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辭被他揪著衣領提起,半個身子都被死死地摁在床頭,窒息的感覺湧上來時,往日的記憶也被他從腦海深處翻出。


    那會兒賀辭還是個十六歲的孩子,坐在他養父的辦公室裏,幫他處理著一些文件,也會幫著患者們拿家屬寄過來的東西,而後送到他們每個人手裏。


    唯獨有一個人的,他會偷偷留下來,存在自己的儲物間裏。


    寄給黎昀的東西都來自同一個人,署名“黎晗”,除她以外沒有其他人給黎昀寄過。


    賀辭當時也已經聽說過,黎昀有個妹妹叫黎晗,比他小七八歲,那年她還是個不到十歲的小女孩。


    家裏沒有人在乎他們兄妹,她大概是找了某個好心的大人幫她寄給哥哥的。


    有一些精致的美食,有一些昂貴的衣物,還有各種各樣多得數不清的生活用品……每一樣禮物都附帶一封小姑娘的手寫信。


    從黎昀進到精神病院裏來的那一天,賀辭就發現了他那個唯一的妹妹於他而言非比尋常,像是他整個人的生命的體現。


    有一日,這位妹妹隻是來了十五分鍾,看了她哥哥十五分鍾,黎昀那一整天都沒出現任何問題,乖乖地吃飯、按時吃藥、配合檢查,正常得令人感覺不太正常。


    他聽到醫師們和父親交談,說黎昀這樣的狀態能持續一段時間,沒過多久就可以出院了。


    那時候,賀辭僵在原地,感覺有一陣寒意從頭到腳,徹骨的冷。


    如果他真的出院,真的離開了這裏,自己怕是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見到他。


    從那日開始,黎昀再也沒等到妹妹來過。


    “晗晗她可能是很忙,或者家裏人不讓她來。”在給情緒失控的黎昀注完鎮定劑後,賀辭輕聲安撫道,並靜靜地看著他睡去。


    也是從那日起,黎昀的病情從一開始的輕微逐漸惡化,瘋狂的時候越來越多,清醒的時日越來越少。


    後來他第一次炸醫院,是因為那條一直戴在他左手手腕上的紅繩不見了。聽同病房的許忱說,那是妹妹送給他的。


    “這是我自己做的,老師說戴著它會有好運。”


    粉雕玉琢似的小姑娘,小小的手拿著一條編織好的細紅繩,小心翼翼地係到了哥哥的手腕上。


    哥哥伸手撫了撫她的小腦袋,眼睛裏像落了星星似的:“你把好運給我了,自己怎麽辦呢?”


    小女孩依偎在他身邊,軟糯糯的聲音說:“那哥哥永遠陪著我,我就永遠有好運啦。”


    這段記憶浮於腦海,黎昀瞪著麵前的人,眼底大片大片的煞氣如風卷雲湧,恨不能直接殺了他:


    “都是你在搗鬼對不對?我妹妹沒有再來見我一次,我妹妹給我送的所有東西……都是因為你,才讓我沒有得到對不對?”


    賀辭抬眼看向站在麵前的他,緩緩扯開一抹笑:“除去那些吃的東西無法長留以外,其餘都還好好地存著。”


    “我會一件不剩,全部歸還。”


    說著,黎昀看著他從床頭櫃中翻出一樣東西,看清楚那是什麽,他的心頭像被一把火烤著了一樣,難受得厲害。


    他已經成年,手腕戴不進去這條紅繩了。


    黎昀攥它於掌心,攥著他當年那段地獄般的日子裏僅存的希望;攥著他等待了好久、卻最終沒有等到的、唯一的光亮和溫暖。


    眸底猩紅如血。


    “是我不想你好起來,我也一點都不想你出院,我想的是你永遠留在那裏,在我輕而易舉就能見到的視線以內。”


    賀辭病得嚴重,多說了幾句便咳嗽起來,看著黎昀的眼神卻始終清晰而堅定,緩緩道了最後三個字,


    “……對不起。”


    聽得黎昀當場發笑:“所以,我當初動不動就生病,原因不隻有賀凱,也有你是嗎?”


    他的聲音落下後,室內陷入一片深深的沉寂,靜默中彌漫出的是徹骨寒意,令人窒息。


    “你真不愧是賀凱養大的。”


    說罷,黎昀奮力一砸,將賀辭整個人甩下了床,撞到一邊的書櫃,發出一道沉悶而駭人的巨響。


    外麵的三個人在聽到這聲音後,當即就想破門而入,但臥室門被人從裏麵落了鎖,他們根本無法進去,隻能在外麵著急地喊著。


    賀辭在他再次揪住自己衣領時,伸手死死地攥著黎昀的手,像黎昀攥著那條紅繩。


    他看著麵前的人,目光裏罕見的有絲絲哀怨和痛楚,抑製不住地流露出來:


    “在那種時候,你絕望無助,孤立無援的時候,有沒有哪怕一次,你對我……哪怕隻是一種依賴、隻是一種感激,有過嗎?”


    “我感激你?”


    黎昀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我沒殺了你算我心慈麵軟。”


    這時屋外的三人終於等到保姆拿來鑰匙,成功打開了房間門,進來就見到他們兩個扭打在一起的畫麵。


    也不算是扭打,完全是黎昀一個人單方麵輸出。


    驚嚇之餘,他們趕緊上前阻止。


    “哥!”黎晗第一時間攔住她哥,環著他的腰要將他拉開,“哥你怎麽了?快停手。”


    黎昀應該是聽到妹妹的聲音,回過頭看到了熟悉的麵孔,那道恍若羅刹般煞氣升騰的眼神,此時終於軟和下來。


    伴隨著渾身一軟,他好不容易穩住自己的身體,緊緊攥著妹妹的手,看向她說:


    “我們走吧。”


    “你……沒事嗎?”黎晗麵露憂色。


    黎昀搖了搖頭。


    “黎昀!”


    兄妹倆轉過身的刹那,忽然聽到了這道聲音。


    賀辭忽然有種預感,一種前方一片黑暗,自己又走到盡頭、就要墜落深淵的絕望。


    如果黎昀現在走了的話,自己可能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兄妹倆停住腳步,但唯有黎晗疑惑地轉回頭來。


    看到那個被父母扶起來的人,麵色慘白,氣息微弱,好像隨時會睡去,再也醒不過來。


    唯有那道眼神,還帶著悲慟,帶著讓人難以言喻的眷戀,還有點證明他還活著的痕跡。


    黎晗似乎想說什麽,畢竟這個人是秀秀姐的兒子,她也有點擔心他要是真死了,秀秀姐會承受不了,可話沒說出口她就被哥哥拉走了。


    離開傅家的時候,黎昀已經恢複如初,看上去特別像個正常人了。


    對賀辭,他有感激嗎?


    或許是有過的吧?


    感激他一次一次解救下要被打死的自己;


    感激他曾在賀凱和其他幾個醫護要對自己行禽獸之事的時候,能及時出現;


    也感激他……他養的狗活活嚇死了賀凱。


    可現在得知,這個人扣下妹妹給他送來的所有東西、奪走妹妹送他的紅繩故意藏起來,這份感激也快淡了,隨時可能會灰飛煙滅。


    看著他剛才高燒得渾身滾燙的模樣,黎昀不由得想起當年的自己,進了精神病院沒多久後,從小體質優越的他不僅精神狀態越來越失控,連身體也變差了很多,三天兩頭的頭痛腦熱,一發起來就40多度。


    當時他就懷疑過是賀凱在從中做手腳,他受了黎躍之的指使,以此讓他再也離不開這鬼地方。


    但他從來沒想過,原來賀辭也有份。


    這個救過他的小賀院長,原來也和黎躍之一樣,想把自己永遠困在精神病院。


    那時候的自己,在精神不正常的同時又發起高燒來,隻覺得整個大腦在被無數蟲蟻一點一點的啃食著,伴隨著一陣陣劇痛和眩暈、耳鳴和幻覺,又在頃刻間化作白花花一片。


    呼吸都是滾燙的,他感覺自己正躺在一片被烈火燎遍的草地中,火焰在他周身包圍成一個圈,逐漸靠近,灼燒皮膚,又侵入血肉,最後把他整個人吞噬。


    那種感覺真不好受。


    可是後來——數不清道不明的虐待和折磨,和險些被侵犯的恐懼;擔憂會不會再遭遇一次的恐懼;擔憂再也見不到妹妹的恐懼……無一不在告訴他,之前那些發熱犯病都隻是最輕的。


    賀辭說是為了所謂的“愛”,才會這樣做……


    可能因為自己也沒有什麽“隻要愛人過得好、自己無所謂”這樣的胸懷吧,他可以理解賀辭這做法。


    但他理解,並不代表接受。


    畢竟遭罪的是自己啊。


    “哥,哥!”


    妹妹的聲音把他喚回神,黎昀側臉看向她,入目的是妹妹緊張憂慮的眼神:


    “你到底怎麽了?剛才和賀院長發生了什麽事啊?”


    聽到這裏,黎昀倏地嘴角一彎,伸手掩麵,冷不丁的就哭了出來:


    “妹妹,你都不知道,他剛才想非禮我,把我撲倒在床,幸虧你及時趕到,不然我就……哼哼哼啊啊啊啊啊啊~”


    黎晗:……


    停頓片刻、陷入沉思。


    我怎麽記得剛才,是我哥把人家摁在地上暴打呢?


    &


    兄妹倆到達約定地點的時候,已經是將近十點鍾了,距離他們約見馮子榮的時間晚了快兩個鍾頭。


    盡管如此,馮子榮倒是沒有任何不悅情緒,反而讚賞他們:


    “哎呀,二位真是有情有義!得知朋友危在旦夕、即將去世了,即使是知道可能有丟資源的風險,還是不顧一切地選擇了去看望朋友。”


    “在這個複雜的圈子裏,我見過太多為了爭奪資源而反目成仇的;見過太多為一丁點的戲份而打得頭破血流的;也見過太多為利益出賣尊嚴出賣親人朋友甚至愛人的!相比之下二位是那麽的難能可貴,看來我真是沒看錯人啊!”


    這話一出,最震撼的還要屬林一航。


    兄妹倆是毫不吝嗇地收下了這一番讚美,倒是林一航,本來還擔心馮導有意見,可他非但沒有責怪,還把他們誇得天花亂墜,高帽子戴得就差能上天了。


    林一航實在不好意思,畢竟他們讓人家等了那麽久,說:“馮導,要不你還是說他們兩句吧,不然我這心裏不踏實啊。”


    “我不是都說了我很欣賞他們嗎?這兄妹倆不僅業務能力強,人品好道德高,重情重義,又有種不管什麽人他們都會創飛的公平公正,簡直是深得我心!”


    在兄妹倆十分受用且格外認同他的時候,林一航一副吃了蒼蠅似的神色,小聲嘀咕了一句:


    “……你是真的餓了。”


    在簡單的寒暄過後,馮導給他們看了劇本,並簡單說明內容:


    “主角是一個不起眼的高中生,在學校經常被人欺負,有一天他和平行時空的自己互換了身體,平行時空的他是個患有反社會人格的精神病,在醫生們抓他時不慎墜樓。兩個人在互換了世界後,產生了一係列奇妙故事。”


    黎昀聽後卻說:“真是這樣設定的話……那這角色我怕是演不了,得讓我妹妹來。”


    馮子榮疑惑:“為什麽?”


    黎晗感動:“哥,你這是主動把機會讓給我嗎?”


    在她眼淚鼻涕都要出來的時候,黎昀笑眯眯地看著她,37度的嘴說出零下七度的話:


    “你想多了,妹妹!”


    黎晗當即表演了個笑容消失術。


    在她的死亡凝視下,隻見她哥抬了抬下巴,繼續道,


    “我這副容顏,怎麽會不起眼呢?”


    從窗戶照進來的晨光下,男人白玉般的臉仿佛熠熠生輝,輪廓完美得似出自上帝之手,毫無可挑剔之處。


    “我若是出演這個角色,豈不要被觀眾大罵凡爾賽。”


    而後黎昀拉過身邊的妹妹,伸手端著她的下巴,“這樣的還說得過去!”


    緊接著就挨了妹妹一記拳頭。


    “啊~”


    黎昀捂著被打的地方,輕輕痛呼了一聲,看向她時那雙桃花眼輕輕彎起,似笑非笑,瀲灩動人,“可以再用力點~”


    黎晗:……


    我的眼睛!我的耳朵!


    “你死!”她扣著黎昀的脖子,就把他整個人往一邊沙發裏摁。


    在他們一通兄友妹恭後,看到的是馮導臉上了然一切的笑容:


    “年輕人……玩挺花啊。”


    不愧是黎硯之和蘇漸語那對顛公顛婆的孩子!那句話怎麽說來著,難怪有故人之姿,原來是故人之子。


    馮子榮像是想起了什麽往事,臉上的笑容逐漸變得古怪,看到兄妹倆時,才收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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