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洛和孩子們坐到大巴上,懷裏依舊抱著已經死去的俞塘。


    感受著男人的身體一點一點兒失去溫度,最後變得冰冷僵硬,他的心也像刀割一樣,疼的厲害。


    那是無形的傷痛,雖然看不到任何刀口和傷痕,卻比當初骨頭和血肉被剝離更疼,更難熬。


    但越是疼,他越是強迫自己笑。


    他和俞塘坐在最後一排,抱著男人,側臉貼著俞塘的發頂,努力地笑。


    言言和小雨已經懂事,他們猜到了發生了什麽。


    兩個孩子坐在程洛的側前方,不住地掉眼淚。


    言言要捂住自己的嘴,才能克製哽咽,她抓著小雨的手,小聲問他:“哥哥,叔叔那麽好,為、為什麽會死啊……”


    “我們說好了要、要一起出去的……”


    “程洛哥哥肯、肯定要傷心死了……”


    小雨拿衣袖擦眼淚,擦完,又給言言擦,哽咽道:“不知道……”


    “明明那麽多壞蛋都還沒死,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叔叔就要死……”


    想安慰妹妹,小雨卻自己先崩潰了,他咬牙道:“明明該死的是那些壞蛋!都是他們害了哥哥,害了叔叔!”


    但是這世上,本就有很多的不公平。


    好人也有難善終。


    壞人也有遺害千年。


    一個善良的人,就算飽受痛苦,也不會以這份痛苦為借口,去迫害無辜的人。


    這是俞塘教給程洛的道理。


    程洛記住了。


    所以他才會善待這些孩子,才會想要遵守作為人的底線。


    *


    下車的時候,程洛看起來已經恢複了正常。


    他找到李澤楷,告訴了他自己以後的打算。


    並對李澤楷提出了幾項條件,兩人達成協議,彼此互助,各拿利益,盡量避免爭執。


    之後他把孩子們安排在俞塘曾經對他說過的那家孤兒院裏,然後跟李澤楷提出了要冰封俞塘屍體的要求。


    李澤楷勸他:“人死不能複生,我建議你盡快將他入土為安的好。”


    程洛回答他:“這不用你提醒我。”


    “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麽。”


    “縱然這隻是一具沒有靈魂的身體,那也是他。”


    “隻有留住他,能看到他,我才能讓自己時刻保持清醒,從而知道接下來要去做什麽。”


    李澤楷感到心驚。


    卻終究順了程洛的意思,和一家醫院達成協議,讓他們將俞塘的屍體做了冰封處理。


    裝在透明的冰艙裏,連同一係列昂貴的儀器一並交給了程洛。


    為了表示感謝,程洛在之後的十年裏,幫李澤楷解決了不下幾十個難題。


    十年,已經足夠程洛把他當初和俞塘定下的夢想都付之行動,甚至完成的效果比預定的要翻上十倍不止。


    他一直在為國家做事。


    身上肩負著數不清的馬甲。


    完成了數項令人瞠目的功績。


    卻從來不讓人暴露他的姓名和身份。


    在他身邊的人看來,他就隻是s市一家普普通通的收容所的所長。


    性格很好,很愛笑,對待孩子們也很溫柔。


    喜歡畫畫,喜歡看書,喜歡攝影,有很多很多的愛好,一年還會定期出去旅遊三到四次,平時待在所裏的時候不是和孩子們玩遊戲,就是拿著相機拍照,或者打掃打掃院子,澆澆花,過得佛係又安寧。


    他的攝影工具一直用的都是十年前的一個款式的相機,每天都要擦拭一下鏡頭和機身,讓其保持光潔如新,愛護的不得了。


    有孩子闖進過他的房間,看到貼滿牆麵的照片。


    每一張裏都有一個相同的男人。


    二十八九的年紀,穿著樣式簡單的襯衫休閑褲,沒有看向鏡頭,露出的表情很自然,也很溫暖。


    收容所的孩子在不斷增加。


    之前從基地裏走出來的孩子已經漸漸長大,變得越發懂事,他們自覺地承擔著哥哥姐姐的責任,把弟弟妹妹們照顧好。


    他們會告訴這些孩子們,照片裏的人叫俞塘,是所長深愛的人。


    如果沒有這位叔叔,就沒有現在這座能夠帶給他們家一樣溫暖的收容所。


    還告訴孩子們,千萬不要在所長麵前提俞塘叔叔的名字。


    因為這會讓所長傷心。


    孩子們都聽話點頭。


    但有聽話的,相對也有調皮的。


    一天,一個大膽的男孩兒在深夜偷著闖進程洛的房間,發現程洛不在床上睡覺。


    轉了轉眼珠,開始在程洛房間翻翻找找,結果一不小心就發現了書架上的機關,打開了通往地下密室的門。


    順著台階下去,他發現這是一個類似實驗室的地方。


    正中央有一個巨大的冰艙,周圍連著幾十條線,尾端都是大型的儀器。


    心裏有些忐忑和害怕,但更多的是發現了別人秘密的緊張和興奮。


    他走到冰艙前麵,踮著腳往裏看,結果下一刻就呆愣在了原地,做不出半點反應。


    因為他看到那個傳聞中已經死掉的叫俞塘的男人就躺在這冰艙之中,而更讓他震驚的是,男人的旁邊,那樣冷的一個環境下,還躺著一個人。


    正是他們的所長,程洛。


    青年皮膚本就呈現冷白,在冰艙的冷氣下,眉宇間都結了層冰霜,唇色更是慘白。


    可他依舊堅持地躺在裏麵,擁著死去的男人,閉著眼睛,看上去像是睡著了……


    男孩兒心中大駭,後退半步,直接跌坐在地上,險些被這詭異的一幕嚇哭出來。


    半天,他才爬起來,往外跑。


    之後做了好幾天的噩夢,見人就說程洛和屍體睡在一起。


    程洛對上孩子們探究的眼神,歎了口氣,有些無奈地笑了笑。


    之後為了不嚇到孩子們,他帶著冰艙離開了收容所,住到了十年前他和俞塘下榻的酒店裏。


    十年,物是人非。


    同樣住在1314號房間,卻終究不能一生一世。


    他早早就把酒店買了下來,中層連通做成研究室,放置冰艙和他的實驗儀器。


    然後正式過起了和俞塘“同居”的生活。


    收容所的孩子們偶爾會來看他,言言和小雨不斷地為那個孩子的行為道歉。


    知道那件事之後他們兩個都哭的不行了。


    他們還以為這麽多年過去,程洛也該放下一些了,但現實卻告訴他們。


    即便程洛表麵表現的多開心,背地裏承受的傷痛都是他們無法知曉的。


    他們想讓程洛回去。


    程洛拒絕了。


    “我沒有怪那個孩子。”程洛輕聲說:“其實我早就想跟你們告別了。”


    “那件事隻是給了我一個契機罷了。”


    他答應俞塘的事都已經做到了,所以他也該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又讓言言和小雨陪著他說了幾句話,留兩個少年吃了晚飯,最後送人回家。


    臨別前,言言從小包裏拿出一塊糖,拉過程洛的手,塞給他。


    女孩子心思敏感,紅著眼睛看著程洛,為自己內心的猜想感到害怕。


    她說:“程洛哥哥,你一定要保重身體。”


    “不要做傻事好不好?”


    女孩兒的語氣像極了曾經的俞塘。


    讓程洛微微失神。


    他收了糖,卻沒有吃,隻點點頭,回了她一聲模糊的嗯。


    等回到酒店,他坐在放置俞塘的冰艙外,看著冰艙裏的人,出神。


    停了很久,才開口說話。


    聲音沙啞,浸著濃濃的疲憊。


    “我……快撐不下去了。”


    程洛伸出手搭在冰艙上,眼睛紅的厲害。


    “十年了。”


    “你離開的這十年,你讓我做的事,我都做到了。”


    “我還做了很多很多好事,我以為我會像你說的那樣,感覺到很多快樂和幸福……”


    “但是我發現,沒了你在身邊,那些對我來說都顯得太過微不足道了……”


    “塘塘,我想收回之前對你說的話了。”


    “我根本沒有辦法在沒有你的世界裏活下去……就算是等待下一世的你,我也做不到了……”


    說到後麵,程洛的話就變成了語無倫次的嗚咽,他強撐著不讓眼淚落下來,趴在冰艙上,聲音裏滿是無助和委屈:“塘塘……我真的不是不想聽你的話,不是不想活下去,但是我真的……真的找不到活下去的意義了……心髒是麻木的,周圍的人對我來說就像灰白色的一樣,我沒有感覺……”


    “塘塘,你懂嗎?我什麽感覺都沒有了……”


    越是聰明,越能清醒地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麽。


    從對俞塘告白的那一天,程洛就知道他這一生,若是沒了俞塘。


    便沒了意義。


    他的喜怒哀樂和所有的欲望、迫切麵對新生活的心情,都是因為有了俞塘,才會產生。


    所以,自從俞塘走後的這十年來,他的每一天都過得很煎熬。


    他強迫自己好好吃飯,卻根本沒有胃口。


    強迫自己好好睡覺,躺下後卻隻能在腦中不斷地計數。


    他仿佛又回到了當初被關押在封閉空間時的生活。


    整個人被孤獨包裹。


    身處的世界安靜地可怕。


    隻能聽到自己絕望的心跳和呼吸。


    但至少那時候,他還有恨意支撐自己活下去。


    而現在,他甚至連一個目標都找不到。


    睜開眼睛,閉上眼睛,於他來說,都是黑暗。


    俞塘這個大騙子,偷走了他世界裏所有的光。


    走的決絕瀟灑。


    而他,隻能掙紮在這片泥濘中,痛到窒息。


    “所以,塘塘,我想去陪你了……”


    說到這裏,程洛的眼中才終於有了一點兒光,他將臉挨著冰艙,仿佛隔著那層透明的玻璃觸碰到了俞塘。


    “我馬上就能研製出破壞體內細胞的藥劑了。”


    “隻要服用了藥劑,我就能擺脫這種體質,去找你了……”


    他說著說著,竟笑起來。


    “過黃泉路的時候,我一定不喝那孟婆湯,我要帶著記憶輪回,找到你,纏著你,讓你永遠也甩不掉我……”


    *


    藥劑成功的那一天,程洛第一次違背了對俞塘的承諾,提前去了那家名叫沉澱時間的店鋪,將俞塘的那封信要了回來。


    店員問之前的那位先生呢。


    程洛回她:“他在家裏睡覺呢。”


    秋日的天氣,很涼爽,陽光也很好。


    透過店鋪的木窗照進來,落在程洛的發上,肩上。


    他對店員真誠地笑了笑。


    像是閑聊一樣,加了一句:“我一會兒到家,就能陪他一起睡了。”


    店員覺得這句話很奇怪,但也沒覺出哪裏不對勁兒。


    最後隻能目送程洛捏著那封信,走遠。


    明明看起來修長挺拔的背影,卻讓人感覺到無名的蕭索。


    和濃到化不開的孤單。


    *


    回到酒店,程洛將針劑放在手邊,然後才打開信封,從裏麵掉落出一張被壓得極薄的泛黃紙張。


    展開那幅畫的同時。


    那些被他反複回憶了幾千遍的記憶便自發地出現在腦海裏。


    他故作幼稚,給俞塘看自己畫的那幅畫。


    問男人:“好看嗎?”


    ——好看。


    ——你畫的很像我,太厲害了。


    “那這幅畫就當做送給你的禮物好了!”


    塘塘竟然一直都留著這幅畫嗎?


    他還以為……


    還以為俞塘早就把這種不起眼的東西扔掉了。


    程洛捂住眼睛,牙齒都在打著顫,忍了太久的眼淚,順著指縫流出來,沾了滿手。


    模糊的視線裏,那個被鋼筆勾畫出的俞塘旁邊,畫著一個小小的q版的他。


    看得出來作畫人並不擅長畫畫,那卡通人物一點都不萌,也不像他。


    為了告訴程洛這就是他,還特意備注了一個名字和一個箭頭。


    “傻塘塘……”


    哽咽著罵了俞塘一聲,程洛努力擦掉眼淚。


    從信封中拿出那封信,看清上麵屬於俞塘的字。


    很規整,一絲不苟,就像他的人一樣。


    【對不起,洛洛,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永遠地離開了你。】


    這句話畫風是最正常的,第二句就不正常了。


    寫的那些話仿佛換了一個人,用的全是輕鬆詼諧的語氣。


    【但是你千萬不要傷心!因為我有個秘密,一直瞞著你!


    其實我根本沒有死!


    我還活著!


    隻不過這件事解釋起來很麻煩,我隻能隱晦地告訴你,我的死亡不是我人生的結束,對我來說,這隻是我下一段人生的開始。


    而我在這段人生裏,遇到你,對我來說,真的、真的、真的是最大的幸運!


    我覺得不是我救贖了你,而是你讓我看到了人性中最美好的一麵。


    是你引導了我,感動了我。


    洛洛,你很好,特別特別好。


    但我這個人天生就缺了愛情的這根弦,我無法對你有那種激動,坦誠的情緒。


    這一點,我自己也很苦惱。


    不過就算這樣,我也能明確地告訴你。


    你對我做的那些情侶間的事,我設想了很多次我如果跟別人做會怎麽樣。


    答案是:我做不到。


    我絕對不能接受和你以外的人做這種事。


    如果這就是喜歡的話。


    洛洛,我想,我是喜歡你的。


    喜歡你胡鬧的性格,喜歡你小綠茶的脾氣,喜歡你跟我撒嬌,喜歡你對我露出狐狸一樣狡猾的笑。


    你是我在這段人生裏唯一放不下的人。


    我希望你能好好的。


    就算沒有我陪在身邊,也要好好的。


    好嗎?】


    紙張上的字跡被淚水浸濕。


    俞塘臨走前用盡全力對他問的那句話,仿佛和這紙上的文字融在了一起,一遍一遍地刺激著程洛。


    包含著懇求和化不開的溫柔。


    艱難地詢問他:“好嗎?”


    “洛洛,答應我,好嗎?”


    “好……不好?”


    崩潰隻在一瞬間。


    程洛捏著紙張,再也撐不住,仰著臉像個孩子一樣大哭起來。


    像是要把所有的痛苦都發泄出來。


    他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整個人都在顫抖,抽噎。


    “好……”


    他喊:“好……”


    “塘塘,我答應你……”


    “我答應你了……”


    “你聽到了嗎?”


    “我說好……”


    “我說好了啊……”


    “你、你……”程洛顫聲對著空氣問:“聽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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