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過去,大雨未停。


    天未亮,雨幕中緩緩駛來一輛馬車,在蘇宅門前停下。


    馬車簾子掀起,油紙傘撐起,馬車裏的人才走出馬車。


    陶嬤嬤撐傘看向陶老太君,眼裏心疼難掩,“老太君,當真要如此嗎?”


    陶老太君站在傘下,她無聲歎了口氣:“阿陶,我已經沒有選擇了。”


    “玉臻嫁妝被燒,幾個主子院子失竊……,總要為她謀點嫁妝。”


    一夜之間,陶老太君已經滿頭白發,麵容蒼老數十歲。


    陶嬤嬤一手撐傘,一手扶著孱弱的陶老太君,哪怕傘重她撐得吃力,可卻不曾鬆開扶著陶老太君的手。


    她舍不得。


    偌大的北安侯府,無人心疼她的小姐,唯有她心疼。


    北安侯府是小姐的心血。


    可這份心血眼看著就要毀在世子手裏,她的小姐本該是孫兒繞膝,頤養天年的年紀,卻要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子大清早來求少夫人。


    “今日是玉臻大喜的日子,她的嫁妝昨夜毀於大火。她雖離經叛道做了不少讓我對她失望透頂的糊塗事,可她到底是我看著長大的,我不忍心她一無所有的嫁給沈明朗。她從小錦衣玉食慣了的,她吃不了苦。”陶老太君拿著手帕捂嘴咳嗽起來,咳嗽完,“時候不早了,去敲門吧。”


    陶嬤嬤張口,欲言又止。


    “是。”陶嬤嬤咽下要勸陶老太君的話,扶著人緩步來到蘇宅大門前。


    她並不認為少夫人會答應老太君的無禮請求,因為她聽了都覺得異想天開,那就更別提本身就對北安侯府深惡痛絕的少夫人了。


    ‘砰砰砰’,陶嬤嬤抬手拍門。


    無人前來,陶嬤嬤便一直拍,生怕她停下來,那微弱不可聞的敲門聲便被大雨掩蓋,他們此行就白來了。


    也不知持續了多久,約莫過了半盞茶的功夫,一門之隔傳來腳步聲。


    “誰啊?”門房的聲音響起,帶著清晨美夢被吵醒的不悅與煩悶。


    陶嬤嬤聞聲,連忙開口:“北安侯府陶老太君,求見蘇小姐。”


    少夫人這個稱呼,在脫口而出時變成了疏離的蘇小姐稱呼。


    陶老太君立於傘下,冷風裹挾著雨水朝她撲來,她冷得身子骨顫了顫,心下懊惱出門時沒帶披風,以至於此刻還要站在冷風大雨裏飽受摧殘。


    門開了。


    隻是開的卻不是蘇宅大門,而是大門旁的小門。


    睡眼惺忪的張大探出半個頭來,他舉起手中燈籠照明,見是兩個老婦人站在外麵,他出聲詢問:“來者何人,所為何事?”


    陶嬤嬤隻得將身份和來意重申一遍:“北安侯府陶老太君,求見蘇小姐。”


    張大聽到這話,這才認出來這兩個老婦人乃是北安侯府的陶老太君與陶嬤嬤,雖是將人認出來,他卻沒從府裏走出來,而是站在原地不動。


    “要見我們小姐,你們來得早了些。”那門房開口回應陶老太君與陶嬤嬤,他抬頭看天,又看看這滂沱大雨,“晚點再來吧。”


    倒也不是張大拿喬,實在是這個點真的太早。


    “請等等。”見張大要將好不容易才開的小門關上,陶嬤嬤急忙出聲製止:“實在是十萬火急之事,勞煩小哥通報一聲。”


    “老太君,您撐下傘。”陶嬤嬤將傘遞給陶老太君後,她從傘下走向張大,掏出事先準備好的銀子遞了過去,“有勞了。”


    張大看了那遞過來的銀子,並未伸手去接,他朝陶嬤嬤搖搖頭:“實在抱歉,這個點太早,我們小姐還在就寢。你們若要見我們小姐,就請等等。”


    話音落下,張大不再給陶嬤嬤說話的機會,‘砰’的一聲將門關上。


    門內,張大一臉鄙夷之色:這個點來見小姐,分明是動機不純,真是一家子上梁不正下梁歪,丟人現眼。


    那點碎銀也好意思拿出來,真是寒酸。


    門外。


    陶嬤嬤被拒,她麵露不自在,但轉瞬即逝,她轉身朝陶老太君走去,“老太君,我們是回府,還是?”


    陶老太君將傘遞給陶嬤嬤,她固執的站在大雨裏,“她既如此狠心讓我等她,那我便等她醒來。左右是我有求於她,自然得拿出求人態度來。”


    陶嬤嬤嘴張了張,她想說:倒也不是少夫人刻意為難,而是這個時辰,少夫人定是還在睡夢中,根本無法知曉前院門前發生之事。


    再則,就算少夫人知曉又如何?


    以她對少夫人的了解,少夫人定是不會見她們,而是像昨日一樣將她們拒之門外。


    這個道理,她極早的便意識到。


    可惜,老太君無法清醒的意識到,她亦不敢說。


    主仆二人固執不願離去,這一等,便等到天邊大白,雨勢驟急。


    等到門房當值,等到蘇宅裏麵熱鬧起來,卻沒能等到她們想見的人,而是等來了下人一聲通傳:“我們小姐不見北安侯府的人,無論來者是誰。”


    “她太狂妄了了!”陶老太君撫著自己隱隱作疼的胸口,在風雨裏站了太久,她被冷風吹得四肢百骸都冰冷僵硬起來,“我是她的祖母,她怎可如此目中無人?”


    “老太君,您別動怒。”陶嬤嬤一見陶老太君情緒起伏厲害,忙出聲安撫:“少夫人不是目中無人,也不是狂妄,而是她心中有氣,她的氣還未消。”


    陶老太君聽得心裏舒坦了些,她道:“去敲門,我就不信她真的冷血無情到拒不見我這個祖母。她若敢,我便鬧得人盡皆知,讓世人來評評理。”


    ……


    蘇嬤嬤出現在後院時,蘇傾玥正在婢女伺候下用早膳。


    雞絲粥濃稠鹹香,碟子裏的精致涼菜酸辣開胃,水晶蝦餃晶瑩剔透。


    桌上早點量少而精,主打精美與奢侈。


    “小姐,北安侯府老太君在府外鬧事。”蘇嬤嬤一開口,便是客觀事實,半點沒有對陶老太君冒犯之舉的挽尊之意。


    “哦?”蘇傾玥停下筷子,她略略抬眼朝蘇嬤嬤看來,“這次又是為了何事?”


    嘴上沒說,心裏卻是門清。


    蘇嬤嬤心裏對於陶老太君做派鄙夷不已,但麵上卻未曾表露,隻道:“今日是陶玉臻大喜的日子,陶老太君一大清早便來叨擾,必是為了請小姐出席為陶玉臻添妝。”


    “如此——”蘇傾玥笑得嗜血,眸中一片清冷:“那便請陶老太君從偏門進府,我給她機會聽她陳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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