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你的名字吧?你哥哥呢?”


    “哥哥叫直海。”


    “直海?”


    “富士藏直海。我叫富士藏固力果。”


    “這叫什麽名字?誰給你們取的?”


    “哥哥的朋友,國內的朋友。”


    “好怪喲,這名字!你們打算起個日本名字吧?”


    “大家都這麽說。”


    “富士藏,該怎麽寫呢?”


    “怎麽寫?”


    “漢字。”


    “啊啊,富士就是富士……藏……忘了。”


    “富士是指什麽?”


    “喂,你是攝影師吧?”


    “是啊。”


    “好棒哦。有名嗎?”


    “呃?”


    “你都拍過誰的照片?”


    “呃?……好多人。”


    “都是這種照片?”


    “這是我的興趣。”


    因為過於追求興趣,他失去了時間。當他趴在固力果身上像電鑽似的用力扭動身體時,他的神態應和著窗外的施工聲,固力果不由得笑了出來。


    “有什麽可笑的!”


    “這位客人,您就像個機器人哪。”


    床吱吱嘎嘎地響著。固力果看著手表說:“這位客人,隻有兩分鍾了。”


    機器人男子臉漲得通紅,繼續扭著腰,但仍沒能結束,時間就到了。


    “要不要再加五千日圓延長十五分鍾?”


    那男子趴在床上,搖了搖頭。


    客人走後,富士藏終於能夠進屋了。固力果捏著鼻子對他說:“一股屍臭味!快去洗個澡。”


    “那個客人是第一次上門?”


    “什麽話呀?沒意思的話,不想聽!”


    固力果看著客人扔在床上的立即成像照片。


    “……你老說客人的壞話,總是揪住一些舊事不放。”


    有一張照片是蝴蝶刺青的特寫,那是刻在固力果胸前乳溝處的蝴蝶刺青。


    蝴蝶的下方刻有一行字母:


    “grico”……。


    固力果把自己喜歡的幾張照片貼在牆上,剩下的扔進垃圾箱。


    富士藏伸過頭看了看,皺起眉頭:“別貼這種照片!”


    “你不懂,這是藝術。”


    “啊啊,我一竅不通。”


    富士藏走進浴室,擰開蓮蓬,臉上堆起笑容,這就是他平日的表情,他從沒有想過自己的表情竟是這樣的,不由得心情鬱悶起來。


    固力果走了進來,站在鏡子前,往手心中擠出一些卸妝的洗麵奶。


    “喂,我平日都是這副表情?”


    “呃?……是啊。”


    “……”


    固力果把洗麵奶往臉上抹,又問:“什麽表情?”


    “就這種表情。”


    “是啊……怎麽啦?什麽意思?”


    “我在笑。”


    “沒有笑。”


    “總是這樣?”


    “是在笑,冷笑。”


    “很惡心吧?”


    “很惡心。不過我已經習慣了。怎麽啦,你到今天才知道?”


    “很早以前就這樣?”


    富士藏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不過你不笑的話,感覺更惡心。”


    “我一定是連對自己也撒著謊活著。”


    “什麽呀?……你怎麽啦?”


    “所以我才會有這副表情。”


    “……”


    “也許我和這個國家性格合不來。在馬尼拉的時候,我不是這副表情。”


    “別說這種鬱悶的話題了,屋裏都要長黴了,人的嘴巴可不是為了說這種話才生的。”


    固力果滿臉洗麵奶,轉過身來。


    “笑一笑。”


    可富士藏笑不出來。


    “快,笑一笑,快點。”


    “……”


    “笑著度過人生不是更輕鬆嘛。難道愁眉不展地躺進棺材才是幸福嗎?”


    固力果說著,用洗麵奶在富士藏的臉上畫了個笑臉。


    “這不是很好嘛!更像個男人了。”


    被固力果戴上高帽的富士藏終於恢複了往日的笑容。這麽一看,這張笑臉也不是那麽糟,有點像羅賓威廉姆斯,怎麽看都不覺得可憎。富士藏滿意地撫摸著下巴。


    “那,那就這樣吧,這張笑臉!雖然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圓都(yentown)


    我們把這座城市叫做“圓都”(yentown)。


    為了掙錢,各種各樣的人從世界各地匯集到這裏,讓人聯想起往日的淘金熱。這是淘金的城市,這兒就是圓都(yentown)。


    當地人討厭這個稱呼,他們反過來把這個城市的移民叫做“圓盜”(yentown)。雖然有點複雜,不過對我們來說,yentown就是指這個城市,而當地人所說的yentown,指的是我們。


    當地人把我們輕蔑地稱作圓盜,把我們想像成圍著金錢打轉的蒼蠅之類。不過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在我們中間,也有不少人認為當地人不過是掙錢的機器。各說各的,雙方我都不喜歡。


    在所有人中間,火是與眾不同的。


    火住在工廠後邊的一塊大空地上。


    三台經過改造的廢舊卡車並排擺放著,這就是火的家。


    這塊空地是匯集各種破爛的寶庫。當地人每天沿著“禁止亂扔垃圾”的指示牌來到這裏,扔掉粗笨的大件垃圾。火從中挑選出看上去還能用的家具、自行車等,經過巧妙的修理,再貼上價簽,擺在卡車前。具有濃鬱大陸風格的彩色廣告牌上寫著“青空舊貨商場”,堂堂正正地掛在卡車上麵,他的露天商場開始營業了。


    來這兒撿破爛的大多是中國人、伊朗人,他們來問火有沒有合適的舊貨。火兜售自己的貨物,毫不隱瞞其來曆。大家都是從大件垃圾中撿破爛回去。


    無法將自己的貨物全部脫手,火就把它們混雜在大件垃圾當中。當那些中國人或伊朗人從破爛中把它們翻出來,正欣喜若狂時,火就會說:“這是商品,上麵可是貼著價簽的喲!”


    他就這樣強行賣給對方。但是,當明白這種過分的兜售方式往往會激怒對方之後,火就洗心革麵,決定放棄這種方法,優哉遊哉地等候客人上門。


    一天,一位值勤的警察騎著自行車來到這裏,劈頭蓋臉地訓斥了火一頓。


    “喂,你這個圓盜!是誰允許你在這裏開店的!這兒可是國有土地!”


    火的日語很糟,他根本聽不懂那警察在嚷些什麽。相反,火注意到警察的自行車輪胎爆了,免費幫他修好,還順便請警察喝茉莉花茶。慢慢地那警察心情好轉,對火的無證經營也視而不見了。


    “你知道這塊土地是怎麽一回事嗎?說是什麽二十一世紀末未來城市計劃,把長年居住在這裏的居民都趕走了,拆了房屋夷為平地,大家還在猜測要做什麽呢,計劃突然終止了。被趕走的人也沒有辦法,連房子都扒了,成了這麽一塊空地。這可不是什麽玩笑話。”


    不知那警察是否知道火聽不懂日語,總之他一講起來就沒完沒了。隻要火給他的杯子裏倒滿茶水,他就滿足了。


    後來那警察經常過來。


    “我們這次交通安全周的口號是‘不要忘記係好安全帶’。可年輕人根本就不聽我們說什麽。‘不然死的會是你們自己!’都那樣跟他們說了,可你知道他們說什麽,‘知道啦,別管我們。’那幫笨蛋!可是,也不能忘了是家長和學校把他們教成這樣的。”


    就這樣,那警察特意往返於這塊寬敞的空地,仿佛就是為了聊這些。


    過了一陣子,火的店也慢慢有了買主。


    最常來的是個日本女孩子,她好像在附近的設計師培訓學校上學,經常和一群奇裝異服的女孩子一起嬉鬧著來買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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