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告訴雪兒,曼郎,他到底在哪裏?!”


    雪姬再也抑製不住自己的感情,搖晃著韓冰的肩頭,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般滾落。


    “等…等下…啥曼陀羅?曼陀羅到底是誰…?”韓冰越聽越糊塗,卻隻見此刻的雪姬無力的滑坐在地上,抽泣著,再也說不出話來。


    見雪姬這個樣子,韓冰倒是犯了急,剛剛還冷媚絕豔的女子現在卻跪坐在地上,哭的梨花帶雨,可他卻是毫無辦法,便也隻得蹲下身子,皺著眉頭好言安慰起來:“哎呀呀,你別著急,有些東西大爺我知道你不知道,有些東西你知道大爺我不知道,你慢慢講來,看大爺我能不能幫得上你?”


    許久,雪姬才好不容易止住了悲聲,她點點頭,掏出手帕輕輕沾了沾眼角的淚光,看上去格外楚憐。


    “韓壯士,你說的不錯,是雪兒太急了。這樣吧,雪兒…給你講個故事聽吧…”說著,雪姬莞爾一笑,此刻,她的神情間已經完全沒有了剛才的那種妖媚和輕俗,借著臉上晶瑩的淚光,卻折射著一種動人心魄的美麗。


    “額…嗯嗯…”不知怎的,麵對雪姬的微笑,韓冰忙不迭的低下了頭。


    “你知道…羅刹麽?”雪姬輕聲問道。


    韓冰睜大了眼,搖了搖頭。


    “羅刹族生活在幽州,是一個…受過詛咒的種族…”


    韓冰所不知道的是,隨著雪姬的輕聲訴說,雲鼎大陸上第五個,也是最後一個種族,在他的麵前,也最終漸漸揭開了那層神秘的麵紗…


    “羅刹族的女子每個都姿色出眾,再加上她們天生會使用媚術,以人族的眼光來看,每個羅刹族的女子皆是萬裏挑一的絕色美人。可羅刹族的男人卻都個個幹癟瘦弱,弱不禁風。更加醜陋的是,每個羅刹男子的肋下都多生一雙極為難看的手臂,奇畸異常。”


    “你是說,他們每個人都有四隻手?”韓冰腦中忽然浮現出銀月鋼火城下的四手幽魂,於是不由自主打斷道。


    “對。不過,羅刹男子一般會將這肋下多餘的一雙手臂盤桓在腰間,藏於衣內,不會輕易示人。”雪姬點點頭,繼續道:“由於羅刹族男子瘦弱畸形的外表,和貌美如天仙的羅刹女子之間極不相稱,因此才說,羅刹族是受到詛咒的種族。羅刹女子生來便注定要嫁給一個醜陋的男人,因為他們的身體裏流淌著的,是魔鬼的血液,要受到上天的懲罰。”


    “上天的懲罰…”韓冰在嘴中默念著這幾個字,不由得感慨萬千。無論是之前遇到的羽族,矮人族或者蠻族,這些種族的族民都會有一個聽上去無比神聖的神明,一個無比自豪的傳說。而這些神明和傳說,便是他們種族曆代流傳下的堅定信仰,萬年不曾改變。而隻有今日雪姬口中的羅刹族,卻似乎天生這麽喜歡…作賤自己…


    “不過,也正是這種魔鬼的血液,幾乎每一名羅刹女子都天生通曉焏術,這也是她們媚術的由來。而每一名羅刹男子都會在必要的時刻,變成一個…真正的魔鬼,奉獻出他們的生命。”雪姬接著說著,眼神中卻漸漸彌漫出一種難言的悲傷:“也正是因為如此,其實,羅刹族男子是從來都不被待見的,而每一名羅刹女子都會有一個與生俱來的願望,就是…嗬嗬,說來你可能會笑話,就是和一名普通的人族男子通婚,找一個人族郎君,安安穩穩的度過一生。”


    “啊?!”聽到這裏,韓冰不由得奇道:“照你這麽說,既然羅刹女子個個貌若天仙,而咱們人族男子又個個…貪戀美色。一個願打一個願罰,豈不也算是…天作之合?”


    “是啊…天作之合…”說到此處,雪姬口中重複著這幾個字,臉上卻露出了幾分苦澀:“那已經是曾經的事了…很久以前,的確有許多羅刹女子嫁給了人族男子,也有很多羅刹男子最終娶了人族女子為妻。而他們的後代,至今還生存在這涼州無盡的草原上…”


    “啥?!!!”韓冰似乎意識到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不由得驚叫出聲:“你是說,蠻族,是羅刹和人族的後代?!!!”


    “是的。”雪姬淡淡的話語中,卻承認著這一驚人的事實:“蠻族,其實便是羅刹和人族的混血。嗬嗬,你可能不相信,可事實確實如此。在蠻族傳說中,他們的祖先是薩烏拉和烏琪,而薩烏拉其實就是一個羅刹,烏琪是一名人族女子。”


    “你你你…你騙人!那為何現在的青州大地上,卻再也見不到一個羅刹?”聽著這天方夜譚般的敘述,韓冰簡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卻似乎又對此番言辭無從反駁。


    雪姬笑笑,繼續說道:“人族和羅刹通婚,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後來,因為魔鬼的血脈,人族最終還是拋棄了羅刹。他們認為羅刹是一個邪惡的種族,也因此對他們的混血後代發動了屠殺,隻有少數混血後代逃亡到了涼州草原,形成了蠻族最早的祖先。而真正的羅刹族人,也心灰意冷之下遷徙到了幽州沙漠,從此再不問世事,與世無爭。”


    “額…聽上去也算是個可以接受的結果…不是麽?”百般努力之下,韓冰最終還是接受了這樣的事實,即使這事情聽上去有多麽的不可思議。


    “可羅刹女子並不這麽想。”雪姬苦笑一聲說道:“雖然不得接觸人族是羅刹多少年立下的族規,可仍舊有羅刹女子在機緣巧合之下碰到了她們命中注定的那個人族,從此便一發而不可收拾。她們願意為了那個人生,為了那個人死,為了那個人做她們可以做到的一切,哪怕那個人是個人族,哪怕這將給她們帶來無比悲慘的命運。這樣的羅刹女子有很多,比如…有這麽一對羅刹的姐妹…”


    說著,雪姬眼中的焦點漸漸散開,似是勾起了什麽心底深處的回憶。而此刻的韓冰也似乎早已忘卻了什麽曼陀羅,忘卻了深陷蠻營危境。跟隨著雪姬的話語,他的思緒早已深陷在那個離奇的往事之中…


    “這對羅刹姐妹似乎天生便對焏術具有令人驚訝的悟性,是個絕頂奇才,哪怕是對於本來就擅長焏術的羅刹族來說也是如此。尤其是姐姐,無論多麽複雜的焏術都是一學便會,舉一反三,甚至隨手便可以獨創出新的焏術。也正是因為如此,在姐姐很小的時候,她便被族人推舉為‘寂花宮’的宮主,那是一項在羅刹族,隻有最頂尖的焏術師才具有的榮耀。開始的時候,對於此項殊榮姐姐很高興,也更加發奮鑽研在焏術的探索之上,直到…她碰到了她命中注定的那個人…”


    “那是一個雪夜,幽州本不下雪,可在那個人來的時候,幽州居然卻下雪了…銀白色的雪夜中,那人緩緩走來,好像一陣醉人的風…”


    “直到那人跌倒在姐姐麵前,姐姐才發現,這人早已受了重傷。姐姐不敢怠慢,急忙將那人抬回了寂花宮,隨後親自以焏術療養。這人的傷很重,也隻有像姐姐那樣的焏術師,才終於將他救了回來。而從那個時候起,姐姐就變了,變得喜歡跟人說話,變得喜歡笑。原本空寥寂寞的寂花宮,也被姐姐栽上了數不清的樹木花草;那人說他姓秦,叫秦天,姐姐便把他的名字繡上錦帕,係在花枝之上。”


    “秦天…啊…又是他啊…”當在雪姬的敘述中又一次聽起這個名字的時候,韓冰有些百感交集。


    “對,秦天。”雪姬輕輕點了點頭,繼續說道:“其實姐姐不知道的是,在碰到秦天的第一天起,姐姐便愛上了他。而秦天似乎也對姐姐頗有恩情,倆人常常在百花間撫琴弄舞,情誼綿長。再後來,倆人便在月下定下了終身,之後,還養下了一女。”


    “秦天有後人?!”乍聽到這個消息,韓冰還是吃驚不小。嬴朝開國以後,昔日的龍將便在劫王府中孤伶一生,這似乎是人盡皆知之事。可沒想到,其實秦天居然在幽州已早養下一女。


    “哼,休要再提那個忘恩負義之人!”聽韓冰的字裏行間,對這秦天多有敬重之意,雪姬便不由得略有些怒意:“姐姐終於得願以償,嫁給了心愛的人族男子,就連妹妹也為她由衷的高興。可誰成想,沒過多久,那秦天便隨手寫了封別書,負心離開了姐姐,說要去追逐那什麽所謂的‘天下’。嗬,真是笑話,他就這樣負心離去,又怎能對得起姐姐對他的一片情誼?!”


    “額…那後來呢?”見雪姬滿臉慍色,韓冰不禁小心問道。


    “唉!”雪姬歎了口氣道:“後來,姐姐便整天茶飯不思,以淚洗麵。整個人和廢掉一般,就連那之前日夜修研的曦龍奧術,也不再研習。”


    “曦…龍奧術?”韓冰眨了眨眼。


    “對,一個很神秘的焏術,沒有人知道這焏術是用來幹什麽的。說來也巧,自從秦天到來之後,姐姐便執意要修煉此術,除了與那負心漢一起廝磨以外,姐姐其他的時間,便都花在了這曦龍奧術之上。說來,這術的施展極其複雜,據寂花宮的古籍上記載,需要集齊寂、幻、玄、空四種聖花之血方能施展。姐姐自己是‘寂’,而妹妹是‘幻’。於是,姐姐又派人走訪了青州的各個角落,終於將‘玄’‘空’兩種血脈集齊。因此,這四個人也被稱為寂花宮的‘四聖花’,‘優曇華’的姐姐,‘夢玉蘭’的妹妹。另外,‘玄’是‘玄冰蓮’;而‘空’…便是‘曼陀羅’…”


    “夢玉蘭…夢玉蘭…”韓冰此時一拍自己的腦袋,方才大悟道:“哎呀大爺我才反應過來!難怪你對這一切如此熟悉!雪姬你就是那個妹妹,你不就是那個夢玉蘭!等下…你是個羅刹?!而紅蘭跟大爺我講過,你…愛上了曼陀羅!難怪你要找他!”一時間,之前很多事情的線索居然在這一刻皆連了起來,也難怪此刻韓冰如此激動。


    “是的…我…喜歡他…”聽韓冰描述的如此直白,曾混跡青樓的女子臉上竟不禁有些泛紅:“‘玄冰蓮’和…曼郎都是人族,好像喜歡上一個人族男子,是我們羅刹女子難以逃脫的宿命…”


    “那為何你現在…竟落得如此境地?”韓冰瞪著大眼盯著眼前落魄的女子。他不敢相信,曾經的夢玉蘭,一個敢於和青州龍將秦天正麵交手之人,又怎甘心屈於人下,做一個普通的婢女?甚至還不惜出賣色相,淪為人所利用的工具?


    “嗬,還不是因為我…喜歡他麽…”同樣的話語在雪姬在口中第二次說出來,卻是另外一種別樣的味道。她默默將臉轉向一旁,羞澀中似乎又多了幾分惆悵:“秦天負心出走,我曾經追他到龍丘,也難以改變他的心意。最終,曇兒姐姐便落下了孤苦伶仃的下場。而我…本可以和曼郎長相廝守,打破那人族和羅刹不得善果的輪回,可終究…我們還是失敗了…”


    “啊?這又為何?”韓冰不解。


    “卻還是因為那魔鬼的血脈…羅刹族的詛咒…”雪姬說著,透著幾許悲哀:“羅刹族因為這魔鬼般的血統,壽命奇長,善於焏術的羅刹女子尤為如此。她們甚至可以千年保持自己青春的相貌,永遠美豔動人。”


    “這…也算是詛咒…?”韓冰越聽越糊塗。


    “可你們人族不能!”雪姬猛然間說道:“你們人族的壽命,卻隻有區區不到百年!而青春年華,更不足區區十數年不到!曼郎,他是個人族!當年華老去,我們又如何長相廝守,一起白頭到老?!當看著曼郎漸漸老去,我又如何忍心保持這青春的容貌?!”


    雪姬越說越激動,竟叫韓冰一時間啞口無言。


    “因此,我和曼郎便定下了一個計劃。月耀之晶本是寂花宮的鎮宮之寶,我們便打算盜出月耀之晶,借此施下一個羅刹族千年以來的禁術。這禁術能縮短我的壽命,變得和曼郎一般。這樣一來,我們便可以同生共死,共享這區區百年的浮生!”


    寧願......不要這千年的壽命,也隻想和你靜靜廝守百年......嗎?韓冰的心底忽然湧上一絲莫名的悲涼。原來...這才是這羅刹族...真正的詛咒吧...


    “可我們…最終還是失敗了…”雪姬說著,眼神間蒙上了一層琢磨不透的朦朧:“那時,曇兒姐悲哀於秦天的出走,整日呆在寂花宮傷心欲絕,性情也又發生了變化,變得極其暴戾,反複無常。我和曼郎盜取了月耀之晶,卻最終紙裏難包烈火,還沒來得及研究禁術便被曇兒姐得知。作為宮主的她便大發雷霆,依照族規,便將我們統統逐出了寂花宮,逐出了幽州。”


    “那…不是挺好的麽…你們正好可以找個沒人的地方一起研究那禁術…”韓冰插嘴道。


    “嗬嗬,哪裏有那等美事。”雪姬搖了搖頭苦笑:“在我們羅刹有個族規,被逐出族者,必然要將自己最珍貴的某樣東西留在幽州。於是,我便隻得將我自己的全部武藝,全部焏術力,皆統統廢掉,算是永遠留在了那裏。而且,曇兒姐還故意挑選了幽州沙漠中的兩條路讓我們走。這樣,我們便會分別迷失在沙漠中,永遠無法碰頭。嗬嗬,其實我們並不恨曇兒姐,因為最終,她也沒有向我們討回月耀之晶…”


    說著,雪姬淡然的笑了笑,輕輕捋了捋鬢邊的發絲,看上去有種淡淡的滄桑:“分別之時,我和曼郎將月耀之晶分開,我留著環佩,他取陰陽兩個半珠。我們期待著有朝一日,能夠再在某處天涯相見,從此再不分開。這些年來,我一直都在找他。我去過商欒,也去過夏榮,甚至去過林州和丘州,卻還是沒找到。最終我想,龍丘城是人族的皇城,人會多一些,於是便去了之前紅蘭所在的香紅閣,做低賤的行當,消息更加靈通一些,也算是…我們羅刹女子所長…也正是因為在香紅閣,我才結識了剛才你所見的讀夢師。後來,待我被掠到涼州之後,他私下來見我,說我隻要能夠幫他完成一件大事,便可以幫忙找到曼郎的下落。”


    “於是你便應下了?!哪怕是那狗娘養的讓你去勾引薩格武,去刺殺蠻王?!”韓冰驚道。


    “是。”雪姬輕笑一聲,表情卻從容的讓人有些心痛:“這麽多年了,都沒有他的消息,也沒有人肯幫我。讀夢師肯答應我,讓我做什麽我也願意。”


    望著雪姬朦朧的眼神,韓冰此刻的心情卻複雜的出奇。悲傷,憐憫,憤怒,各種情緒湧上心頭,想開口說話,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其實,你既然知道我叫雪姬,又知道我的一些過往,說明你應該見過紅蘭,而且說明…紅蘭大概已經死了吧。”


    韓冰一驚,張嘴想說些什麽,卻被雪姬的眼神止住了。


    “那丫頭嘴嚴得很,既然她肯告訴你,說明應該她應該是在死前不得已說出的一切。並且…也應該把環佩交給了你。嗬嗬,那環佩你留著吧,找不到曼郎...於我大概…已經沒有什麽用了。”


    原來雪姬早就猜到了這一點!韓冰此刻想解釋些什麽,卻發現此刻的他不管說什麽都是多餘。


    “嗯…那啥…”韓冰猶豫了一下,隻得將話題引向眼下最關鍵的一點上:“那你方才…又是如何得知,咱知道曼陀羅的下落的?說老實話大爺我是真不清楚啊…”


    聽到這裏,雪姬怔了一下,似乎自己也有些拿捏不準:“其實…我也不能確定。之前我曾經拜托過…另外一個人幫我查探曼郎的下落。而那個人,已經托你帶來這錦囊中的字條…”說著,她將紅衣老人的羊皮字箋轉遞給韓冰。


    韓冰接過那早已打濕的字箋,很費力的從上麵識出一行字跡。說來也怪,那上麵的筆跡好像有些似曾相識,卻一時又想不出到底在哪裏見過。那上麵寫著:


    “見信之時,汝夢所圓之日。”


    “這哪兒跟哪兒啊?”韓冰瞅著這字條,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按照紅袍老人的意思,雪姬見到字條,就算是見到了曼陀羅。可這傳說中的曼陀羅,連個影兒都沒有啊?


    此時雪姬也看出韓冰的迷茫,便也緊鎖著眉頭,雪嫩的臉上透著些酥紅,顯得有些焦急:“按這紙條的意思,韓壯士你也許見過他,可你自己卻不自知?”


    “嗯嗯,咱是不自知。”韓冰愁著眉連聲應道:“那個啥曼陀羅,此人有何特征?”


    聽了韓冰的問話,雪姬也連忙點頭,她這才意識到自己還沒有描述過曼陀羅的模樣,於是急道:“其實曼郎很好認。雪兒剛才說過,按照我們羅刹的族規,被逐出幽州之人必然要留下一樣最為珍貴的東西。我和曼郎本就沒有什麽貴重之物,月耀之晶又不能交出,於是我便留下了我所有武藝焏術,而曼郎留下的…”


    “便是他的神誌,和他的記憶。”


    雪姬頓了頓,接著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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