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舅娘,我與她已經十多年未見了。”


    “我和烏家結親那年,你剛出生,你母親大著肚子回家省親,還要跟手下的那些小兵比劃,不然,你也不會比太醫把脈預計的生產時辰,提前了好些天就出來了。”


    張景彥說著這些,語氣中就帶了幾分懷念。


    他的妹妹啊,還那麽年輕,就沒了。


    “舅舅,先前你一直不願跟我說起母親的事,如今為何又告訴我了?”


    元敏比張景彥矮上不少,張景彥看他那雙跟妹妹尤其相似的眼睛,抬手摸了摸他的頭。


    “因為你已經是元起的主人了,你要擔負起整個元起百姓,是個大人了。”


    “舅舅,母親當年為何生下了我,就要去戰場啊?”


    這是元敏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一個問題。


    十八年前,外祖還在,舅舅也是壯年,怎麽就輪到他母親一個剛剛生產完的婦人去了戰場。


    兩人說著話,就走到了一座拱橋邊,過了橋,再走上一會,就到元乾殿了。


    張景彥站在橋中間,遠眺。


    在層層疊疊中,還能看到一處青瓦紅簷的飛角。


    按照祖訓,先皇去世後,他所有的妃子都必須安排在那裏。


    “你母親不是最早進宮的妃子,但她的運氣好,進宮沒多久就懷了你。”


    張景彥此時也分不清到底是運氣好還是不好了。


    “懷胎十月,差點流產的流言,傳到將軍府的就有五次,這宮中,多得是不希望你出生的人。”


    “舅舅,我...懂...”


    皇宮中長大的孩子,能活著,比普通百姓更難。


    元敏自然明白。


    “你母親生下你的第十天,宮中突然來了公公到將軍府傳旨,有人告我和你外祖通敵叛國。”


    “明明有機會滅掉永業,卻一直僵持,遲遲不下令進攻。”


    “舅舅,你和外祖不會這麽做的!”


    通敵叛國這四個字不會出現在張家人的身上。


    “可先皇信了。”


    張景彥笑了笑,微風吹過河邊的柳枝,飛翹的屋簷角更清晰了。


    “先皇信了,下令將我和你的外祖都下了大牢,等我們被放出來的時候,看到的就隻是你母親一具冰冷的屍體了。”


    元敏聽著,忽覺臉上一涼,伸手摸了摸,原來他在不知不覺中,哭了。


    “舅舅,你們是被陷害的是不是?”


    “後來啊,我聽說,在我和你外祖被關進去的第一日,永業的軍隊就朝上穀關的防線衝了上去。”


    “你母親為了證明我們的清白,自請上了戰場。”


    “敏兒,舅舅這條命,是你母親拿命換的。”


    “你怪舅舅嗎?”


    元敏搖了搖頭。


    他母親的命,是那些陷害張家的人害死的。


    “舅舅,是誰陷害你們。”


    “走吧,舅舅餓了,來喜準備的膳食都要涼了。”


    張景彥耳尖,聽到了元敏肚子的叫聲。


    兩人走至正殿,來喜已經東張西望好一會兒了。


    兩人坐下用膳。


    元敏朝來喜做了個手勢,殿中的人,全都退下了。


    “舅舅,當年陷害你們的人,還在宮中?”


    “何出此言。”


    “您剛剛看向西苑的目光,我好像在哪見到過。”


    西苑就是那些太妃們居住的地方。


    “你母親死後,我和你外祖查過了。”


    “張家通敵叛國的說法,最初是由宮中傳出去的。”


    “舅舅,這事我會查清楚的。”


    張景彥點點頭,未在這件事上再多言。


    “舅舅,此次回來,是為了處理舅娘的事?”


    看著舅舅和太傅似乎不太對付。


    “並非,劉禦史先前所奏,你可察覺了?”


    “暗探一事,十一已經告訴過我了。”


    張景彥手中有一批張家訓練出來的影衛,他將一半的人手留在了元敏的身邊,現在暗地裏要查的事情都是影衛在做。


    十一,是元敏影衛的老大。


    “永業的大太監朱丘風已死,掌握軍權的必是金家人,金家軍殘忍好鬥,日後上穀關必是衝突不斷。”


    “敏兒,你要有所準備。”


    “舅舅,來人是金家人?”


    元敏聽出話音,夾菜的動作停了下來。


    “很有可能。”


    張景彥沒有給他確切的回答。


    “舅舅,軍需方麵如何了?”


    “上穀關去年按照新的種植法子,囤了不少的糧食,今年小兵們的日子,比往年好過。”


    說到這個方子。


    “舅舅,你給我的那些方子,我都讓大司農去試了,馬上就可以進行傳授推廣。”


    “您那些方子是從哪裏得來的?”


    “此人對種田一道,頗為精通,不知可否請到京中來,在大司農的府上提個位子。”


    張景彥吃了兩塊紅燒肉。


    嗯,沒有若娘家的做的好吃。


    “敏兒,她應該不會來。”


    “前些日子,她被永業的抓了,受了很重的傷,到現在還沒有完全恢複。”


    張景彥皺著眉,若娘那樣的性子,不會答應來京中的。


    “被抓了?”元敏一驚,這樣的人要是流到別國,對元起來說,就是個災難。


    “已經救回來了。”


    “啊...那就好...”


    “那之前的搭棚子種菜,也是他想出來的?”


    “咱們元起有這麽厲害的莊稼把式,我都想去見見。”


    “敏兒,她是個婦人。”


    “不是個老頭兒。”


    張景彥一看元敏的神色,就猜到,他肯定覺得若娘是大司農那樣的模樣了。


    “婦人啊?年歲幾何?家裏如何?”敏兒吃飽了,雙手托著下巴,看著他舅舅吃的正香。


    “三十有八吧,跟原先的丈夫和離了,現在自己帶著娃住。”


    張景彥說得坦蕩。


    可眼裏的溫和是騙不了人的。


    元敏可一直都盯著他看,總算是看出點名堂了。


    “舅舅,您想和舅娘和離,不會是...”


    “小孩子家家的,瞎說甚麽呢?”


    張景彥抬頭就給了他一個腦瓜崩子。


    元敏沒動,咧開嘴笑了。


    這一刻,他才覺得自己隻是個普通人家的孩子,有個疼愛他的舅舅。


    “舅舅,我想母親,想外祖了。”


    元敏將臉埋在手中,甕聲甕氣地開口。


    張景彥聽到這句話,眼眶驀地就紅了。


    他也想,每次在戰場上奄奄一息的時候尤其想...


    父親就是聽說了妹妹的消息,氣火攻心,之後身體每況日下,沒多久就去世了。


    那一年內,張家辦了兩場喪事。


    元敏伸手抹了把臉,吸了吸鼻子。


    “舅舅,您說母親當年是自願嫁給父皇的嗎?”


    “如果父皇歡喜母親,又怎麽忍心讓她去了戰場呢?”


    心靜下來了,元敏就開始想到這中間的蹊蹺。


    “母親之所以進宮,是因為護著張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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