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輝帝隱忍的功力驚人,吳玉輝的案子很早就有禦史密奏禦前,他一直引而不發。


    現在西域戰事傳來好消息,北疆初定,南疆方麵談判還算順利。


    此前西域大軍的給養嚴重依賴陝甘,所以亂不得。現在,戰局穩定了,王子騰作為統帥,因為賈璉的緣故,給皇帝的奏折裏暗示了傾向性。


    這已經非常難得了,承輝帝對此很滿意,所以陝甘的事情被提上日程。


    第一步就是調吳玉輝進京,兵部尚書名義上是孫化貞在兼任,實際上虛懸。


    作為承輝帝最信任的臣子,張廷恩充分參與謀劃。


    承輝帝自登基起,權利上一直受到各方麵的掣肘,隨著時間的推移,從調整內閣開始,不斷的用相對溫和的手段,一點一點的穩住了局麵。


    賈璉遇刺到謀逆案子,直接在平衡的戰線上打開了一個缺口。福利來牙行不僅僅是一家牙行,還肩負著斂財,收集情報,幹髒活的作用。競爭對手倉皇棄子,戰略收縮轉入防禦。


    承輝帝不打算給對手任何機會,抓住有利時機,拿下陝甘控製權。


    作為張廷恩最得意的弟子,賈璉很自然的被叫去幫忙出主意。


    “陛下垂詢陝甘總督的繼任者,可有建議?”


    張廷恩的問題給賈璉問飄了,我已經這麽牛x了麽?能參與到這種事情裏頭。


    弟子魂不附體的樣子,張廷恩認為他是在思考,所以很耐心的等著。


    書房裏很安靜,香爐裏檀香嫋嫋,發散出醒神的幽香。


    過了一會,賈璉才算是回魂了,又謹慎的想了想才回答:“學生以為,老師不能給建議。”


    張廷恩聽了微微皺眉:“我對陛下一片赤膽忠心,豈可因私惜身?你不必多慮。”


    賈璉還是不給建議,而是反問一句:“老師可有心許的人選?”


    張廷恩也沒多想,很幹脆的回答:“西域南疆談判未果,不可有絲毫鬆懈,王太尉坐鎮西域,總領本朝最精銳的軍隊,數萬人的後勤補給決不能出錯,所以,王太尉最合適。”


    賈璉立刻想到了年羹堯,雖然不理解王子騰這個人,但皇帝這種生物不可理喻。任何威脅到皇權的隱患,皇帝動手處理的時候都不會手軟的。


    “萬萬不可!”賈璉直接否定,張廷恩愕然看來時,賈璉對視並再次肯定:“學生堅持。”


    “如果陛下堅持呢?”張廷恩反問一句,賈璉頓時明白,這是承輝帝的想法,隻是沒明說,等著張廷恩在內閣會議上提議呢。


    “那老師就稱病,如果陛下提出王太尉的名字,老師就告訴陛下,太上皇登基之初,過於依賴勳貴,導致如今依舊尾大不掉。京營之下,最強為神機營,掌握在牛家手中,其次為健銳營,駐紮在西山。挨著太上皇常住的皇莊。陛下調一萬邊軍進京,組建常捷軍,不就是手裏沒有絕對掌控的軍隊麽?”


    就這賈璉還沒提以賈家舊部為主的驍勇軍,王家掌握的迅雷軍,如今西域征戰的三萬京營主力,掌握在王子騰手裏。


    “你的意思,陛下把牛繼宗調往江南,意在神機營和健銳營?”張廷恩徹底聽懂了。


    “學生也隻是猜測,君心難測啊,老師。”賈璉語重心長。


    張廷恩陷入了沉思之中,人不可能沒有私心,隻不過他的私心大的不明顯罷了。


    “沒法證明啊。”張廷恩猶豫片刻,還是下不了決心。


    賈璉也隻是猜測,於是再大膽的猜一次:“神機營和尖銳營的編製都是五千人,各自抽調一部南下江南後,實力大不如前。如果常捷軍進京後,陛下有再次抽調此二人的人馬的意思,那學生便猜對了。陝甘總督一職,陛下提王子騰,老師必須堅決反對。同時建議,調宣大邊軍往遼東換防。趁著王子騰在須臾,北靜王年幼,威望不足,再不動手就遲了。”


    張廷恩對於賈璉能說出這些建議,根本就不奇怪。什麽叫家學,這就是家學。


    作為老師的張廷恩,並不嫉妒賈璉這方麵的優秀。隻是感慨道:“前明以文馭武,致使軍備廢弛,區區遼東一隅的女真都能壓著明軍打。本朝吸取了教訓,文武平衡,依舊有私兵。”


    這話賈璉就沒法接了,要說私兵的問題,不進入真正意義上的近現代國家體製,根本沒法解決。即便是進入現代國家的黴菌,不也是形成了軍閥麽?軍方尾大不掉,cia又何嚐不處於失控的狀態呢?


    “事件從未有一勞永逸的製度,事物總是在不斷變化中。朝廷就是一艘大船,使用期限達到之後,總會出現一些不得不解決的問題。發現問題,解決問題,舊的問題還沒完全解決,又會出現新的問題。除非把船燒了,重新造一條,然後過幾十年,又出現類似的問題。究其根源,隻要是人組成的團體,時間長了就一定會有利益衝突,就一定會出現各種問題。”


    賈璉又是一通話說的張廷恩進入了懷疑人生的狀態。


    無語的看著學生的張廷恩發問:“這些話,你沒在外麵說過吧?”


    “除了老師!”賈璉的回答很幹脆。


    “七月底了,寫一張請假條,回去等婚期吧。一個月的婚假夠不夠?”


    張廷恩心裏有了定見便轉移話題,賈璉厚顏道:“一個月太少了,至少三個月。”


    “想什麽好事呢?最多兩個月,再多就要請陛下恩準了。”


    “那學生便上一份奏折請假,三個月的帶薪休假。”


    張廷恩看著賈璉,好一會才默默的點頭,認可了他的想法。反正在觀政期。


    次日承輝帝就看見了賈璉的奏折,請假的奏折。一看請假三個月,承輝帝臉都氣綠了,趕緊讓人給賈璉叫來。乾清宮對於賈璉而言,也算熟門熟路了,進來後見承輝帝在書房內端坐,埋頭批閱奏折。


    裘世安衝賈璉微微一笑,沒有說話,也沒有任何舉動。


    賈璉知道啥情況了,安靜的站在一邊等著。


    大概過去了一個時辰(兩個小時),眼瞅快午飯的點了,賈璉站久了,身子有點木,稍稍活動一下,承輝帝突然發難:“怎麽,站的不耐煩了?嫌朕過於苛待你了?”


    賈璉有意識的先縮了一下脖子,看著嚇的不輕,然後辯解:“陛下,微臣的腦袋小,您這賜的頂帽子太大了,微臣戴不住啊。”


    心生怨懟,這帽子戴上了就一輩子的事情,誰受得了啊。


    如此直白的辯解,算是給承輝帝逗樂了,沒有文縐縐的那一套,說明是急切之下的真話。


    這就很好嘛,奉上用誠!


    老油條最大的特點就是身段靈活,對付領導最好的辦法就是真誠,即便是演的。


    “行了,別急眼了,朕也就是隨口一說。”承輝帝說著話,順手隔壁,眼神斜著看。


    賈璉微微側身,擦了擦額頭上不存在的冷汗,就衝這演技,不給個影帝就是有黑幕。


    待賈璉轉身站好了,承輝帝開始了:“觀政期間就上了一份奏折,還是請婚假。三個月,你也好意思開口?年紀輕輕的安於享樂,多少官員敗壞之始,便是追求享樂。你是朕欽點的最年輕的狀元,你要學好。”


    賈璉肅立垂手,微微低頭:“是是,陛下訓誡的是,微臣無狀了。”


    承輝帝見他態度極好,嗯了一聲道:“張愛卿說他許了兩個月的假期,就這麽辦吧。”


    賈璉表現的很掙紮,猶豫再三才開口道:“陛下,賈家人丁不旺,微臣係嫡出,身上是有責任的。若論享樂,臣自幼錦衣玉食,不乏享樂。”


    裘世安在一旁看的暗暗歎息,人就是這樣,眼緣太重要了。也不知道聖人怎麽就喜歡這廝了,對他的態度是真好。換成別的臣子,哪有討價還價的餘地呢?看看聖人,還想上了。


    “嗯,朕倒是疏忽了這點。”承輝帝的反應,驚掉了裘世安的下巴,不帶這樣的,您是聖人啊,聖人怎麽會有錯漏呢?


    好在賈璉給了找補:“陛下所慮者,關乎天下。微臣的瑣碎家事,錯漏難免。”


    承輝帝笑了笑道:“三個月的假期,朕準了。年紀輕輕的,記得愛惜身體。”


    賈璉毫不猶豫的跪下叩首:“臣賈璉,叩謝聖恩。”


    平時談公事,賈璉都不帶跪的,這次直接給跪了,搞的承輝帝都忍不住感慨道:“你小子,該怎麽說伱才好。”接著話鋒一轉:“據張卿言,你強烈反對王子騰兼領陝甘?”


    賈璉起身道:“陛下愛惜臣子,不願王太尉領兵在外卻受製於人,拳拳之心,臣知也。然則,為人臣者,攬權為首害,戀權為大害。陛下給的,臣子才能要,陛下給多了,臣子要學會拒絕。凡事皆應有度,過猶不及也。”


    承輝帝聽著頭疼,忍不住懟道:“文縐縐的長篇大論,朕不想聽。以後這類事,不許摻和。”賈璉趕緊抱手作揖:“臣有罪,臣該死。”


    “行了,小心謹慎的,沒有一點年輕人的樣子。”


    賈璉再次謝罪,並請告退。帝準之,乃退。


    出門之後,賈璉不禁仰麵歎息,王子騰啊王子騰,我已經盡力了,奈何君心已定。


    看似權傾一世,實則後患無窮啊。


    想給王子騰寫一封信痛陳利害,卻又擔心說多了,人家會嫌棄自己,更怕泄露。


    賈璉在書房裏長籲短歎,希望承輝帝最終放棄讓王子騰兼領陝甘的想法。


    這個可能性太小了,承輝帝是從軍事的角度看問題,危機的顯現是滯後的。


    果不其然,次日便有天使出京往西域,給王子騰宣旨。領其遙領陝甘,節製二省。


    榮寵這個東西,來的時候風光無限,將來則會帶來極大的麻煩。


    【朕都已經待你如此,竟不知滿足?】


    這就是上位者的心思,我都對你這樣了,你還要更多?


    當下的體製下,為人臣者,善於取舍才是安身立命之本。


    皇帝都做不到我全都要,何況做臣子的呢?


    …………


    風塵仆仆的林平回到京城,先到吏部交差,回家見到一臉驚喜的嬌妻,自然是一番溫柔溫柔不提。晚一點二人相依偎而話時,林平道明細節,說了明日要去賈家的事情。


    夫人也是官宦家庭出身,提醒一句:“應先去拜見李相才是。”


    林平解釋道:“拜見李相需先送拜帖,隔日回複後才好去,賈兄與我同窗至交,隨時去都可登堂入室。”夫人這才道:“原來如此,待我明日早起備下禮物。”


    京城沒啥秘密,何況是焦點人物賈璉請假回家等待婚期的話題,早就傳遍了圈子裏。


    看著夫人備下的厚禮,林平搖頭笑道:“有我從外地帶回來的糕點就行。”


    夫人問;“會不會失禮了?”


    林平搖頭:“賈兄與人交往,貴在交心,所謂君子之交淡如水,我去蹭飯他才高興。”


    巧合的是,林平在賈家門口與李冬相遇了,二人抱手之後互相會心一笑。


    嗯,李冬更過分,直接空手來的。林平取笑道:“不是外出公幹了麽?好歹帶點土產啊。”


    李冬笑道:“跟著上官去了一趟登州回來,累都累死了,當地就鹹魚幹是特產,帶那些幹啥,賈兄不會在意的。”


    林平奇道:“李兄為何興致不高,可是事情不順利。”


    李冬一邊走一邊解釋:“事情與我無幹,登州那邊一言難盡,親眼看過才知道。”


    二人入內,賈璉提前站在堂前迎接道:“二位雅客登門,璉未能遠迎,失敬失敬!”


    李冬道:“少來這套,你大婚在即,再客氣也不會送你重禮,我窮!”


    賈璉聽了哈哈大笑道:“李兄理直氣壯的樣子,令在下這個厚臉皮都甘拜下風。”


    罵人連自己一起罵,林平聽的哭笑不得,看看手裏的當地糕點,直接丟給丫鬟。


    三人入內,說起近況,林平那邊還好,潘大人是治河老手,學會了很多東西。


    李冬這邊則是一臉的褶子,不知道從何說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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