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初呆呆的站在屋內,手中不停的摩挲著那瑩潤的珠花,皺著眉頭,眼珠子在眼眶中亂轉。


    “對了。我想起來了。那個人叫遊方,他先是撿起了我不要的釵子還我,但是我嫌麻煩便把釵子送給了他做盤纏,然後他又送了我一個珠子當謝意。”


    “終於想起來了啊。”夏川輕輕的拍了拍小初的腦袋。這會他可不敢使勁了,生怕把寶貝妹妹真的拍傻了。


    “我就說嘛,你給我釵子的時候我就覺得場景很熟悉。總覺得自己在哪經曆過。果然啊……”想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小初頑皮的神態又恢複如初。


    夏川看了妹妹神遊回來了,這才放下心來。看著神氣活現的小初,他又想到了那個表情木訥少言寡語的遊方。


    這次從大唐歸來,知道這年大唐發生了許多事情。文宗駕崩,太子被殺,文宗的五弟穎王以皇太弟的身份繼位。這位新繼位的皇帝,崇尚道術,他將老子的降誕日定為降聖節,全國休假一天;又在宮中設道場,在大明宮修築望仙台,拜道士趙歸真為師,對他們的長生不老之術和仙丹妙藥十分迷信。


    而此時的大野遊方——光王李怡,正坐在十六宅自己的府邸的院子裏享受著冬日的暖陽。


    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呆滯,他的沉默不語,他的木訥。所以所有人對他不理不睬,冷漠清淡。這也正中了他的下懷,將自己遠遠的丟在是非圈子以外。苟延殘喘的活著。


    當然他能一直安然的活著,這一切都要拜托自己的母妃,鄭氏。這個曾經的郭太後的貼身宮女,被憲宗看上臨幸之後,便有了李怡。這鄭氏長在深宮,從小到大眼看的都是殺人不見血的陰謀詭計。所以為了兒子和自己的周全,她不得不逼著漸漸長大的兒子裝傻充愣,隻為了自己和兒子能好好的活下去。


    她一個宮女出身的妃嬪,如何在這大明宮內生存?光做到不爭還是不夠,因為李怡畢竟是皇子,他這個身份就是一把血淋淋刀。你不砍別人,別人就會來砍你。


    想活下去,隻能徹底的遠離那個戰場。隻能在李怡剛剛懂事的時候就逼著自己的兒子裝傻。誰會對一個天生癡傻的人還存有戒心?誰會對一個賤婢出身的嬪妃存有戒心?


    於是當自己的夫君憲宗莫名其妙的死去,當曾經的主子郭貴妃的兒子穆宗順利登上皇位,他們娘倆終於被人漸漸的遺忘在大明宮的某個角落裏。


    隻可惜當李怡漸漸的在大明宮長大,當李怡的大哥穆宗發現原來在深宮之中還有一個自己的幼弟,而這個幼弟比自己的兒子還小。穆宗見自己的這個幼弟長的聰慧靈秀,他不信一個這般長相的孩子,會是個癡傻。於是一次一次的意外便降臨到了可憐的小李怡的身上。


    今天腳一滑自己摔下了太液池,明天腳腿抽筋從驪山上滾下。今天吃了一個小宦官送的糕餅吐黑血,明天一個小宮女送來衣服裏藏了毒針。


    最後鄭氏終於忍無可忍,抱著奄奄一息的小李怡闖進了清寧宮,跪在郭太後的麵前,頭如搗蒜,額頭磕的鮮血淋漓,求太後放過他們這對可憐的母子倆。


    可能是郭太後看著奄奄一息智障癡傻的李怡心有不忍,可能是郭太後覺得確實沒必要和最對毫無權勢孤兒寡母相鬥。最後由郭太後出麵說服了自己的兒子,李怡的大哥穆宗皇帝,放這對傻兒寡母。但是他們必須仍然住在大明宮內,美其名曰:朕之幼弟年紀尚小,在大明宮中可受妥帖照顧。其實就是直接將這母子二人長期的圈禁監視起來。


    穆宗到死也不相信他這個幼弟是個智障。


    穆宗死後,李怡過了十幾年安穩的日子。可能是裝傻裝成了習慣,即使自己獨自遠行到了番邦四夷,仍是那副木訥遲鈍的樣子。


    這麽多年,他好像隻真心的笑過一次。


    那就是一年前在沙州,在那個門口掛著一個大大“醫”字的小院裏,有一個穿著翠衫的少女,用了一雙純澈到透明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著他道:“頭發梳了,臉洗了,胡子剃了,衣服換了……”


    他笑了,這麽多年來,他第一次看見一個人的眸子能如此的純澈。像是出生的嬰兒般,沒有半點的汙痕。於是他笑著接下去道:“覺睡足了,飯吃飽了。”


    對於這笑,即使過了一年之後的今天,李怡都覺得有些突兀。自己為什麽會笑?原來自己是會笑的。隻因那雙純潔到透明的眼睛?


    因為此時李怡為癡傻的光王,不用避諱所謂的規矩,所以此時他半靠半坐在靠椅上,姿勢十分不雅的仰著麵閉著眼,讓冬日的暖陽肆無忌憚的噴灑在自己的臉上。


    “小初。”李怡在心中默默的念了這個已經有些陌生的名字。臉上隨著暖陽一起炙熱了起來。


    不知這小姑娘此時在做些什麽,想著她那俏皮的表情,被她哥哥們戲弄地一笑一嗔可愛的神情。李怡的臉上居然又潤出了淺淺的笑意。


    而李怡忘記了,這笑隻能留在沙州,留在冰天雪地那攏著三個火盆的書房裏。在這,在這個冰冷晦暗的長安是萬萬不能流露的表情。


    因為此時已經有人發現了這個一貫表情呆滯,沉默不語的光王,竟仰麵對著陽光微微的笑了。


    仇公武,這名擁立新帝李瀍登基有頭功卻被自己的幹爹仇士良甩在一邊的小宦官。


    他是奉了皇命,趴在牆頭來監視光王。在新帝李瀍的心中如他的父皇穆宗一樣,自始自終對這個小皇叔有種發自內心的戰栗。而他的哥哥文宗是個自視清高的人,在他的眼中隻能看見這位小皇叔的呆滯,這位小皇叔的可憐。所以他在世的時候沒有為難過光王怡。


    可是在一次宮宴中,席間眾人均歡聲笑語,熱鬧非凡。當時的文宗酒過三巡,發現小皇叔一言不發冷冷的坐在那裏。於是文宗心血來潮的對賓客道:“誰能讓光叔開口說話,朕重重有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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