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樓下的小吃店買了一杯豆漿、兩個肉包子當早餐,千葉邊吃邊步行去街口的車站,卻在拐出胡同口看到了一輛銀色奧迪a8l。這麽個不起眼的地方停了這麽騷包的一輛車,視覺反差相當驚人,千葉下意識地瞄了兩眼,等瞄第三眼時突然被包子噎住了,靠在車邊抽煙的男人不是ivan是誰?


    嘴裏的那口包子沒能咽下去,噎在喉嚨裏憋得連氣都喘不上來,最要命的是ivan扔了煙頭,已經向她走過來了。她拚命吞唾沫,鼓著腮幫子,硬起頭皮,口齒含糊地打招呼:“嗨,真巧啊。”


    如果眼神能夠殺人,她肯定已經千瘡百孔,千葉不敢直視他,低頭啜著豆漿順氣。


    “我昨天在你樓下等了一個小時。”


    真是越怕什麽越來什麽。千葉想裝傻,可麵對ivan她連裝傻的勇氣都沒有,隻好一口又一口地繼續啃手裏的肉包子,把自己嘴堵上,直接免了說話的尷尬。


    “上車吧,我送你去上班。”


    一不小心豆漿嗆進氣管,差點兒沒從她鼻子裏噴出來,她一邊咳嗽一邊捂著嘴,狼狽得連連後退。大清早的街道上雖然人不算多,可一些賣早點的攤主早早就在路邊占了道,ivan的一身行頭那麽搶眼,想別人不注意都難。


    一塊疊得四四方方的手絹遞到她眼皮底下,她說不清楚是被嚇的還是被羞的,忙說:“我……我包裏有紙巾。”眼角瞄到他咄咄逼人的眼神,心裏一慌,趕緊伸手乖乖地接了過來。


    拿是拿了,她卻猶豫著不敢用,用這玩意來擦鼻涕,這也太……還有,這年頭誰還隨身帶著手絹?又不是幼兒園的小朋友。


    她虛掩著唇咳了兩聲,不敢真拿他的手絹擦自己油膩膩的嘴巴。


    ivan打開車門站在車邊上靜靜地等著她過來。昨晚下了一夜雨,地上潮濕泥濘,落葉滿地,早起空氣微涼,晨曦灑下,透過稀疏的枝頭落在他高挑挺拔的身上。


    千葉皺著眉怎麽都想不通,這一切究竟是不是真實的?昨天ivan說的那些話到底算什麽意思?當時她掛完電話並沒有多想,這會兒倒是徹底迷茫起來。


    她不過去,ivan也不催促,隻是站在敞開的車門旁很有耐心地等著。一分鍾後,這場耐力角逐終於以菜鳥千葉完敗投降做了結局。


    坐私家車上班果然比擠公車節省時間,車子拐到公司大廈門前的主幹道時,千葉看了眼手機,比平時整整早了半個小時,她沒有公司寫字樓大門的鑰匙,而行政部負責掃地的清潔員得八點上班。


    車子開進大廈地下停車場時她才驚醒過來,惶恐不安地說:“把我放路邊就可以了……”


    她哀怨地想,難不成他還要送她到樓上去?大清早的誰知道這幢樓裏還有沒有其他公司通宵加班的員工?就算沒有,那也有值夜的保安啊,自己和他成雙結對的上樓,讓人看到會怎麽想?他這不是成心想把她往死裏整嗎?雖然她以前糊塗犯了錯,借用了他的手機,害得他白白當了回冤大頭,損失了一筆數目不菲的飯錢,但是他現在這樣整她也未免太不厚道了。


    “我說,總監。”她雖然是個新人,但基本的職場忌諱還是懂得避開的,痛定思痛後,她決定表明自己的態度,曖昧這玩意兒她玩不起,“我自己上去就可以了,謝謝您順路送我。”


    千葉的表情鎮定,加重語氣強調“順路”兩個字,表麵上看起來十分強勢,可隻有她自己清楚,她背在身後抓著包帶的手指已經在不爭氣地發顫。


    ivan下了車,關上車門,看都沒看她一眼,說:“我沒說要送你上去。”


    她羞憤地低下頭,這回連聲音都在抖了:“那……再見!”


    她轉身太急,險些扭到腳踝,踉踉蹌蹌地衝向電梯,正要摁電梯紐,麵前嘩的砸下來一捧東西。


    等她明白過來,那束配著滿天星的玫瑰花已經躺在了她的臂彎裏,不多不少,正好三十枝。


    她瞪得眼珠子差點兒掉下來,而ivan在做出這麽一個驚人之舉後卻仍是若無其事地回到了車上。車子發動,他把車駛近了她,擦身而過時再接再厲地扔下一句話:“下班來接你。”


    “叮——”電梯門開了,她沒動,幾秒鍾後,電梯門緩緩合上。


    千葉憤怒地回頭,可是那輛奧迪隻留下了一道車尾燈的殘影,轉眼消失在視野中。


    玫瑰花她沒膽子扛進公司,直接扔在了停車場的垃圾桶裏,雖然有點兒肉痛買花的錢,但一想到ivan無禮的蠻橫,她就忍不住拱火。


    到點上班,同事們陸陸續續進了辦公室,閑聊時大家發現第一個到公司的人居然是路最遠的千葉,小石大笑:“沒想到三十萬就把你嚇成這樣,你不會擔心得一晚上都沒睡著吧?”


    這樣的取笑正好給千葉找了下腳的台階,她樂得被人當成早晨的開胃小菜。


    下午總經理過來提錢,發現換了出納,取了錢後並不急著離開,就坐在小石邊上,開玩笑說:“是不是你公款私用,所以brittany找了個小姑娘頂了你?”


    小石直翻白眼,嚷嚷道:“潘總,我要挪了公司的款子,那還不都是流到你口袋裏去了?”


    總經理哈哈大笑,兩人唇槍舌劍地在辦公室鬥起嘴來,說到最後,竟連葷段子都甩出來了。


    旁若無人式的對話越說越像是打情罵俏,千葉盯著電腦假裝認真工作,眼角餘光無意瞥見對麵的張阿姨撇了撇嘴,露出一個鄙視的表情。


    千葉坐不下去了,抽了幾張紙巾假裝去上廁所,跑到空蕩蕩的洗手間她才大大鬆了口氣。剛用冷水濕了臉讓自己稍許清醒了下,就聽走廊裏有腳步聲傳來,她還不想這麽快就回辦公室,索性鑽進一間廁所格子。


    進來的是行政部的三個女同事,估計是來補妝的,圍在洗手池邊嘰嘰喳喳說個沒完,一開始還挺正常,慢慢的聲音越壓越低,女性的八卦話題終於開始了。


    千葉蹲在廁所裏,不耐煩地撫著額頭,這下她是想出去也不能出去了,隻能暗暗祈禱這些八卦女趕緊盡興而歸。


    “潘總是晚上的飛機吧?”


    “是啊,八點,機票我給訂的,怎麽啦?”


    “這回帶誰去?”


    吃吃的悶笑,笑聲裏更多的是不屑:“還能有誰,自然是哪個新鮮換哪個。”


    “新招進來的那個實習生?”


    “我聽說那小姑娘二十一歲,學曆才中專。”


    “不是吧?我們公司什麽時候收過大專以下的?她是老總家親戚?”


    “傻了你,潘總出差特意帶個自家親戚出去,可能嗎?”


    一片曖昧不明的笑聲。


    “潘總出去了吧?”


    “沒呢,我剛才看見他去財務室了,八成現在正和那個姓石的出納勾搭著呢。”


    “我們老總還真是生冷不忌啊!”閨怨似的長長地歎了口氣,“其實我長得也不算醜啊。”


    “你個已婚婦女再漂亮也隻能和那姓石的一個檔次啦!我們公司那麽多新進的女大學生排個隊,早把你擠到太平洋去了。”


    “這真是男人們的天堂啊,怎麽就沒個養眼點兒的帥哥進公司呢。”


    “有啊,營銷部這回進來一個業務員,姓淩的,長得還不錯,挺俊的,要不你試試?”


    “你當我是秦捷思呢?我就是想也得有那個本事,潛規則是高層領導才夠資格玩的遊戲,我一個小小辦公室助理,不被人潛就已經萬事大吉了。”


    千葉心裏一凜,秦捷思是brittany的中文名,沒想到工作能力強、為人客氣的brittany也會被人背後說是非。


    她在廁所裏足足蹲了十多分鍾,直到兩腳發麻了,那三個女人才補完妝,扭著高跟鞋出去了。


    回到辦公室時千葉的腿更麻了,差點兒挪不開步——潘總居然還沒走,緊挨在小石身邊聊得那叫一個眉飛色舞,這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論長相倒也不差,隻可惜那個猶如孕婦八個月大的啤酒肚實在叫人不敢恭維。


    回到座位上一看電腦屏幕,17∶36,離下班不足半小時,千葉突然開始心慌起來,臉色陰晴不定。張阿姨見了不禁問:“小葉子,你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千葉靈機一動,垮著肩膀,軟綿綿地趴在桌上說:“拉肚子了。”


    “是昨天受涼了吧?嚴重嗎?”


    “嗯。”


    兩人一問一答引起了潘總的注意,他轉過頭來扯高嗓門說:“有病就要趕緊治!”


    財務主管會意,馬上做順水人情:“nicole,你先下班吧,去醫院看看。”


    “可是……”


    潘總爽氣的大手一揮,一錘定音地說:“不用可是了,不算你早退……要不然我直接開車送你去醫院吧。”


    千葉大驚失色,忙抓了自己的包,將桌上一堆有用的沒用的統統掃進包裏:“不用,謝謝總經理!我這不是什麽大毛病,自己去就行了。”


    在眾人飽含同情的注視下,她灰溜溜地出了辦公室,還沒等鬆口氣,brittany從辦公室裏出來,見她拎著包劈麵就問:“哪兒去?”


    “我肚子疼,請……假。”


    千葉的臉色的確不大正常,brittany打量了她一眼,嘴角微揚,笑得有些意味不明,她沒怎麽為難千葉,隻是詢問工作:“人事部的工資表做好沒?”


    “我……這我還沒問。”她才接手第一天而已,哪想有那麽多事。


    “工作效率那麽低,還想不想拿錢了……”brittany嘀咕,千葉聽不出來她是罵人事部還是罵她,隻好低著頭不說話。正揣摩她的用意,她已揮手放行,“沒事了,你先走吧。”


    “好,再見。”千葉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17∶47,再不走就真來不及了。


    她這會兒什麽都顧不上了,踩著高跟鞋在走廊上跑了起來,電梯門上的數字剛好跳到這一層,她著急地撲過去拚命摁鍵紐,電梯終於被摁停了,門打開後淩向韜恰好從裏麵走了出來。


    “咦,要出去啊?”


    千葉哪有心思搭理他,直接衝進電梯。她隨手一摁鍵,電梯門關上,把淩向韜晾到了門外。一樓大廳裏人來人往,保安正站在門邊上關注著進進出出的人群,她順勢瞄了眼接待處牆上掛的鍾——17∶51。


    大廈裏開了中央空調,室外的溫度卻隻有十幾度,千葉泛紅的臉被冷風一吹,人也清醒了許多,想到自己這一路的狼狽,不知情的還真以為她腸胃不好以至於一瀉千裏了。


    出門左拐,才不過走了三四十米,她愣愣地停下了腳步。前麵靠近胡同口的街道邊停了一輛眼熟的銀色奧迪,她對數字很敏感,那車牌號碼從早上刻入大腦後就再也遺忘不掉了。


    ivan長腿一伸,已經從車裏跨了出來,甚至還頗有風度的繞到另一邊替她打開車門。曾經發生在早晨的尷尬對峙再度出現,但是這次天時地利人和沒一樣站在千葉這邊,她想也不想,馬上配合地鑽進車裏。


    等ivan上了車,千葉拉長了臉,想發火卻又不敢鬧大,隻是不客氣地問:“總監,您這算不算蹺班?”


    她說得咬牙切齒,麵部表情幾近猙獰。ivan輕輕“唔”了聲,目視前方,啟動車子:“彼此彼此。”


    千葉對ivan已經完全沒了想法。不管她早晨起多早,總能在路口遇到他,也曾偷偷繞道走過其他路,可第二天就直接被他堵在了樓下。


    如果說ivan的這種行為可以理解為追求,那千葉真希望他能直接痛快地說出他的目的,好過像現在這樣鈍刀子割肉。公司不缺這樣外表看似浪漫、實則勾搭奸情的男男女女,無論是已婚的還是未婚的。正如寫字樓裏盛傳的八卦戲言的那樣,高層的男領導都喜歡染指新來的女職員,說好聽點兒叫上司對下屬的關心,難聽點兒就是想占便宜,即使沒有便宜可占的,占點兒口頭便宜也是好的。


    但這便宜到底占到什麽程度算是千葉的底線?


    ivan這人雖然做事霸道,但到目前為止除了每天風雨無阻地充當免費車夫之外,並沒有在其他事情上提出進一步的要求。


    千葉搞不懂他這個人,別說以她這樣閱曆淺薄的人看不懂看不透,就連brittany這樣的高手,也會被ivan的苛刻搞得手忙腳亂。


    這是個太過強大的對手!雖然不懂男人,但千葉相信自己身為女人的直覺,至少自己就沒翻出過他的五指山。


    “這樣的人你可得罪不起,他在我們這行裏太有知名度了,你們總公司高薪從英國聘請回來的,聽說當時僅h市就有五六家公司報高價要他。你要是得罪了他,以後就別想在這個圈裏混飯吃了。”給以前關係比較要好的女同學打過電話,但得到的回答讓千葉自己都覺得心寒。


    她的專業是財會,當初聽到她考上了h市的財經大學,媽媽激動得當場落淚,一個勁地對鄉鄰說:“我這閨女太有出息了。”


    鄉鄰們一個個都羨慕不已,直到現在媽媽在信裏也會提及,鄉鄰們仍會拿她當榜樣給自家的孩子說教。外人瞧著熱鬧,可隻有她自己明白,為了供自己念大學,家裏的開銷被緊縮成了什麽樣,她從小沒有爸爸,母親一個人把她拉扯大,她隻身一個人在h市讀書,當同學們都在為了風花雪月而肆意玩樂享受時,她卻除了學習還是學習。


    她的畢業學分是全係前十,可直到拿著學校的推薦表出去四處尋找實習單位,千葉才明白了自己的眼光短淺和死讀書的傻氣。她比不了那些在h市有社會關係的本地人,他們隻需要聽從家裏的安排就能輕鬆聯係到實習單位,甚至不必認真天天去實習單位上班,就能順利敲到紅紅的公司印章,完成實習報告。


    從學校畢業,千葉就明白沒有一點兒背景的她想留在h市有如天方夜譚,她本來是不抱希望的,甚至已經做好了返鄉的打算。h市這樣的地方也許不適合她,即使她在這個城市裏待了四年。所以她拿著畢業證書的複印件,頹廢沮喪地在人海如潮的人才市場上散發了出去,完全沒有料到會得到這樣的意外驚喜。


    公司通知她麵試,兩個禮拜後正式錄用,上班一個月後順利通過試用期。她曾經還傻氣地問過人事部的經理助理,為什麽錄用她,她的簡曆寫得那麽簡單,和同屆畢業的大多數學生手裏製作精美的簡曆相比,她的資料其實隻有用釘書機釘著的薄薄三張紙而已。


    社會不同於學校,離校的時候同學們都在說,社會是個大染缸,這個染缸會把人染成各種色彩。千葉現在很茫然,也許她以前曾經對自己的堅持很自信,但是現在她真的很迷惘,麵對著強勢如ivan這樣的頂頭上司,她真的已經完全沒了想法。


    進入十二月氣溫急遽下降,有些同事甚至早早套上了羽絨服,寫字樓裏的中央空調終於發揮了它的強大能量,千葉怕冷,所以有時候連午飯都懶得出去吃,每天盯著翻報紙中縫找不同的快餐電話。


    上午審核完工資表,存入u盤,她估算了一下時間,到下午四點鍾直接拎著包走人,對主管說了句:“我去銀行了,如果晚了我就直接回去了。”


    brittany回總公司匯報情況不在,主管樂得做人情,點頭同意道:“你去吧。”


    千葉喜滋滋地走了,冬天天黑得早,雖然才四點多,可是天陰得厲害。她身上隻穿了一件呢大衣,料子不算太厚,一出大門就凍得一哆嗦。門口的保安例行打招呼:“蘇小姐出去呀,今天天氣預報說要下雪呢。”


    天氣預報向來不準,十幾天前電視上就有專家預言今年h市氣溫反常,說什麽五十年難遇,公曆年底會出現大雪。千葉在h市生活了四年,還沒怎麽看過雪景,往年都是在過年前後才象征性地飄點兒雪花,一落地就找不到雪影了,這要是在她老家,開春以後堆在地上的積雪也未必會馬上融化。


    千葉其實很懷念那種白茫茫的感覺,h市的冬天雖然不怎麽下雪,卻獨有一種陰森刺骨的寒冷,她到的第一年因為不適應這裏的冬天,結果手上腳上長滿了凍瘡,晚上一鑽被窩就發癢,這幾年老是複發,總也斷不了根。


    如果一直不回去,也許就要這樣癢上一輩子了吧?


    媽媽嫌打長途電話費錢,但她又不會電腦上網,所以仍是固執地每個星期寫一封家書,每次都寫至少兩頁紙,家長裏短的絮叨,也曾含蓄地問起交男朋友的事,她幾乎沒有正麵回答過,甚至很少回信。


    天陰,風大,小陳開車送她到銀行,她沒讓他在外頭等,直接打發他回去了。等辦完事出來,果然才不過五點,她不僅多出了一個小時的空閑,還能趁機擺脫ivan的糾纏。她盤算著明後天就能拿到工資,心裏更加高興,就想索性去逛街買點兒東西送媽媽。


    h市中心十分熱鬧,千葉逛到了九點多,給自己買了件打折的內衣,給媽媽買了件冬衣,心滿意足地準備乘車回家。步行街上人來人往,逛街的人摩肩接踵,她走得急,背上不小心被人撞了下,她沒在意,想繼續走,胳膊卻猛地被人拽住了。


    商鋪裏播放的音樂吵得震耳欲聾,有個聲音叫著:“唉,你別走啊!”見她發愣,忙又說,“是我呀!你不認得我了嗎?”


    七八個穿著前衛時髦的年輕人站在她身後,拉住她胳膊的是個化著濃妝的女孩子,金黃色的大卷發,齊眉的劉海,很長很假的睫毛像排扇子似的上下忽閃,排扇下的那雙眼睛更是大得隻見瞳仁不見眼白。


    千葉不喜歡這種化著非主流濃妝的女生,胳膊一震,人往邊上跨了一大步。大概是她排斥的動作表現得太過明顯,人堆裏有個嚼口香糖的男生笑道:“陳鈺瑩,你是不是認錯人了?”邊上有三四個人跟著一起哄笑。


    陳鈺瑩眼一翻,可惜戴了美瞳的眼珠子怎麽看都是黑多白少,看不出她是在生氣,腮幫子鼓鼓的,倒顯出幾分可愛。


    正是這副神情讓千葉回想起來:“哦,是你呀,那個蛋糕店的小妹妹。”


    陳鈺瑩轉怒為笑,親熱地挽住她的胳膊:“姐姐你可想起我來了,不會是真把我們給忘了吧?清晨可是天天念叨著你呢。”


    千葉聽到“清晨”兩個字,忽然有些恍惚,這都多久了?一直糾纏於ivan以及繁瑣的工作脫不開身,她是真的把那個漂亮的男生給忘記了。


    “姐姐,你現在有空嗎?”陳鈺瑩掏出手機一邊問一邊撥號,也不等她回答,已經直接對著手機大聲嚷了起來,“清晨嗎?是我……對的,在國貿商廈這裏……你這麽聰明怎麽會想不到辦法呢……”


    千葉馬上明白小丫頭的用意,臉頰一燙,想抽手離去,無奈陳鈺瑩把她的手指扣得死死的。


    才掛完電話,身邊的女生們已經忍不住頻頻尖叫:“鈺瑩,是不是你手機相冊裏的那個清晨?他要來嗎?”


    陳鈺瑩一臉得意,晃了晃綴滿珠飾掛墜的手機說:“當然!不過,他沒怎麽出過門,我怕他不認得這裏……”左右看了下,指向沃爾瑪超市隔壁的一家必勝客餐廳,那裏廣告牌霓虹閃爍,十分醒目,“我們去那坐會兒,站在這裏等他來可得凍死。你們要吃什麽盡管點,等會兒讓清晨請客。”


    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開心得大笑起來,千葉夾在當中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特別尷尬。陳鈺瑩卻很自來熟的挽著她胳膊將她拖進必勝客餐廳,找了張二樓靠窗的位置,從這個位置正好能看到一條通往國貿商廈大門的街道,臨時停靠站前每隔幾分鍾就會停下一輛出租車。


    陳鈺瑩坐在千葉對麵,托著腮,趣味盎然地盯著她看:“姐姐,你為什麽後來一直沒去過蛋糕店,你知不知道清晨天天站在二樓陽台上等你走進那條巷子?”


    她不知道,她當然不可能知道,但現在聽陳鈺瑩這樣說,她卻好像並不太意外,心弦的撥動更多的是源於某種異樣的感動。這的確像是清晨會幹的事,純真的笑容,認真得有些傻氣。


    “我最近比較忙……”雖然這個理由並不是借口,但千葉卻覺得自己說得很心虛。


    陳鈺瑩笑道:“我也說你忙,但是清晨不大相信。”她啜著可樂吸管,“不過他馬上就來了,你跟他說吧,你說什麽他都會相信的,我說什麽他都不會相信。”


    千葉猛地意識到眼前的小女孩兒可能誤會了什麽,尷尬地說:“他又不是小孩子,我跟他也不熟,怎麽可能我說什麽他就相信呢。”


    陳鈺瑩瞪大眼睛:“我沒騙你,我說的都是真的……”


    千葉真覺得無力,或許不止是陳鈺瑩誤會了,就連清晨也可能誤會了什麽,她突然害怕見到清晨了,剛想找借口離開,隔壁桌有個女孩子驚喜地叫了起來:“呀!下雪了!真的是雪花啊!”


    許多人被這一聲驚動得離了座,紛紛站到玻璃窗前觀看。


    青黑色的夜空中飛舞著白色的小精靈,也許是剛開始下,雪片並不大,稀疏幽冷的飄落下來,街道上有行人駐足抬頭,情侶互相擁抱,女孩驚喜地尖叫歡笑,男孩寵溺地摟著她的腰。


    柔和的路燈一排排的延伸,在街道的盡頭,有個頎長的身影匆匆走來。瘦高的個子,米白色的格子休閑長外套,同色的絨線帽子和圍巾。很奇特的直覺,雖然她居高坐在二樓的位置,根本看不到那人的長相,但越來越狂亂的心跳卻令她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


    他走過了必勝客的大門,跑到了沃爾瑪的門口,霓虹燈五光十色的光芒投射在他身上。他在門口停下,焦急的左右張望,白色的霧氣急促地從他的口鼻中呼出。


    千葉伸手撐在玻璃窗上,掌心的冰冷讓她鼻子沒來由的感到一陣酸澀。


    陳鈺瑩的手機終於響了起來,她興奮地大叫:“清晨來了!這麽快!我以為他這沒方向感的路癡一定得磨蹭到十點以後……”


    千葉全身乏力地靠在窗邊,看著清晨從沃爾瑪門口轉身往必勝客跑來。正要進門時,他突然停住了腳,猛地抬起頭。


    熙熙攘攘的人群裏他就像是群星中最璀璨的那顆啟明星,耀眼得讓人無法逼視。


    四目相對,千葉心髒微縮,身體僵硬得不能動彈。


    清晨仰著那張凍得泛紅的臉笑開了花,千葉真切地聽到周圍有女生讚歎:“那個男的是明星還是模特?長得好帥啊!”


    清晨的身影出現在二樓樓梯口時,又吸引了一大批食客的目光。陳鈺瑩揮動手臂,興奮地喊:“這裏!嗨——”


    他瘦了!千葉在心裏麵跳出來的第一感覺就是這樣三個字。


    清晨的皮膚一如既往的白,隻是比起兩個月前眼窩瞘了下去,更襯得那對點漆似的星眸熠熠生輝。他從上樓見到千葉開始,視線就再也沒從她身上挪開,任憑周圍的女孩子蹦蹦跳跳一個勁地在他麵前晃悠,嬌聲嗲氣地喊他的名字,他隻是視而不見,充耳不聞。


    千葉被他毫不掩飾的眼神給震住了,假意不去看他,將目光投向別處,可身側的那種被關注的存在感卻越來越強烈,即使不回頭,她也能清楚的知道他在看她。


    “清晨,這是我的同學……”陳鈺瑩扛不住女同學哀求外加威脅的目光,隻得將她們一一介紹給帥哥認識。


    清晨淺淺一笑,這無意的一笑令在座的女生更加春心蕩漾,可他卻沒有繼續理會她們極具暗示性的曖昧眼神,隻是伸出手去,巧妙地將千葉旁邊坐著的一名女生給帶離座位,然後毫不客氣地霸占了她的座位。


    被丟在過道上的女生無比鬱悶,本該是雙人位的軟座,她硬是拚命擠上去,上身軟綿綿地往清晨身上貼去。清晨不得已隻能往千葉身邊又靠近了些,千葉怦然心跳,鼻端幾乎能嗅到他衣服上殘存的冰雪氣息。


    “千葉!”他小心翼翼地靠過來,微涼的唇擦過她的耳鬢,“真的是你嗎?”


    她微微側頭,耳廓紅得發燙:“嗨,清晨,好久不見。”


    他深深地凝視了好幾秒鍾,然後長長地鬆了口氣:“真的是你!”


    “是呀,可不就是我麽?”她本該是尷尬的,可麵對比她還緊張的清晨,她突然感到一陣放鬆,忍不住打趣他。


    清晨眨眨眼,孩子般的靦腆一笑。


    陳鈺瑩在對麵叫道:“你看,我沒騙你吧,你要怎麽謝我呀?”


    清晨回頭衝她一笑:“的確要謝謝你幫我找回千葉,你想要什麽作謝禮?”


    陳鈺瑩笑靨如花:“真的?我要什麽你都給?”


    “嗯!”他答應了,末了又補上一句,“除了千葉,你要什麽我都給你。我想,應該沒什麽能比千葉更貴重的了。”


    陳鈺瑩一愣,她的同學們卻一起“唔——”的發出一陣起哄的長噓,有個女孩子一臉花癡的仰頭歎道:“天哪,這算是告白嗎?為什麽要讓我遇到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可灰姑娘卻偏偏不是我呢?上帝啊,你太不公平啦!”


    陳鈺瑩一揮手,拿起可樂杯猛吸:“切,清晨,你說這話難道都不覺得惡心嗎?偶像劇台詞都不帶設計的這麽肉麻的……”


    “惡心嗎?我沒覺得呀。”邊上的女生回答。


    “我也不覺得啊,我認為這樣很浪漫啊……”


    “你們被偶像劇洗腦啦,這對白太惡俗了。你們摸摸看……”她作勢捋袖子,“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身後有個男孩子伸手過來說:“我來摸!”


    “你敢,我剁了你的鹹豬手!”


    千葉低著頭輕笑,真該感謝這些孩子們,要是沒他們在身邊起哄嬉戲,剛才清晨的話會讓她困窘得不知道該怎麽處理。


    陳鈺瑩是個知趣的女孩子,不到十分鍾,她就帶著她的那幫同學從必勝客餐廳消失了,臨走還不忘狠狠點了一大堆東西打包,剩下清晨和千葉兩個人在餐廳裏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著。


    轉眼過了十點半,千葉說:“太晚了。”


    清晨馬上站起來回道:“我送你回去。”


    他穿上外套,卻將帽子、圍巾搭在了胳膊上。出門前,他喊住她,然後很順手地將圍巾圍在了她的脖子上,她愣神的間隙,頭頂上的帽子也已經戴了上來。


    圍巾的觸感十分柔軟,似乎還殘留著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奶香。


    清晨端詳了片刻,露出滿意的笑容:“走吧。”隨後很自然地牽了她的手。


    他的手掌包住她的手,她木木地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雪花飛飛揚揚飄落下來,他的黑發被風吹得有些亂,白色的雪沾上發絲,很快又被卷走。


    “清晨……”


    “嗯?”


    她回過神來,詫異自己怎會無意識地喊出了他的名字。她低下頭,輕聲問:“我還不知道你姓什麽呢。”


    “我姓伊,人尹——伊。”他用手指在虛空中比劃。


    “伊清晨?”


    “你可以叫我清晨,就像我喜歡叫你千葉一樣。”他回頭瞥了她一眼。


    “嗯。你……”


    “我27歲了,不是瑩瑩的同學,我已經是個成年人了……”


    千葉無語,他實在太厲害了,自己心裏想什麽,還沒等問出口,他居然全猜到了。


    “所以,”他繼續說,“我可以喜歡你,你也可以喜歡我。”


    麵頰滾燙得仿佛被火燒著了,即使風雪拂麵,也減不去那份辣辣的灼熱感。千葉微張著嘴,吃驚地看著他。


    清晨停下腳步,側身回眸,那雙清澈的眼眸裏湧動著一種欣喜和激動,他就這麽凝望著麵紅耳赤的千葉,最後猛地用力一拉,千葉一個踉蹌,直接跌進他的懷裏。


    清晨的外套並不厚實,但觸感非常軟,千葉手掌撐在他的胸前,結結巴巴的一句整話都說不出來。


    “千葉,你喜不喜歡我?”他直言不諱地問。


    千葉被他的直白逼得無所遁形,想掙紮卻被他摟得更緊。


    “千葉,千葉……”他念著她的名字,朦朧的白色霧氣從他口鼻中不斷噴出,很快消散在飄零的風雪中,“你喜歡我吧,好不好?”


    她被他的話蠱惑得腦袋發漲:“為什麽……為什麽是我?”


    自己和他不過隻是見了幾次麵,為什麽會是自己?為什麽他會喜歡自己?這一切發生得太奇妙,她有點兒轉不過彎來。


    清晨嗬嗬地笑:“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可我知道我喜歡你,這就是最好的答案。”他裝作很認真地想了想,用一種異常真摯的口吻說:“我想了很久很久,在和你分開的這些日子裏,我每天都渴望著再和你見麵,雖然他們都說我的感覺並不真實,甚至說這隻是我的一廂情願。千葉,所以……所以我來了,接了瑩瑩的這個電話,我就知道我得來,我得來,所以我來了……”他呼吸急促,說話斷斷續續,語無倫次,顯得分外笨拙和焦急,他摟著她的腰,“不管你信不信,我得來告訴你,我喜歡你,然後……問問你,喜不喜歡我?”


    說到最後一句,他的語氣軟了下來,帶著一種近乎卑怯的軟弱,小心翼翼地等待著她的答複。


    風雪迷住了她的眼睛,她使勁眨眼,清晨近乎完美的漂亮臉孔近在眼前,她矛盾糾結的心在觸及他局促不安的眼神後突然變得異常柔軟起來,心跳不受控製的加速,她紅著臉,羞怯地說:“我……我長得不漂亮……我……我家在外地……我……我的意思是說,你比我優秀很多……”


    他睜著亮晶晶的雙眼很認真地聽她說話,專注的神情叫人不忍再胡亂找借口。


    千葉的心早化成了水,無力地籲氣:“我……清晨,我想,我不討厭你……是的,我想我對你是有些……喜歡的。隻是……”


    他發出一聲歡呼,突然像個得到糖果的孩子般,興奮地托著她的腰,將她高高地舉了起來,原地打了個轉。


    千葉被他突然的舉動驚嚇得發出一聲尖叫,緊接著也忍不住大笑了起來。兩個人放肆地站在街頭張揚著他們的幸福,引來無數路人的側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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