隻得蹲在那兒落淚。


    郭嫂撲跪在何老板的麵前哀求著:“何老板,你行行好,行行好嗎?你們別殺豬了,豬是孩子一把野草一把野草喂大的,留著也是為我的公婆醫病……還有房子不能搬,我公公有病,婆婆又拐了腳,你叫我們往哪裏去呀!”


    何老板推開她,說:“這我不管,我總不能顧了你,我自己去餓死,自己去蹲屋簷下……”他朝另一些不忍動手的窮勞工喊:“不搬家的,跟我下田割稻穀去,隻要是我的田,不管是誰家租種的,你們一律給我將稻穀收割了。收割的穀子統統擔到這間屋裏來,不去的,別怪我何某不講情義!”說著領著一群勞工走到田裏。


    那些勞工被他罵的憤火燒昏了頭腦,他們將一肚子憤怒傾憤在這些稻田間了。頃刻之間,這群勞工似一群牛羊一般;在他們的手下黃橙橙的稻穀都被割倒了,吳現一片光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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