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間小道上,寒風蕭瑟。


    一輛破敗馬車裏,容央穿著布衣銀簪,探出頭來看。


    “不怕冷了?”陸霽安坐在趕車的驚蟄邊上。


    絕影在馬車後頭坐著。


    輕車簡行,沿路上因為此處富庶之地,商賈多,商販多,倒也熱鬧。


    容央與陸霽安怕容貌引起禍端,還特地用易容膏裝扮了一番。


    故此兩個人對著彼此陌生而平平無奇的臉,都有些不適應。


    在容央記憶中,蘇州浙江一地,魚米之鄉,自古便是富庶之地,絲綢稻田,麵朝大海。


    所以一到此地界也能感覺到與外界的區別。


    不僅官道上到處都是人,田間放牛的,沿著官道叫賣的婦人也很常見。


    有小兒背著背簍,裏頭裝著個流著口水的胖娃娃,一派五穀豐登之象。


    看樣子,日子過得很不錯呢。


    容央心裏挺高興的,她一個來自和平年間的人,最怕看到的便是戰亂,便是民不聊生。


    任何一個野蠻動蕩的時代,都會令她心裏不安寧。


    “那胖崽子倒是可愛,等再過幾個月,少夫人肚子裏肯定也能有一個。”福慧嬤嬤抱著包袱,語氣裏都是羨慕。


    容央吃著手裏的糕團,沒忍住道:“嬤嬤沒有子女麽。”


    福慧道:“老奴是自幼入宮,等跟著公主嫁入侯府,也已經二十多歲了,配小廝太老,配管事又是續弦,我不稀罕,終生未嫁,一心為了主子,主子用著也安心。”


    “至於養老麽,我收了一子一女兩個孩子,如今在我老家養著,等我死了便給我送終,若是有出息能考個功名,我往後也有個盼頭。”


    福慧嬤嬤道:“這世上啊,不是每個女子都有少夫人您這麽好的福氣,能嫁入高門,為人生育子嗣啊。”


    “……”這算哪門子好。


    “老奴知道,少夫人是個不服氣的,心裏頭也倔強,自個主意大,可少夫人想一想,這世上若非入宮,女子不成婚便會草草配個夫君嫁出去,不然留在家中也被人恥笑,運氣不好,賣入醃臢地,不過幾年也死透了,祖墳不得入,一生淒苦,無人送終。”


    “運氣好一些,嫁給個尋常農夫,為他生兒育女,被他動輒打罵,全都指望著一個漢子了,他若不好,你這一生也毀了。”


    “少夫人可別覺得進宮當嬤嬤也不錯,與老奴一道入宮的,死的時候年紀最小的才十三歲,一同三十多個姐妹,隻剩下我一個。”


    容央渾身一抖,“可嬤嬤心裏知道,我隻是生兒育女的工具。”


    福慧看著外頭的稻田,“少夫人,老奴隻知道順勢而為,什麽為自己好,做為自己好的事才是最好的。”


    容央沉默不語,到了傍晚,因為沒趕上城鎮,容央一行人借住在了農戶家中。


    那農戶一家住在水田之上,有水車順著風吱吱呀呀轉著,一家子連帶著孩子有七八口,聽說還有兩家兒子沒回來。


    因為陸霽安出手闊綽,安頓了西邊二兒子的房子給他們住。


    絕影跟驚蟄睡馬車裏,福慧嬤嬤就在外間,容央倒是想起跟陸霽安去皇家狩獵那次。


    也是住在這樣的農家小院。


    隻是那會兩個人的心境,跟這會可不一樣了。


    晚膳是在莊戶裏吃的。


    “我們自個曬的梅幹菜。”


    “這油冬菜剛從地裏摘的,可新鮮。”


    “還有這魚,我們這新鮮鯽魚,吃稻米長大的,養在缸裏都沒舍得吃呢。”


    陸霽安給的銀兩就換來這些個,連個肉都沒有,絕影正打算翻臉呢,陸霽安接過飯菜問道:“我多年沒回來,想跟嫂子打聽個事。”


    “什麽事,你盡管說。”


    “我聽說淼陽之前水壩發過大水,入秋後更是梅雨季節,我們打算經過淼陽,走水路好,還是陸路好?”


    “哎呦,你要去淼陽那邊啊,那可不興去,大肆征兵呢,無論年歲,是個男人都得抓!”


    “我們家那兩個兄弟就是被征兵去了,老娘在屋子裏哭得眼兒都快瞎了。”


    “如今太平年,為何征兵?”絕影問道。


    “哪裏太平,雖然沒打過大的,小的一天沒少呢,不是海寇就是槽幫尋釁鬧事,如今大過年呢,那海寇沒東西吃,可不是又要上來搶糧食搶女人,我們這還好,離海邊遠著,那靠海的可沒一日安生日子。”


    說到這,婦人壓低嗓子道:“上個月聽說朝廷新派來的巡鹽禦史,死了!被人砍死在官道上了,嘖嘖嘖,也不知道怎麽著呢。”


    容央吃了口飯,覺得陸霽安這一趟,怕是不好過咯。


    這人心狠起來,別說巡鹽禦史……皇帝外甥,也不是殺不得。


    這江南哪裏是什麽富庶流放地啊,分明是倒大黴的地!


    容央又開始計劃著跑路了。


    萬一跟著陸霽安上刀山下火海的,她可沒這麽情義兩全!


    是夜,容央躺在被窩裏,總感覺這鄉下的被褥沉甸甸地透不過氣來。


    陸霽安這人嬌生慣養,自然也睡得不舒服。


    容央熬了好一陣子才睡著。


    夢裏,她成了這莊稼女,被狼心狗肺的父母賣給了阿牛哥。


    洞房花燭夜,那阿牛哥不愧是阿牛哥啊,牛樣的物什直接把她嚇得跳起來。


    一整夜的折磨,簡直不能與外人道。


    容央便計劃著逃跑。


    先是看上村子裏的說書先生。


    那先生斯文俊秀,她與對方甚是對眼兒。


    比那阿牛哥,冷心冷麵,隻知道呼呼喝喝好!


    還天天生崽生崽。


    誰要給他生小牛。


    哪知道那說書先生竟然勾搭了村子裏的寡婦,兩個人被人堵在炕上。


    這朵桃花就這麽被掐死了。


    容央不甘心啊,找啊找,又跟個小貨郎對上眼了。


    小貨郎人生得一般,但是花樣多,不是送個繡帕就是送個胭脂。


    送的還都是如今省城裏時新的花樣,容央覺得他有心思,懂情趣。


    可比屋裏那個木頭疙瘩強,成日裏黑著一張臉,就知道上山打獵去。


    一身蠻勁,回來就知道扯她去炕上猛幹。


    這哪個遭得住?早晚得折騰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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