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白胡教父,燕州的大長老,手忙腳亂的爬上水寨樓船的甲板之時,驚慌,憤怒,自責,悔恨,各種各樣的情緒寫在他的臉上。在他的四周,唱響著一首古老的戰歌。


    那戰歌聽在老人的耳中,是深深的絕望。


    無數燕州士兵向水寨潰逃而來,驚慌的士兵們紛紛起錨,向古烈江南岸退去。那些沒來得及上船的士兵紛紛跳入江中,奔跑著,哭嚎著,雙手無助的抓向已離他們遠去的船幫。


    在他們的身後,是黑色的騎兵洪流,以及無數重新拿起刀槍的青州降兵。


    眼角的餘光裏,一名手抄紅斧的黑衣騎手已經跳下馬,衝上樓船,向甲板上殺來。


    童肅已死,鍾蕭的身邊,再無一人。


    白胡老人的心中湧起陣陣悲涼。若是能聽從那名紅衣女子的話,大概此刻自己也不會陷入如此絕境吧。


    想著,他一把掀開樓船角落處的一塊甲板,眼中閃過一絲無法抑製的蒼涼。


    甲板下,是長約丈許的一個暗格。這暗格設計的極為隱秘,隻有鍾蕭自己才知道暗格的方位。而此刻,暗格之中,靜靜置著一件兵器。


    一柄雙手重劍。


    重劍呈古褐色,粗長的劍柄方便人雙手持拿,厚重的劍身兩側是古怪的鋸牙狀的劍刃,仿佛是上古凶獸的利齒。隨著甲板的揭開,古褐色的妖光泛在重劍之上,仿佛是活物一般。


    數年前,鍾蕭曾命烏鵲長老陳斯,於丘州將矮人族赤月銅囚禁於淩雲劍塚之中,逼其打造了四件玉剛妖刃。持妖刃者,雖得絕世武藝,卻會反製於妖刃刃魂之下,喪失理智。


    風之妖刃為一張銀弓,犯癡,被鍾蕭賜給了二義子,羽人鍾徹。


    林之妖刃為一柄佩劍,犯妄,被鍾蕭獻給大嬴之虎曹賁,隨後被誅天帝雷翌隨身佩戴,最後被曹雲破於龍丘城天暖閣的閣院之中。


    火之妖刃為一柄長刀,犯嗔,被蠻王慕雷烈所得,隨後被大嬴之龍秦天破於龍丘城劫王府的府門口。


    而山之妖刃為一柄雙手重劍,犯貪,此刻就靜靜躺在鍾蕭的眼前。


    鍾蕭曾以為一輩子也用不到它了。


    嗬嗬,大概命運即是如此吧,從布局這個計劃的一開始,自己便已在局中。


    想著,老人攏了攏鬢邊的白發,將手握上了重劍的劍柄。


    ......


    鄭乾肩扛著紅天戰斧,走在樓船的甲板上。數日前的竹林內,“影蜘蛛”陸劍的話,仍舊回響在耳邊。


    “哎呀呀你聽我說的啦,我也不知道鍾老頭兒到底使了什麽法子,居然說降了麟化北的兩萬青州守軍。你說鍾老頭兒這個人他厲害不厲害的啦...”


    “不過你們也別急,鍾老頭兒這個人我了解的啦,謹慎得很的啦。他受降肯定是分批受降的啦,他肯定要一小點一小點,一小口一小口的把這兩萬人吃掉的啦...”


    “聽我的,你帶著你的虎騎,找機會混在青州降軍裏麵,等最後一批投降的時候,你們就一不做,二不休,衝進他的大營裏,殺他個人仰馬翻的啦...”


    “哎呀呀我看你也不是榆木腦袋的啦,後麵的應該就不用本將軍教你的哇...”


    想著,鄭乾搖了搖頭,似是想把這一波又一波的入耳魔音轟出腦海。他怎麽也想不通,能想出如此奇計的人,為何要隱居於竹林之中,為何卻又偏偏長了這樣的一張嘴...


    其實他心裏明白,這是兵行險著。虎騎不善持久戰,也不善水戰。古烈江江水暴漲,麟化對於擅長水戰的燕州兵來說,是個極有利的戰場。燕州就算陸營失守,隻要穩住水寨,鍾蕭仍舊有實力把局勢扳回來,所以自己必須一戰而下。


    無論是和青州兵還是燕州兵比,自己都是實力極弱的一方。也正因為如此,這次的突襲更像是孤注一擲的一場豪賭,幸運的是,自己看上去馬上要賭贏了。


    這是鄭乾衝上甲板的原因,他要在這一戰中將燕州軍徹底擊潰!


    想著,他向正緩步走來的老人望去。


    老人的眼神似乎有些呆滯,白色的胡須散在他的胸前,顯得有些淩亂。一柄巨大的重劍被他拖曳在身後,在甲板上劃出一道深深的刻痕,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鄭乾眯起了眼睛。


    從劃痕上判斷,這雙手重劍分量極重。鄭乾從未聽說燕州大長老的武藝有多麽出眾,相反,他稍顯瘦弱的身軀和寬厚的劍身相比,顯得極不協調。


    “喂!老頭兒,你敗了,別掙紮了,投降吧。”鄭乾向鍾蕭喝道。


    可話音未落,鍾蕭的身形猛然間暴起,在那一刻,他手中的雙手重劍仿佛一瞬間沒了重量一般,自下而上劃斬而來!


    好快!鄭乾心中暗叫不妙,他向後閃身,將手中的紅天戰斧橫格在重劍之上。


    轟!


    隨著一聲巨響,鄭乾的身子橫飛了出去,在甲板上翻滾了好幾圈,好不容易才堪堪穩住身形。


    這不可能!他吃驚的望著眼前的老人。


    依鄭乾的閱曆,他並不是沒有遇到過高手。三年前的封禪台,他見識過“曼珠沙華”秦煙夢的奪命音爆。丘州,他曾單騎破過魔淵的迦樓鬼團。


    可那些畢竟是焏術啊!單純以武道來算,怎麽可能一個人有如此恐怖的大力?


    鍾蕭扭回頭,他的嘴角似乎揚起一個不自然的微笑,如同入魔了一般。


    下一刻,鍾蕭俯下身子,竟猛竄至鄭乾的麵前,也不知是哪裏來的力氣,他高高將雙手重劍舉過頭頂,複又重重劈下。


    轟!塵煙彌漫。


    高大的樓船,居然被鍾蕭的一記重擊,轟成兩段!


    一時間木屑紛飛,殘破的甲板裹挾著不知名的破片被衝炸開,四散在周圍。堪堪躲開這一擊而跌落下甲板的鄭乾,跌跌撞撞的逃上了岸。


    這兵器有鬼!


    鄭乾心裏似乎猜到了什麽,可此時的他根本無法對抗這排山倒海般的巨力。


    早知道就把大小姐帶上了!


    鄭乾這麽想著,暗自有些後悔。自從於竹林和陸劍定計後分別,鄭乾便帶著沈梒紅石回到籍城。他們這才從焦急萬分的許奎那裏得知了韓冰已失蹤多日的消息。一邊是是失蹤的韓冰,一邊是迫在眉睫的麟化,鄭乾沒有辦法隻得讓沈梒紅石留在籍城接應,而自己帶著虎騎奔襲麟化城。


    本來,鄭乾是擔心羽人。若是火翼羽人再來襲擊,擅長風係焏術的沈梒便能有所應對。可沒想到,在麟化水寨居然遇到了詭異變化的鍾蕭,鄭乾心裏暗叫不好。眼下的自己明顯已無法敵過他,若是鍾蕭再以大長老的身份穩住燕州水寨,這麟化爭奪的勝負,又將平增許多變數。


    集齊兄弟們一起上?不成。不說如此一來必有損傷,就單以鍾蕭目前的恐怖大力,一起上都不一定能製的住他。


    放火燒船?不成。不說鍾蕭能不能逃得掉,就是這引火之物,一時又去哪裏找?


    盤算著,鄭乾的頭上沁出一層細汗,眼下的僵局,是他事前完全沒有料到的。


    突然,心生警兆,鄭乾下意識的向一側翻身一滾。


    轟!一道尺深的塹溝崩裂在鄭乾剛才停身的地方,厚重的劍風挾裹著濃烈的殺氣直直衝了出去,將不遠處的一個鹿角直接轟成碎屑。


    老頭兒居然也衝下來了!


    鄭乾狼狽的吐出口中的沙石,卻驚得瞪大了眼睛。鍾蕭不是魯莽之人,身為主帥的他不去穩住水寨,穩定軍心,卻來追著硬要取自己的性命?!這還是自己認識的那個白胡教父嗎?


    鍾蕭一擊走空,卻並不多做停頓。隻見他雙手舉重劍,複又向鄭乾猛地斬來。


    轟!轟!轟...


    一連十數下的重斬,天崩地裂,日月無光。江畔上,礫石翻飛,溝壑遍地。古銅色的重劍閃爍著流光,於煙塵間恍若千鈞的雷霆。


    隻覺胸中一悶,喉嚨發鹹,一口鮮血從鄭乾的口中狂噴而出,胸口頓時一片刺眼的殷紅。


    剛才短短幾個呼吸的功夫,鄭乾不知自己硬接了幾次重斬。就算有紅石的妙手回春,前些日對火翼羽人的重傷也仍未痊愈。眼下情形,新傷舊痛,怕是自己再也撐不下去了。


    他眯眼望去,彌漫的煙塵之中,白胡老人睜著呆滯的雙眼,將古銅色的重劍又一次高高舉過頭頂...


    糟糕!躲不了了。鄭乾長出一口氣,緩緩閉上眼睛。


    ......


    一個呼吸,兩個呼吸,三個呼吸...


    數個呼吸的時間過去了,那雷霆般的重斬卻始終沒有劈下。鄭乾疑惑的睜開了眼睛。


    鍾蕭仍舊將重劍舉在半空,卻是紋絲不動。


    時光似是凝結了一般。


    那是一抹白霜,本不該出現在這天氣裏的白霜。白霜順著鍾蕭的腳下蔓延上來,沾上他褲腳,衣襟,順著他的衣袖覆上雙手,纏上古銅色的重劍。那白霜越來越白,越來越濃,於是便化作冰晶,連同重劍一起,覆裹在其中。


    鄭乾的耳邊,忽然響起一個人的聲音。


    “哦我慈愛的義父,您真是受累了。這沉重的兵器早已透支了您的體力,以本公子看來還是多多休息才是。”


    鄭乾忽然笑了。


    兩年的等待,白骨的盟誓,遙不可及的重逢。那不單是誓言,不單是希望,不單是友誼,不單是忠誠。


    不遠處的江邊,停靠著一隻小船。小船上正走下來兩名少年。


    其中一名少年一襲白衣,公子的打扮,手中拿著一隻小巧的折扇。


    而另一名少年黑衣白發,手中倒提一杆黑色的長槍。


    黑衣少年徑直來到鍾蕭的麵前。此刻,燕州的大長老正大瞪著一雙渾濁的眼,直勾勾的盯著鄭乾。他的全身已被一層冰霜覆蓋,絲毫無法動彈。


    黑衣少年歎了口氣,側身,撤步,抬槍。


    那杆黑槍之上居然浮現出一抹淡藍色的幽光。


    槍出如龍。


    重劍斜飛了出去,在空中甩了幾個圈,重重的砸在一片殘垣之中。


    “吾輩,破了你的劍。”黑衣少年淡淡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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