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隨口說說麽?隨便聽聽就算了,千萬別當真。


    有太監進來通報,兩位皇子來到。承輝帝讓進來。


    承輝帝有五個皇子,其中成年的(16歲)的有兩個,大皇子非嫡出,二皇子乃嫡出。


    二人並肩入內,按理說,二皇子應該落後半步,這不是嫡出麽?怎肯落後呢?


    “國庫空虛,朕擬清欠,一般的臣子難以壓製群臣,你二人以為誰人可坐鎮戶部,為張大人後援?”承輝帝沒有直接指派,而是征求兩位皇子的意見。


    他心裏還是希望兩位皇子能挺身而出,為君為父分憂。但又沒有說派皇子坐鎮。


    這就很有意思了,這算是對兩位皇子的一次考試麽?


    張廷恩低著頭,仿佛一座雕像,如果可以他寧願把耳朵堵上。


    兩位皇子聽了沒有作答,而是選擇了沉默。


    張廷恩上前道:“陛下,容臣回避。”


    承輝帝點點頭,張廷恩趕緊退出書房,屋內就剩下父子三人。


    擦了擦頭上的汗,張廷恩很是無奈,這位皇帝真不好伺候。


    怎麽說呢,承輝帝經常有一些看似率性的舉動,需要用你的時候,對你也很好。


    這次張廷恩生病了,看他身邊就一個老仆,直接派一個內侍,送兩個宮女去伺候。


    就這伱還不能不收!


    張廷恩願意做孤臣,也願意得罪人,但有個前提,能把事情做好。


    積欠的事情是太上皇那會留下的,張廷恩也是因為當時上奏要求清欠被禦史彈劾去職。


    這次複出心頭是有一口氣的,真的是想把這個事情做成。承輝帝讓他做戶部侍郎負責清欠,結果是剛提個開頭,群情激奮,戶部裏頭各種刁難,禦史那邊彈劾不斷。


    具體到如何執行的問題上,誰先誰後,從哪個地方開始,張廷恩也是有想法的。


    但到執行的時候呢,怎麽執行,上門要錢人家說沒錢,家裏看上啥你拿走。


    這就很難做,總不能去抄家吧?沒那個權限不是。


    具體到每個欠錢的人,又各有各的情況。不能搞一刀切!


    所以才上奏承輝帝,要求明發上喻,限期還錢。這叫名正言順。


    解決了名正言順的問題,才能具體到每個人身上。


    有個事情張廷恩是清楚的,皇帝為了籌齊軍費,從內庫支取了一大筆銀子。


    二刻有餘,兩位皇子出來了,張廷恩連忙見禮,二人低頭躲過沒敢對視,飛快點頭走遠。


    內侍請張廷恩入內,書房裏的承輝帝靠著椅子仰麵,似乎很疲憊的樣子。


    聽到動靜的承輝帝身體動了動,卻沒坐直,張廷恩默默的站在對麵等了數十息承輝帝才坐直了,看著他道:“兩位皇子都在勸朕,清欠一事不可急切。”


    感覺到承輝帝濃濃的失望,張廷恩真的不知道該怎麽應對,畢竟涉及到皇子,沉默吧。


    “朕本意是二位皇子之一坐鎮戶部,現在看來隻能作罷了。來人,筆墨伺候。”


    刷刷刷,承輝帝落筆如飛,很快寫了一份聖旨,用印後遞給身邊的太監道:“送內閣。”


    太監走後,承輝帝才對張廷恩道:“現在是六月,朕給欠錢的王公貴胄大臣半年的時間準備,年前先還一半,明年六月全部還清。嗯,先看看年前不還錢的人有哪些。”


    這話說的真是咬牙切齒,可見承輝帝真的憤怒了。


    “陛下,臣以為,應等西域事了,掉邊軍進京補充京營之後,再做打算為宜。”


    張廷恩立刻進入了為君王考慮的臣子狀態,任何時候都是皇帝做決定,他就是個拾遺補缺的。這個主次一定要清楚,以前他就是沒搞清楚,所以才被太上皇拿下。你怎麽可以逼著皇帝做決定呢?


    “愛卿所言極是,朕本以為卿之鋒銳不複昔日,此番上奏鋒銳猶在,朕心甚慰。”


    張廷恩連聲拜謝,他知道沒退路了,承輝帝要改變現狀,需要衝鋒陷陣的臣子,他隻能做一個過河卒,有進無退,隻要能實現心中抱負,任何結果都能接受。


    大周朝現在問題很多,承輝帝最看重的是財政問題。要坐穩皇位,首先要解決兵權,首當其衝的就是京營。四王八公所謂王宮貴胄集團,對於軍隊的影響力很大。他們推出的代表人物是王子騰,而王子騰又腳踩兩條船。


    借著西域叛亂的由頭,承輝帝把王子騰丟過去平叛,結束後把京營留下,抽邊軍充實京營。這是第一步,接下來就是搞錢了,沒錢怎麽安撫戍邊的京營和安置進京的邊軍?


    大周朝現在的情況總結起來就是一句話,需要用錢的地方很多,但是財政收入的增長遠遠跟不上花錢的速度。這麽說吧,太上皇在位期間,內帑的銀子花銷大頭是修園子,承輝帝即位之後,內帑最大的花銷是補貼國庫,用於賑災、平叛。


    花錢的地方很多,但是太上皇每年五百萬兩的養老錢,內帑這邊是固定要出三百萬兩。戶部那邊每年的二百萬兩,已經賴了兩年了,為啥,沒錢。


    內帑收入的大頭是市舶司,大周朝五口通商,每年能收稅一千五百萬兩,內帑拿五成,戶部拿三成,其他如運營費用以及地方截留,拿走兩成。


    銀子看起來很多,但是這三年南澇北旱,天災不斷,如今西域叛亂,為湊夠半年的軍費,戶部出了五百萬,內帑出了二百萬。下半年還有至少五百萬兩的開銷,一年平叛的軍費開銷就是一千二百萬,這還不算一年不能平叛的賬。到底要花多少銀子,還要看前線的仗。


    感受到承輝帝對兩位皇子的失望,張廷恩隻能默默的記心裏,這事情一句話都不能說,現在說一句或許沒啥,將來沒準就落一個離間天家骨肉的罪名。個人生死是小,家人跟著倒黴,甚至家族都跟著倒黴。


    賈璉自然是不知道,自己差點落了個三皇子伴讀的差事。不然晚上要睡不著了。


    現在他隻能安心讀書,至於張廷恩的事情,賈璉其實並不後悔自己說的和做的。


    太上皇也好,當今的承輝帝也罷,都有一個共同的目標,打壓王宮貴胄。要不然忠順王能拿一個戲子蔣玉菡的事情大做文章?賈政還顯得很沒脾氣的慫了?


    在這樣的背景前提之下,想要保全賈府,就得做出改變。如何改變,總不能沿用之前的資源來做改變吧?那不等於雪上加霜麽?回頭官做的越大,死的越快。隻能是通過張廷恩的關係,擠進帝黨的陣營。到時候即便做一個跑腿的,即便賈府被抄家,賈璉個人是沒問題的。


    至於賈府,抄就抄唄,一門雙公,自己不作死,怎麽會死?


    賈代善死前和太上皇達成的默契,繼承者賈赦和賈政並沒有遵守。什麽默契?賈府轉文職,放棄在軍方的影響力。賈政與王家聯姻,賈璉與王家聯姻,都是這種破壞默契的體現。


    現在的賈璉從時間上看,還有個十幾年的樣子,賈府才會走到元春省親那一步。


    所以,花最短的時間,拿到賈府的實際控製權,進而拿到賈家的控製權,扭轉賈家的作風。這是最好的結果,如果做不到,那就把自己摘出來。


    上喻明發後,大周朝上下震動,清欠的事情給出了期限,半年先還一半,一年內還清。


    這個期限對於那些欠賬十幾年甚至二十年的官員而言,真的不算長。


    但是對於湊錢還賬的官員而言,時間又短了。


    榮禧堂內,賈赦和賈政難得坐在一起,賈珠、賈璉作為下一代的代表人物,也被叫到現場。由賈母主持的家庭會議,王夫人、邢夫人連旁聽的資格都沒有,隻能在外麵的廊下等著。


    “陛下發了上喻,榮國府的錢是代善那會借的。當時大家都借了,代善不借都不行,不借不顯得你有錢麽?眼下皇帝讓還錢了,公中全部的家底拿出來倒是能還上,大家商議一番,都說說怎麽辦。”賈母坐在上首,彰顯的就是一個家中長者的地位。


    四歲的賈寶玉坐在一旁扭動身子,顯得頗為躁動,賈政的眼神掃過才略微平靜。


    “父親一共借了多少錢?”賈政開口先問具體數字,賈赦聽了也豎起耳朵,這筆錢他還真的很眼紅,心裏盤算著能不能借這個機會,弄一點錢來花花。


    理論上來說,繼承爵位的賈赦,才是這次還錢的主體,但怎麽說呢,他不是搬東跨院了麽?這錢公中不出,賈赦肯定不答應。該出多少,這又有講究,這錢過了賈赦的手呢,還有個好麽?這就跟屠夫過手的肉,肯定得落一手油不是。


    “一共借了五萬兩。不算你們二人的俸祿,現如今家中一年的出息也就是五千兩。”賈母對這個事情是最清楚的,戶部有記錄,這個賴不掉。


    賈母這是在說明一點,賈赦和賈政的俸祿,都是自己領自己花的。賈赦的一品將軍俸祿要高一些,賈赦的五品官俸祿要少些,但他養門客啊,這錢走的可是公中的賬。


    這個事情很微妙,換個角度理解,不是從官麵領的錢少麽,那就從公中領錢養門客補上?


    賈璉在一旁默默的旁觀,看三位長輩在那繞著彎的博弈。


    所以呢,賈政看著為人刻板方正,實則也是不肯吃虧的。


    家裏的破事根源在於賈母,搞的長幼不分,她在中間和稀泥,左右逢源。


    聽到五萬兩這個數字,賈赦眼睛都亮了,這麽多錢過手,那不得能給自己落下上萬兩?


    “我既領了爵位,家中要還錢,理應把銀子交給我經手。”賈赦直接越過該不該還,什麽時候還的話題,進入到了錢給我的程序。


    賈政看似平靜,實則內心不滿的瞟一眼賈赦,開口淡淡道:“欠錢的不止賈府一家,隔壁的寧國府,四王八公誰家不欠?我以為,還是去跟大家夥商議一下。總之,賈府不能帶頭。”


    賈赦一聽這話,臉色立刻就垮掉了,悻悻的哼哼,卻又無法反駁。


    這兄弟二人的博弈在賈璉看來層次太低級了,賈赦是毫不掩飾的貪婪,強行的欲蓋彌彰。賈政則是盡力的在委婉的表達一個意思,錢還是別經賈赦的手,表達的卻並不委婉。


    按照賈璉的意思,還不如擺明車馬的表示,“大哥,你的秉性大家都知道,錢不能進你的手。”真這麽說了,效果反而更好,這種欲拒還迎的節奏,根本解決不了問題。非要維護一個兄友弟恭的局麵,賈赦也不至於搬出去,賈政不能讓一步麽?賈政真的怕王夫人?


    事情是顯而易見的,賈政隻要搬出榮禧堂,榮國府很多問題都能理順。即便是賈母攔著,賈政堅持要搬,實際上也是名正言順的事情。


    一門心思看戲的賈璉心裏不住的鄙夷這對兄弟,臉上卻是一點表情都沒有,非常專業的扮演一個背景板的角色。


    賈母卻沒有放過賈璉,開口對賈璉道:“璉哥兒,你那個老師處走了幾回,可有消息?”


    賈璉聽了心頭微微膩歪,我去了幾次你都一清二楚吧?賈政和賈赦也都看過來,想聽聽賈璉這裏有沒有收獲。


    心裏如何不管,賈璉的臉上泛起笑容,衝賈母抱手後才說話:“回祖母的話,孫兒不過是個孩子,張先生沒跟孫兒說這些,就是指點一下文章技藝。”


    賈政道:“璉哥兒,今後不妨多多走動,旁敲側擊一番,問出點消息來。”


    賈璉目瞪口呆,這話居然是出自賈政的口中,簡直顛覆認知。


    賈赦立刻怒道:“去什麽去?不許去。那廝前後兩份奏折,把人都得罪個幹淨。旁人躲張廷恩都來不起,你居然讓璉哥兒湊過去,是何居心?”


    賈赦這是趁機發作,無非是想接下來的話題裏頭,能多占點好處。


    賈政自知失言,正欲辯解是,一旁的賈珠很好的展示了一下,什麽叫“賈政也有個好兒子”。賈珠開口笑道:“祖母,大伯,父親,寧榮二府一體,珍大哥還是族長,依我之見,要商議此事,不能少了珍大哥。”


    一句話,給話題從西府一杆子支到了東府,賈赦還無話可說。


    賈璉心道:賈珠也不簡單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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