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季訓進來後,看見王剛和毛大人,心頭一陣厭惡,臉上倒是依舊平靜。


    林如海趕緊見禮,這可是閣老。餘下二者一起見禮,潘季訓抱手還禮。


    “如海兄,為避免事情鬧大,下令放人吧。我是這個意思,內閣諸公也是這個意思。”潘季訓非常的直接,他很清楚林如海不會心甘情願的聽招呼,所以要拉上整個內閣,而不是去消耗私人關係。總而言之,公對公。


    既然是公對公,不講個人私交,林如海就沒啥可顧慮的了。


    “潘相,什麽時候殺人放火的案犯能直接放人了?也難怪,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鋪路無屍骸。”林如海是懂陰陽怪氣的。


    “如海兄,官員們都是讀書人,一時義憤,行為激烈了點。就這點事情,何必盯著不放呢?心胸開闊點嘛。”王剛覺得這是個機會,趕緊站出來講話。這事情要傳出去,他的威望必定大增,林如海必定威望大減。無論林如海是否答應,他都不虧。


    潘季訓一聽這話,心裏咯噔一下,壞了,這狗日在幫倒忙。無論怎麽說,賈璉是林如海的侄子,同時也是四品禦史巡按。手裏有監督京畿官員的權力,是有執法權的。抓一群放火的官員,那屬於賈璉的本職工作,即便是林如海也不能簡單粗暴的幹涉賈璉的工作。


    內閣諸公看的很清楚,所以潘季訓才來打算好好說說,曉以利害。


    沒等林如海發飆呢,機警的潘季訓先開口喝斥:“閉嘴,身為刑部尚書,知法犯法,包庇罪犯的話也是能說的麽?你這樣的蠢貨是怎麽做刑部尚書的?況且本相說話,有你插嘴的餘地麽?回去等著本相彈劾吧!”你不是要借機邀名麽?好啊,我成全你!


    大理寺卿毛倫在一旁差點沒笑出聲來,內閣大臣都要好好跟林如海說話,指望他出麵斡旋的事情,你倒好,拿內閣大臣壓林如海是吧?


    這種大聰明居然是競爭對手之一,毛倫真覺得丟人,勝之不武啊。


    其實王剛也沒那麽不堪了,隻不過心急了一點,畢竟以前無論怎麽算,入閣都不會落到刑部尚書頭上的。不是千載難逢的機會麽?急躁了一點!


    被訓斥之後的王剛立刻反應過來了,盡管被罵了,臉都漲紅了,脖子也粗了一點,最後還是咬牙忍著,匆匆抱手;“下官告退!”


    毛倫也知道留下來未必是好事,趕緊跟著抱手告辭。


    見再無外人後,潘季訓才坐下低聲道:“如海兄,我知道你不情願,但這事的走向一個不小心,很容易失控。”


    林如海微微一愣:“此話怎講?”潘季訓非常有耐心的繼續:“賈璉的奏折我看了,說的是恢複太祖舊製。這些做官的,平日最常用的理由就是祖製不可改。單單就這麽一句話,你那好侄兒就占據了道德高地,真的鬧大了,事情注定不可收拾。難不成,如海兄希望恢複龍禁尉舊製?”


    林如海沉默了!


    怎麽講呢?


    有這麽一個部門,辦案的時候可以直接繞開督察院、刑部、大理寺,甚至都不知會一聲,拿著辦案的結果直接給皇帝看。


    如果有人不理解,對比現代社會,有一個部門辦案直接繞過公檢法,審判,定罪。


    所以說,朱元璋和朱棣時期的錦衣衛,就是個係統內的bug,是建立在朱元璋的馬上得天下和朱棣的靖難之上的特殊案例。


    這個部門短期存在是可以的,畢竟新皇登基都是特殊時期,大量存在各種反對力量,需要一個絕對的強力部門。


    時間長了,反對皇帝的聲音少了,作為執行者的強力部門,自然是有很多的反對聲音。


    凡事過猶不及,高明的皇帝,一定會拿強力部門來給反對者平息怒火的。


    別說什麽狡兔盡走狗烹,能做酷吏的人,自身一定是一屁股屎,怎麽都擦不幹淨的。盡管都不是好鳥,但做狗的人哪有人權呢?


    選擇做酷吏的時候,就該有被宰殺一天的自覺。早晚而已。


    林如海當然無法接受龍禁尉恢複舊製,當初削弱龍禁尉的時候,林如海的祖輩也是出了力氣的,賈家的祖輩也是一樣。


    那麽賈璉真的希望恢複舊製麽?當然不會希望啦!賈璉就是狗叫兩句罷了!承輝帝不會當真!想可以想,別做夢還在想。


    你信不信,隻要承輝帝敢拿著賈璉的奏折當真了,全天下的官員都會起來反對的,賈璉這個始作俑者,一定會裝啞巴的。


    說到底呢,這是一次文臣之間的鬥爭,因為有人不守規矩,不能就事論事,對林如海直接揮舞道德大棒搞人身攻擊。這才引出了賈璉的奏折!


    可是話又說回來了,利益之爭的過程中,不就是互相扣帽子,打棒子麽?傳播學的過程中,貼標簽是最有效的最方便記憶的手段。


    這個時代罵人奸佞,跟現代互聯網上的,憤青、五毛,美分,小-粉紅,小-仙女,本質上是一樣的。


    古往今來,隻要是利益之爭,都是這麽樸實無華的。


    這個事情說穿了,根源就是內閣增補,林如海想入閣,就必須過皇帝那一關。


    想得到皇帝的認可,就必須會被群臣搞。有機會要搞,沒機會創造機會也要搞。甚至不惜造謠抹黑。


    長期以來,習慣了嘴炮的文臣之間,講一個所謂的都而不破。並默認一個不會掀桌子的規則,時間長了大家都忘記了,還能掀桌子。


    誰能想到賈璉如此陰險呢?上來就表示,我要開打了,要掀桌子了。群情激憤之餘,一頭栽進賈璉的陷阱裏。


    這個事情啊,說起來還是這些做官的雙標習慣了,真就是那種我可以不守規則,上百人去堵門,甚至要打你一頓泄憤。(明朝錦衣衛指揮使有被當廷群毆打死的案例)而你的,必須遵守規則。


    賈璉搓手,你要說雙標,搞陰謀,那我可就不困了。


    就是因為清楚這幫人的德行,賈璉才能有針對性的合理合法的挖坑埋人。


    “如海兄,先放人吧,你那份奏折,內閣諸公那邊我去說服,做不到我主動請辭。”見林如海動搖了,潘季訓加了一把火。


    林如海終於開口:“那便如此吧!”潘季訓心中大喜,趁熱打鐵:“我陪你去!”


    兩人聯袂來到五城兵馬司,找到賈璉的辦事房,門口柱子要說話,被林如海眼神製止。


    屋內,賈璉一臉愜意,靠著躺椅,腳點一下,微微搖晃,手上打著拍子,口中哼著曲調:“天涯啊,海角,覓呀覓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林如海和潘季訓互相看看,交換視線,同時搖頭,表示這曲子沒聽過,豎子看起來正在得意。


    廢話,能不得意麽?一群眼高手低習慣了高高在上的官員,哪裏是多年的基層老吏的對手。真正在基層沉下心做事的官,一眼就能看破。


    賈璉也沒打算搞的太僵,隻是沒想到,這幫人路徑依賴的時間太長了,僅僅是預防不測的手段,真的就起租用了。


    林如海推開門,賈璉閉著眼睛開口道:“柱子,有人來要人,你就說明天一早來,每個五十兩。想提前出去的得加錢!”


    林如海還以為出現幻聽了,隨後進來的潘季訓也是一臉的猙獰,處在失控的邊緣。


    “五十兩一個,五城兵馬司的地板得是鑲金的,不然收這個價錢不得虧心的晚上做噩夢啊!”林如海咬牙切齒的開口。


    賈璉睜眼一看,趕緊起身道:“喲,潘相、總憲大人,什麽風給您二位吹來了?”


    林如海已經知道了賈璉的算盤,自然不肯如他的意:“少廢話,趕緊放人!”


    賈璉一聽這話不高興了,眼睛也眯上了:“怎麽,兩位大人要逼賈某做一回強項令?大熱天的,他們去堵門放火,不說修門要錢,五城兵馬司的兄弟們跑一趟,一身汗也不能白出啊。今天我把話撂著,除非有聖旨,不然誰來了都不好使!”


    林如海氣的拳頭硬了,正要以長輩姿態教育一下賈璉時,潘季訓開口:“十兩一個,錢我出,放人吧!”


    賈璉歎息一聲:“也就是潘大人了,不然絕對不能是這個價!”


    林如海終於怒了,伸手脫鞋,賈璉趕緊按住他:“姑父。息怒,息怒!”


    林如海怒吼:“工作時候稱職務!”、


    被回旋鏢糊一臉的賈璉,悻悻道:“行了,我這就去放人。真是的,官大一級壓死人啊!”


    培訓班的學堂,賈璉站在門口,眾人怒視聚焦時,賈璉開口淡淡道:“眼神殺不死人!我也不帶怕的!既然各位心懷惡意的聚眾鬧事,以為法不責眾,就要有被拿下的覺悟。這官司,就算打到金鑾殿,賈某都不帶怕的。聚眾放火,襲擊本官,證據確鑿。本官身為京畿禦史巡按,幹的就是京畿地麵上緝拿不法發差事。對了,各位還有個罪名,襲擊朝廷命官,衝擊朝廷保密部門。”


    一番話,給眾人都幹啞巴了。盡管都知道掉進了賈璉預設的陷阱,現在可謂跳進黃河都洗不清。


    賈璉有一句話,他們沒法子否認,就是心懷惡意!所有人都是抱著至少給賈璉罵的狗血淋頭的心態去的。


    “姓賈的,少廢話!要殺要剮隨你來。”有人非常硬氣的在人群中喊,賈璉聽了露出笑容:“那位仁兄,這可是你說的。來人,拖出去打!”


    五城兵馬司的士兵衝進去,意外的沒有人攔著,喊話者順利的被拖了出去的時候,口中還在不停的喊:“賈璉,我不怕你,有本事你弄死我。”


    嗯,還算有進步,沒有說太難聽的。


    說實話,賈璉挺失望的,一百多人啊,就一個人站出來強硬的表態!也不算失望,總歸有一個人站出來了。


    “哼!一群慫貨!”賈璉淡淡的丟下一句話,掉頭走人。


    大門口,被拖到此處的仁兄沒等到挨打,反而被放開了,柱子表情溫和:“你可以走了。”


    這位仁兄卻怒道:“什麽意思?看不起劉某?在下雖然與賈璉同年,卻不屑與之為伍。”


    這時候賈璉過來,一臉同情的看著他,抱手道:“劉年兄初心不改,賈某佩服,請回吧。以後凡事多問為什麽,不要衝動。”


    “我劉夏……。”同一年中進士的劉夏,似乎想到了什麽,嘴上不利索了。


    賈璉笑了笑,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事情的根源,在於有些人做官了,習慣了做人上人,別人連說一句都不接受,更別說接受監督了。”


    劉夏是三榜進士,智商絕對是頂尖的那一波。瞬間就明白了賈璉的意思,在聯係此前各位的舉動和言論,頓時一臉通紅,衝賈璉一抱手:“劉夏告辭,別指望我領你的情!”


    目送劉夏之後,賈璉回到辦事房,林如海和潘季訓鳩占鵲巢,在那喝茶下棋。


    林如海回頭一眼:“人都放了?”


    賈璉搖搖頭反問:“沒交錢呢!”


    潘季訓笑了:“老夫打個欠條吧!”


    這位閣臣真是個有趣的人,二話不說,要動手寫欠條,林如海趕緊按住他:“這錢怎麽都輪不到潘兄出。”


    說著林如海起身道:“我去一趟,有的話還是要當麵說明白的!動不動就堵官衙的大門,此風斷不可長!”


    林如海說著來到培訓班門口,眾人見他頓時都激動起來,一時間吵鬧如菜市場,林如海大聲的喝道:“肅靜!誰說話就留在這過夜!”


    “諾!”眾人紛紛應了,現場恢複安靜。


    “研發司是朝廷正經的衙門,賈璉是督察院四品京畿禦史巡按,誰給你們的權力去堵一個四品大員,誰給你們的權力去放火?”


    眾人安靜,有人低頭不語,有人抬頭怒視,有人偷偷看。


    “不服氣?覺得人多就可以不守法?今天的事情,本官也不想多說什麽,各位回去之後,好好想一想,所作所為有何不妥。不要以為打著正義的旗號就可以為所欲為,你們可以這麽做,別人也可以這麽做。國法既然定下了,就該遵守!人人都想淩駕與國法和他人之上,等於在挖朝廷的根基。各位,好之為之吧。”林如海丟下一番話,掉頭就走。


    眾人一陣騷動後,見門口沒有拿著家夥的人守著了,膽子大的出來看看沒事,立刻快步往外走,餘者趕緊跟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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