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修竹!莫要相信夢棲山!”


    季修竹原本腳步已經邁到了門檻外,但當她聽到身後柳含煙的呐喊時,不由得心中一頓,停下了腳步。


    可也隻是一頓,片刻後,季修竹依舊邁著堅定的步伐朝前,絲毫沒有要停下的意思。


    柳含煙看著季修竹決絕的背影,忍不住一口老血從口中噴出。


    她們這些人,都被下了禁製,隻要提到那人名字,便會觸發禁製。


    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是傅修冥,那麽好運,能有一個願意耗費修為替她解禁之人。


    也不是每一個人,都那麽幸運,恰好是季修竹想救之人。


    她季修竹不是傻子,也不是聖母。


    當初救治傅修冥,便要了她半條命。如今這柳含煙雖說也是因她如此,可若不是一心想著攀附,又怎會惹火燒身。


    但唯有一點,是季修竹難以推敲的。


    那就是,原主記憶中,夢棲山是個溫柔且護短的,對原主也是嗬護備至。


    可為什麽,自天罰後,一切都變了?


    每一條線索,都在給季修竹作證,讓她相信夢棲山是個徹頭徹尾的壞人。


    可原主記憶中,夢棲山剛正不阿,且是一個合格的長輩,對待季修竹也是盡心盡責,所以季修竹才會被夢棲山的人格魅力所吸引,漸漸地竟然對夢棲山產生了異樣的情愫。


    但現在,出現在她身邊的樁樁件件,卻都將她記憶中的完美師尊形象打碎。


    濾鏡漸漸消失,原主記憶中的完美師尊也漸行漸遠,繼而代替的,卻是一個心狠手辣,受他人唾棄之人。


    而且,原主那麽喜歡她,她到底是為了什麽,非要置原主於死地啊?


    或者說,從季修竹踏出神隱宗那刻起,她的歸宿便隻有一條死路。


    季修竹不由得為原主默哀,那個在原主心中無可替代之人,濾鏡之下,竟會這般不堪。


    走著走著,天空便開始布滿烏雲,而空氣中也滿是潮濕的味道。


    瞬間,滴答滴答聲響起,一滴雨水不緊不慢的落到季修竹臉上,冰冰涼涼的,卻也惹得季修竹心塞。


    雨越下越大,季修竹卻像是沒有感覺一般,任由雨水打濕自己。


    她抬手摸著自己蒙住雙眼的黑布,感覺黑布濕濕的,一時間,她竟分不清,是雨水打濕了黑布,還是淚水浸濕了眼眶。


    她將黑布扯下,握在手中,心中突然冒出一種難以言喻的苦澀。


    這種感覺很奇怪,像是原主的情緒,在得知自己最敬愛的師尊,就是要自己性命的人時,那種莫名熟悉的背叛感油然而生。


    也許是心有不甘,被這世俗玩弄。


    亦或是信仰崩塌,一時難以接受。


    季修竹在雨中漫步,任憑大雨淋濕全身。她心中五味雜陳,思緒紛亂。


    突然,她感覺到身前有個黑影,便忍不住駐足。


    她抬頭想要看清眼前之人,可她眼前一片漆黑,除了臉上雨水反彈帶來的搔癢感,讓她感覺對麵有人外,她竟是半點也看不見眼前是人還是物。


    墨雲煜看著將黑布扯下,眼眶紅潤的季修竹,一時間不知道說些什麽好,於是便靜靜地站在那裏,眼神複雜地看著季修竹。


    “師尊,你......還好嗎?”墨雲煜聲音略帶顫抖,心裏麵有些心疼。


    畢竟這麽久以來,他從未見過季修竹哭泣,哪怕是白蛟寒毒痛不欲生,季修竹也未吭過一聲。


    可現在,天上飄雨,竟是讓她紅了眼眶。


    季修竹聽到麵前之人是墨雲煜,瞬間便卸下了心中防備,然後將頭埋進了墨雲煜的懷中。


    她想哭,可她早就習慣了將委屈憋在心裏。


    可如今這股情緒好像是原主的,她並不能完全掌控,所以隻好將頭埋進墨雲煜懷裏,以此掩飾著自己的情緒。


    墨雲煜也沒有動靜,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裏,讓季修竹靠在自己的懷中。


    這一刻,世界仿佛安靜了。


    就隻有他們二人,雨中而立,相顧不言,卻彼此寬慰。


    墨雲煜本是來尋季修竹的,但此刻季修竹心情不好,他也就默默地這麽站著,沒有絲毫想動的意思。


    而這邊,琴嵐在門外久等不見二人出來,便想著進去找人。


    可他剛進門,就見季修竹此刻正將頭埋在墨雲煜的懷中。


    二人就這樣站在雨中,也沒想著互相撐把傘。


    琴嵐則是站在廊簷下,與二人的濕身相比,他這渾身幹爽之人,倒成了一幅格格不入的畫卷。


    琴嵐想出聲提醒,可話到嘴邊又無從說起。


    正當他鼓起勇氣想要出聲時,季修竹卻是將頭從墨雲煜懷中抬起。


    “老二啊,為師好像有點理解你了。”


    她語氣平淡,可在墨雲煜聽來,卻是洞穿了心靈,直擊靈魂。


    她伸手摸索著捧上墨雲煜那被雨水打濕的臉頰,喃喃道:“被自己最敬愛之人背叛,得是一件多麽悲哀的事情啊。為師之前,對你們所做的一切,雖萬死也不足以償還。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若說方才墨雲煜隻是有點心疼,但還能隱忍克製的話。


    此刻的他,卻是再也克製不住自己內心的想法,抬起手便回應了季修竹方才的擁抱。


    “師尊,無需向我道歉。是弟子不孝,才讓師尊如此不幸。該道歉的,是弟子。”


    墨雲煜將季修竹抱的很緊,生怕下一秒,季修竹便會消失一般。


    可在墨雲煜懷中的季修竹此刻卻沒有半點被安慰到,相反的,此時的她隻想讓墨雲煜將自己放開。


    畢竟墨雲煜真的勒得很緊,她快喘不過氣來了。


    “放開,為師。”


    季修竹伸手一把捏住墨雲煜,口中艱難地吐出幾個字。


    雨聲太大,淹沒了季修竹的聲音,墨雲煜見自己鼻子被季修竹捏住,隻以為是季修竹與他之間的小情趣,便嘴角掛著笑容,將季修竹抱得更緊。


    季修竹一愣,心想這孽徒不會是想起了過往,想靠這種方式勒死她吧!


    想到這裏,季修竹忍不住手上力道加重了些,一個上鉤掌,就將墨雲煜朝後推開。


    墨雲煜本來還沉浸在“自我感動”中,被季修竹這突如其來的一推搡,他竟是開始有些懵逼了起來。


    他看著季修竹,一臉疑惑道:“師尊,你這是何意?”


    季修竹拍著自己的胸脯,替自己順著些氣,緩緩道:“方才,若不將你推開,為師早被你勒死了。你看不出來嗎,為師剛剛喘不上氣了。”


    她語氣說的平淡,像是在敘述一件與她無關的小事。


    墨雲煜聽完,目光一滯,他竟是沒發現方才季修竹有半點異樣,是他太過投入,導致五感盲目了。


    他朝季修竹靠近一步,抬手替季修竹擋著風雨。


    “師尊,咱們還是快些出發吧,這雨也不知要下到何時。咱們該趕路了。”


    季修竹點了點頭,便緩緩跟著墨雲煜走出城主府。


    這一路倒是沒碰到什麽障礙,隻不過季修竹奇怪的是,打在她臉上的雨水,變得格外的大粒。


    兩人並肩在雨中前行,走著走著,季修竹突然朝著北方駐足。


    季修竹感受著臉上越來越大的雨滴,心中感到詫異。


    她轉向墨雲煜,問道:“老二,你有沒有覺得這雨有點怪?怎麽感覺這個雨點,越來越大,打得為師臉疼。”


    墨雲煜聞言,這才瞬間收回自己搭在季修竹頭頂的手。


    畢竟他抬起來的手,形成了一個斜坡,蓄住的水就堆積如溪流般的正在往季修竹臉上打。


    聽到季修竹的疑惑後,墨雲煜收回手的同時,撓了撓自己的鼻尖,有些心虛的道:“師尊,你一定感覺錯了,你要不再感覺一下?我覺得這雨水好像也就一般,沒那麽大。”


    季修竹聞言,仰頭向天感受了起來。


    感覺到撲麵而來的小雨珠時,季修竹蹙了蹙眉。


    “咦?奇怪,這雨好像是比方才小了許多。難道真是我感覺錯了?”


    季修竹用濕漉漉的袖子擦了擦臉上的雨水,然後對著長廊處的琴嵐道:“那邊的,是小嵐子嗎?”


    琴嵐本來隻想當個背景板,誰知季修竹竟扭頭朝著他叫出了名字,於是便隻好從儲物袋中拿出兩把傘,一邊撐著雨傘,一邊緩緩踏著水麵朝著季修竹而去。


    琴嵐腳步快且沉,每一步都能濺起腳下水花,但是當他來到季修竹跟前時,卻是放輕了腳下力道,不讓水花濺到季修竹身上。


    季修竹聽著雨水打在雨傘上的聲音,瞬間雙手揣在懷中,撇著嘴對著琴嵐道:“好你個小嵐子,你有傘不早過來。”


    她伸手摸索著,然後摸到了琴嵐另一隻手上的傘。


    季修竹接過琴嵐手中的另一把傘,緩緩撐開,然後朝墨雲煜跟前挪了挪腳步。


    “為師眼睛不方便,你將傘拿好,咱們現在就啟程。”


    墨雲煜聞言,輕輕“嗯”了一聲後,便抓住季修竹的手搭在自己胳膊上,然後一手撐傘,引著季修竹朝前走去。


    琴嵐看著季修竹和墨雲煜離開的背影,卻是忍不住咋舌:“嘖,師尊真偏心啊。送傘的明明是我,為什麽要讓二師兄引路啊?我不行嗎?”


    琴嵐嘴上雖說這樣吐槽著,但腳底下的動作卻是加快了幾步,跟上了墨雲煜和季修竹。


    師徒幾人就這樣,並肩前行,漸漸地便消失在了城主府的門口。


    雲歸城外,


    一架有著神隱宗宗徽的飛舟轟隆作響。


    雨水拍打甲板的滴答聲混合著飛舟啟動的轟鳴聲,一時間竟分不清是雨聲蓋過了遠行的艱辛,還是飛舟的轟鳴聲抑製住了雲歸城的喧囂,叫人忍不住回想,思鄉情怯。


    飛舟船艙內,季修竹早已換上了一身幹爽的衣衫,甚至還裹上了厚厚的鬥篷。


    她給自己麵前放了一盆炭火,保暖氣氛做得十足。


    墨雲煜則是依舊坐在一旁靜靜地打坐,而琴嵐則是圍起爐子,給季修竹煮著熱茶。


    一碗熱茶出爐,琴嵐率先盛了一碗,小心翼翼的端到季修竹跟前。


    “師尊,這是剛出爐的熱茶,你且先喝一碗,暖暖身子。”


    季修竹聞言,莞爾一笑,伸手想要去接茶碗,可看不見茶碗方向,隻好憑著茶碗中冒出的熱氣,鎖定了茶碗的位置。


    她剛要將手伸進茶碗中,琴嵐眼疾手快的將茶碗延後。


    “師尊,我決定了,你還是等會再喝吧。看你這樣抓碗,險些把手伸進碗中了。這碗先給二師兄,等下茶溫熱了再給你。”


    季修竹聞言,眉眼間有些許不悅閃過,可也隻是一瞬間,不悅便轉換成了喜悅。


    畢竟她的儲物袋中,還有靈果。


    想到這裏,她就伸手至腰間儲物袋中取出一枚靈果,開始哢嚓哢嚓的啃了起來。


    琴嵐見季修竹如此,也不好說什麽,隻好無奈的搖了搖頭,然後便端著茶碗走到了墨雲煜跟前。


    他揚手,輕輕拍了拍墨雲煜的手臂道:“二師兄,天寒,先喝碗熱茶,暖暖身子再打坐。”


    墨雲煜聞言,緩緩睜開了眼睛,他抬眼看了一眼琴嵐,然後緩緩將琴嵐手中茶碗接過。


    瞬間,一股暖意席卷全身,墨雲煜不由得舒展了眉頭。


    “謝謝你,阿嵐。眼見天寒越來越冷,你要不要給自己換身暖和點的衣物,看你現在身上的衣衫,有些許單薄。”


    琴嵐卻是毫不在意的笑了笑:“不必的,二師兄。我覺著最近修為就有突破之勢,雖說是天寒地凍的,但體內靈力澎湃,渾身都是暖洋洋的。”


    墨雲煜聽到琴嵐這樣說,也就不再多言,而是謝過琴嵐後,便繼續閉上雙眼打坐。


    季修竹這邊則是吃著靈果,聽著外麵的雨聲,思緒漸漸飄遠。


    她不知道這次去往知草城會遇到什麽,也不知道進入極北之地後,會不會遇到比自己強大的人,但是她心中有一個信念,那就是這倆家夥,一個都不能有事。


    她不知道會不會遇到墨雲煜口中那個強者,但是就算遇到了,她也會拚盡全力戰他一戰。


    雖說大乘期巔峰聽起來很強,但相比於真仙,那是真的差的遠了。


    而且,她這身修為,全是托了墨雲煜的福。


    所以,作為感謝,她也不能讓墨雲煜有事。


    她已經想好了,此去知草城,若是見到廣寒君,不管是搶,還是買。她都要替墨雲煜拿到返魂果。至少他現在還叫她一句師尊,那便要對他負責。


    若是遇到比自己強者,她就拖住強者讓墨雲煜帶著琴嵐先走。


    若是墨雲煜不肯走,她就將他們打暈,將他們用傳送法陣傳送離開。


    那麽就會有人問了,既然有傳送法陣,為什麽季修竹還要坐飛舟?


    之所以會坐飛舟,自然是因為要隱藏實力呀!


    傳送陣法本就條件有限,若是及早暴露,她自己倒是沒什麽,可她不敢拿琴嵐和墨雲煜的性命開玩笑。


    季修竹自己也不知道,什麽時候竟適應了師尊這個身份。


    而且,她一天是師尊,就一直想著要保護弟子。


    或許,這就是傳說中的信念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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