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李忱走到一把檀木椅子邊坐下,麵容溫和道:“郭念雲,朕著實佩服你如此沉得住氣。好一個‘酒中有毒鴆主父’。”


    郭氏一雙洗去了脂粉爬滿了皺紋的雙眼,瞪著李忱道:“哀家不明你在說什麽。”


    “不明白也無妨。朕本來想著根基尚未建穩,暫時不想動你,但是你此番逼得朕不得不除了你。郭念雲,你和你那死鬼兒子如何毒死朕父皇,從實招來!”說罷李忱隨手從手邊抓起一隻羊脂玉如意,朝著地上猛砸了下去。


    當玉如意摔在砸在地上發出一聲清脆且刺耳之聲,像是一把鋒利的匕劃破了夜空的寂靜。


    “來人,來人啊!!”郭氏對著殿門大聲呼喊。


    “郭念雲,既然朕今夜與你這樣‘開誠布公’,你覺得外麵還會有你的人?”李忱嗤笑道。


    “你想幹什麽?我是太皇太後,你這個賤婢生的賤種,你能把哀家如何?”郭氏此時肩膀已有些微顫,但是背依舊挺直。


    “郭念雲,你不覺得隨你兒子孫子如何毒害朕,朕就是死不了,這就是你說的父皇在天之靈一直庇護著朕?可惜了你那兒子孫子一個個都是短命鬼。這便是父皇在天之靈的怨怒。”李怡繼續溫溫的笑著,隻是越說口氣越是清冷,直到最後,郭氏那挺直的背終於垮了下來。


    她無話可說,也無言以對。狡辯沒有任何意義,既然這人已經說的這般明顯,說明他肯定是已明確的知道了當年那事的細節。


    看著郭氏再也沒了趾高氣昂,隻駝了背,低了頭。不再看李忱。確實李忱說的話入了她的心,自己機關算盡苦心經營到最後,兒子孫子一個個都是短命鬼,小的十八九就駕崩,大的也就活到三十出頭。才給李忱這賤種撿了便宜。難道這正是先帝在天顯靈?先帝的怨怒?


    此時李忱一臉溫潤,淺笑著對郭氏道:“你畢竟身份顯赫,朕會留你一條全屍,隻是死之前朕要告訴你,你不得與父皇合葬景陵,不過朕會讓你看著朕的母後駕鶴仙去之後與父皇合葬。所以朕會將你葬在景陵外園,你看如何?”


    “賤種!!!”郭氏咬著牙,對了李忱吐了兩個字之後便向李忱撲了過來。


    李忱大聲喝道:“來人!”


    頓時寢殿門被打開,進來四個穿著玄鐵輕甲的禁軍宮衛,看了郭太皇太後正糾纏李忱,立刻上前拽住了郭氏。


    可憐的郭氏哪經曆過這般粗魯的揪拽,再加之她已年過六旬。宮衛似乎根本沒使勁,郭氏便已倒在了地上,暈了過去。


    “行刺聖駕。賜死。”李忱仍舊紋絲不動的端坐在檀木椅子上,對著倒在地上發髻已散,披頭散發的郭太皇太後,口中擲地有聲,字字璣珠道。


    “遵旨。”四名宮衛齊齊向李忱下跪後,其中一人抽出了鋼刀。


    李忱站起身來,走到已被摔的暈過去的郭氏麵前道:“不要見血,不能髒了此處。”


    四名禁軍宮衛再次對著李忱下跪道:“遵旨。”


    李忱點了頭道,便踱著方步,出了寢宮,出了清寧宮。


    第二日辰時,李忱宣政殿早朝一切如常,突然有宦官前來稟告昨夜郭太皇太後暴卒。


    此時正在朝上的令狐綯,突然覺得背後一陣瑟瑟涼風。他終於明白那首詩的含義。小初應該很快也會知道,不知她應該慶幸他的良人如此果決了結仇恨,還是悲哀她的良人心狠手辣沒有任何妥協餘地。


    退朝後,李忱單獨宣召令狐楚與令狐綯父子二人入紫宸殿議事。


    令狐綯此時有些後悔昨晚一再探究,如讓李忱得知他已知道郭太皇太後暴卒的秘密,李忱將會如何對他。這些畢竟是宮闈密事,他一個年紀尚輕,資曆尚淺的外臣是萬萬不能牽涉其中。


    他惴惴不安的跟在自己的父親身後來到紫宸殿內,由宦官領著進到一所偏殿。


    李忱並未在其中,想必此時應正在更衣。令狐綯知道,除了朝會,李忱從來不會穿冕服戴冕冠。每次朝會後,李忱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到南熏殿,將冕服換掉。


    果然,父子二人穿著朝服,周正的坐在偏殿裏不多時,就見著李忱穿著一身清爽的淺藍色錦袍,腰間扣著丈青色嵌玉腰帶,一頭烏發被一絲不苟的束在白玉發冠中信步而來。而李忱這身裝束與氣色。好似宮中沒有發生任何哀事一般,又好似宮中隻是死了一個與他毫無幹係的人一般。


    三十多年的顛沛流離朝不保夕的生活,李忱原本那單薄瘦長的身形,如今也因為安定變的壯碩了起來。原本有些凹陷的雙頰與雙眼,此時正由內至外泛出健康飽滿的瑩輝。


    即便是翩翩君子的令狐綯也不得不承認,眼前的這位新帝此時正是他的人生鼎盛之時,少年時的磨難,中年大事所成成就了他獨一無二神采英拔的身姿。


    李忱也正因為終於除掉了藏在心中多年最大的一塊病灶心情自然舒爽。


    令狐楚與令狐綯父子二人給李忱下跪跪拜,而李忱立刻上前扶起了令狐楚。安排賜座。三人坐畢,立刻有宮人用白玉茶碗端來貢茶。


    隨後,李忱麵帶溫潤對著令狐楚道:“朕記得令狐相在武宗朝就上過辭呈,欲隨了那五柳先生(注1)棄官歸隱。”


    令狐楚起身對著李忱躬身道:“回陛下,老臣早有歸隱之心,隻是武宗以朝事繁重不放老臣歸田去。這一拖又是四五年,老臣先後侍奉五帝,如今以花甲之年,每日赴朝議政,老臣早已力不從心。”令狐綯也隨著父親起身站在父親身側。


    李忱微微點了頭淺笑道:“其實今日宣召令狐相父子前來,主要是朕有一事想征詢令狐相的意見。”


    令狐楚立刻又朝著李忱深深鞠躬道:“陛下如此謙和,真是折煞老臣。”


    “朕想隨了令狐相的意思,讓令狐相回歸故裏。”


    令狐楚第三次朝著李忱俯首道:“老臣謝陛下體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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