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我覺得沒有盡頭似的。我們終於到了,我提心吊膽地走進去看我的那兩位老人家。我不知道我將怎麽走出他們家,但是我知道,我出來時無論如何必須求得他老人家的寬


    恕和同女兒言歸於好。


    已經三點多了。兩位老人家照例孤孤單單地坐著。尼古拉謝爾蓋伊奇的心情很不好,又有病,伸直腿,半躺在自己那張安樂椅上,臉色蒼白,心力交瘁,頭上包著一塊手帕。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坐在他身旁,間或用醋抹在他的兩邊太陽穴上,同時又帶著探究而又痛苦的神態不斷注視著他的臉,這神態使他老人家感到很不安,甚至很惱火。他閉緊了


    嘴,一言不發,她也不敢開口。我們的突然到來把他倆嚇了一跳。安娜安德烈耶芙娜看到我和內莉後,不知為什麽突然害怕起來,在我們進門之初,她就直勾勾地看著我們,好


    像驀地感到自己做錯了什麽事,對不起我們似的。


    “我把我的內莉給你們送來了,”我進門時說道,“她回心轉意了,現在她自己樂意上你們家了。請你們好好地接受她,好好地愛她……”


    老爺子懷疑地看了看我,僅從他的目光就看得出來,他什麽都知道了,就是說娜塔莎現在已經形單影隻,被遺棄,被拋下不管,也許還受盡了侮辱。他非常想洞察我們此來的


    秘密,於是就疑惑地看著我和內莉。內莉渾身哆嗦,用小手緊緊抓住我的胳臂,看著地麵,隻間或向自己周圍投去害怕的一瞥,那神態活像一隻被逮住的小野獸。但是安娜安德


    烈耶芙娜很快就明白過來了,知道了是怎麽回事:她急急忙忙地向內莉走去,親吻她,愛撫她,甚至都哭了,她親親熱熱地讓內莉坐在自己身邊,摸著她的小手不放。內莉好奇而


    又有點詫異地乜斜著眼,打量著她。


    但是,老太太親親熱熱地讓內莉坐在自己身邊後,就再也不知道做什麽了,於是便帶著一種天真的等待開始抬起頭來看我。老爺子皺起眉頭,差點沒猜到我帶內莉來的用意。


    他看到我正在注意他那不滿的表情和皺起的眉頭,便舉起手來摸了摸腦袋,沒頭沒腦地說道:


    “頭疼,萬尼亞。”


    我們照舊默然不語地坐著;我正在尋思怎麽開頭,從遠處又傳來了隆隆雷聲。


    “今年春天打雷真早,”老爺子說,“記得,三七年,我們那一帶,來得更早。”


    安娜安德烈耶芙娜歎了口氣。


    “要不要生茶炊?”她怯怯地問道;但是誰也不理她,她隻好又回過頭去跟內莉說話。


    “我的寶貝兒,你叫什麽名字呀?”她問她。


    內莉用虛弱的聲音說了自己的名字,說罷,頭垂得更低了。老爺子定睛看了看她。


    “叫葉蓮娜,對嗎?”老太太活躍起來,繼續道。


    “對,”內莉回答,接著又是一分鍾的沉默。


    “她姨普拉斯科維婭安德烈耶芙娜,有個外甥女也叫葉蓮娜,”尼古拉謝爾蓋伊奇說道,“也叫內莉。我記得。”


    “你怎麽啦,寶貝兒,沒親人,沒父親,也沒母親?”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又問道。


    “沒有,”內莉簡短而又怯怯地悄聲道。


    “這,我倒聽說了,聽說了。你媽多咱死的?”


    “前不久。”


    “我的寶貝兒,沒爹沒娘的孩子,”老太太繼續道,憐憫地看著她。尼古拉謝爾蓋伊奇不耐煩地用手指敲著桌子。


    “你媽是外國人?伊萬彼得羅維奇,您是這麽告訴我的吧?”老太太又繼續怯生生地詢問。


    內莉用她那黑黑的眼睛匆匆瞥了我一眼,仿佛在向我求助似的,她有點上氣不接下氣地、沉重地呼吸著。


    “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她母親是混血兒,是一個英國男人和一個俄國女人生的女兒,因此她無寧說是俄國人;內莉生在國外。”


    “她媽怎麽會跟她丈夫到國外去的呢?”


    內莉突然滿臉通紅。老太太猛地明白自己失言了,在老頭憤怒的目光下打了個哆嗦。他嚴厲地看了看她,就轉過臉去對著窗戶。


    “她母親受了一個小人和大壞蛋的騙,”他突然轉過身來對安娜安德烈耶芙娜說道,“她撇下父親跟他一起私奔了,還把父親的錢交給了那個情人;那混帳東西用欺騙手段


    騙走了她的錢,就帶她上國外去了,把她洗劫一空後就把她甩了。有個好人,沒有置她於不顧,而且一直幫助她,直到他死。他死了以後,也就是兩年前,她才回到父親住地。萬


    尼亞,你好像是這麽說的吧?”他霍地問道。


    內莉非常激動地從座位上站起身來,想朝門口走去。


    “你過來,內莉,”老爺子終於向她伸出了手,說道,“坐這兒,坐在我身邊,就這兒――坐呀!”他低下頭,親吻了一下她的前額,開始輕輕地撫摩她的小腦袋。內莉猛地


    渾身哆哼起來……但是她克製住了自己。安娜安德烈耶關娜十分激動,她懷著快樂的希望看著尼古拉謝爾蓋伊奇終於心疼起這個沒爹沒娘的孩子了。


    “內莉,我知道你媽是被一個壞蛋給毀了的,這人又壞又不講道德,不過我也知道,你媽愛自己的父親,也尊敬自己的父親,”老爺子激動地說,繼續撫摩著內莉的小腦袋,


    他忍不住在這時向我們發出了這一挑戰。一朵淡淡的紅暈遮住了他那蒼白的麵頰;他極力不抬頭看我們。


    “我媽愛外公勝過外公愛她,”內莉怯怯地,但又堅定地說;她也極力不看任何人。


    “你怎麽知道?”老爺子厲聲問,他跟孩子似的沉不住氣,同時又好像對自己的沉不住氣感到羞愧似的。


    “我知道,”內莉生硬地答道,“他不要媽媽,而且……把她攆走了……


    我看見,尼古拉謝爾蓋伊奇本來想說什麽,想提出異議,比如說老人不要她是應該的,但是他看了看我們,沒有言語。


    “外公不要你們以後,你們倆是怎麽生活的,住哪兒產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問,她突然產生了一個執拗的願望,非把這話題繼續下去不可。


    “我們到這裏來以後就一直找外公,找了很長時間,”內莉答道,“可是怎麽也找不著。媽媽當時對我說,外公過去很有錢,曾經想辦一個廠子,又說他現在很窮,因為跟媽


    媽私奔的那男人把外公的錢都從她那兒拿走了,不肯還她。這是她親口告訴我的。”


    “嗯……”老爺子含糊其詞地說。


    “而且她還告訴我,”內莉繼續道,她變得越來越激動,仿佛想反駁尼古拉謝爾蓋伊奇似的,但又隻對安娜安德烈耶芙娜一個人說,“她告訴我,外公對她非常生氣,又


    說都是她的錯,她對不起外公,現在除了外公以外,整個世界上她就沒有一個親人了。每當她跟我說這話的時候,她總是哭……‘他不會寬恕我的,’我們剛動身來這兒的時候,


    她就這麽說,‘但是說不定看見了你,他會喜歡你的,因為你而饒恕我也說不定。’媽媽很愛我,每當她說這話的時候,總是吻我,可是她很伯去見外公。她教我怎麽為外公祈禱


    ,她自己也為外公祈禱,她還對我說過許許多多話,告訴我,她過去怎麽跟外公生活在一起,外公又怎麽非常非常愛她,愛她勝過愛所有的人。每到晚上,她就給外公彈鋼琴,讀


    書給他聽,而外公則親她吻她,送給她許許多多東西……什麽都送,因此有一回,在媽媽過命名日那天,他倆吵了一架;因為外公以為媽媽不知道送給她的是什麽禮物,其實媽媽


    早知道是什麽了。媽媽希望有副耳環,外公就故意騙她,說送給她的不是耳環,而是胸針;後來,他把耳環拿出來了,看到媽媽已經知道要送給她的是耳環,而不是胸針的時候,


    外公居然大生其氣,就因為媽媽已經知道了,他有好半天都不跟媽媽說話,直到後來他才自己走過去親吻她,請她原諒……”


    內莉講得津津有味,甚至她那蒼白的、病容滿麵的小臉蛋也浮上了兩朵紅暈。


    看得出來,她媽曾不止一次跟她的小內莉說過她過去的幸福歲月,她坐在她住的那地方,在地下室,擁抱和親吻她的愛女(這是她留下的全部生活歡樂),邊吻邊哭,與此同


    時,又毫不懷疑她講的這些故事將在這病孩子的敏感而又病態的、早熟的心靈裏產生怎樣強烈的反應。


    但是正講得津津有味的內莉好似忽地回過味來似的,不信任地環顧了一下四周,霍地閉上了嘴。老爺子皺起了眉頭,又敲起了桌子;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則兩眼噙著淚花,默


    默地用手帕擦去了眼淚。


    “媽媽到這裏來的時候就病得很重,”內莉又低聲補充道,“她的胸部得了很厲害的病。我們找外公,找了很長時間也沒找到,隻好在地下室的一個旮旯裏租了個地兒。”


    “在一個旮旯裏,而且有病!”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叫道。


    “對,在一個旮旯裏……”內莉回答,“因為媽媽窮,媽媽對我說,”她又激動起來,補充道,“窮,不是罪過,有錢,欺負別人,那才是罪過,……她還說,是上帝在懲罰


    她。”


    “你們租的那地兒是在瓦西裏島嗎?是不是在布勒諾娃公寓?”老爺子轉而問我,極力裝出一副他這話不過隨便問問而已。他所以問這話,似乎幹坐著不說話怪別扭似的。


    “不,不是她家……起先在小市民街,”內莉答道,“那裏很黑,很潮濕,”她沉默了一會兒後繼續道,“媽媽病得很重,不過當時還能走路。我替她洗衣服,她就看著我哭。那裏還住著一位老太太,是位大尉太太,還住著一位退職的小官吏,他每次回來都喝得醉醺醺的,每天夜裏都又吼又叫。我很怕他。媽媽就把我抱到自己床上,摟著我,她自己


    也常常嚇得渾身發抖,而那個小官吏卻喊呀罵呀。有一次他還想揍大尉太太,她可是個很老的老太太呀,還拄著拐棍。媽媽可憐她,就站出來替她說了幾句話;那官就打了媽媽,


    我也打了那官……”


    內莉說到這裏停了下來,回憶使她很激動;她兩眼閃著淚花。


    “主啊,我的上帝!”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叫道,她對內莉講的故事感興趣極了,一直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而且內莉這故事又主要是對她講的。


    “後來媽媽就出去了,”內莉繼續道,“把我也帶了去。這事發生在白天。我們一直在街上走來走去,直到晚上,媽媽老是哭,她拉著我的手,老是走呀走呀。我累極了;那


    天我們也沒吃東西。媽媽總是自言自語,一個勁地對我說:‘內莉,你要做個窮人,我死後,誰的話也別聽,不管人家說什麽,你都別聽。不要去求任何人;你就一個人過,做個


    窮人,但是要幹活,找不到活幹就去要飯,不要去求他們。’直到天快黑的時候,我們正穿過一條很大的大街;媽媽突然喊道:‘阿佐爾卡!阿佐爾卡!’――忽然一條大狗,毛


    都沒了,向媽媽跑過來,它嗚嗚地叫著,撲到她身上,媽媽嚇壞了,臉色煞白,大叫一聲,便奔過去跪倒在一個高高的老頭腳下――那老頭掛著拐棍,向前走著,看著地麵。而這


    個高個老頭就是外公,他瘦極了,穿得也很差。這時候我才第一次見到外公。外公看到媽媽趴在他腳下,摟著他的腿,他也嚇了一跳,滿臉煞白――他把腿掙脫出來,推開媽媽,


    用拐棍在石頭地上敲了一下,便離開我們,快步走開了。阿佐爾卡還留在我們身旁,它又嚎又叫的,一個勁地舐著媽媽,後來它向外公跑去,咬住他的衣襟,把他往回拽,可是外


    公舉起拐棍敲了它一下。阿佐爾卡本來又想往我們這邊跑,可是外公叫了它一聲,它隻好跟著外公跑過去,還一個勁地嗚嗚叫著。媽媽像死人一樣躺在地上,周圍聚起了一大群人


    ,警察來了。我一個勁地喊媽媽,讓媽媽起來。她總算站了起來,看了看周圍,就跟著我走了。我領著她回了家。大家都看著我們,看了很長時間,不停地搖頭……”


    內莉停下來端了口氣,讓自己的情緒平靜下來。她的臉色十分蒼白,但她的眼神卻閃耀著一種毅然決然的神態。看得出來,她已下定決心非把一切都說出來不可。這時她的臉


    上甚至露出一副挑戰的樣子。


    “那又怎麽呢,”尼古拉謝爾蓋伊奇用一種不平靜的聲音,用一種憤憤然的尖刻口氣說道,“那又怎麽呢,你母親侮辱了自己的父親,他跟她斷絕關係是應該的……”


    “媽媽也對我這麽說,”內莉語氣生硬地接口道,“我們一路回家,她還老說:這就是你外公,內莉,我對不起他,因此他才詛咒了我,為此,現在上帝也來懲罰我了,這整


    個晚上以及在以後的好幾天裏,她說來說去都是這句話。她說這話的時候仿佛情不自禁,悲從中來,都控製不住自己了……”


    老爺子不言語了。


    “後來,你們又怎麽會搬到別處去的呢?”安娜安德烈耶芙娜阿,她仍在低聲哭泣。


    “當天夜裏媽媽就病了,而大尉太太在布勃諾娃那裏找到了房子,因此第三天我們就搬過去了,大尉太太也跟我們一起搬去的;相去以後,媽媽就徹底病倒了,躺了三星期,


    我一直侍候她。我們的錢全花光了,幸虧大尉太太和伊萬亞曆山德雷奇幫了我們的忙。”


    “就是那個棺材店老板,”我解釋道。


    “媽媽能夠下床走路後就給我講了關於阿佐爾卡的故事。”


    說到這裏,內莉又停了下來。老爺子聽到談話已經轉到阿佐爾卡身上了,似乎很高興。


    “關於阿佐爾卡,她對你說了些什麽呢?”他問,他坐在自己那把安樂椅裏,身子彎得更低了,似乎要把自己的臉理得更深些,讓眼睛往下看。


    “她老是跟我講外公,”內莉回答,“病了,還老講,甚至說胡話的時候也講。可是當她的病快要好起來的時候,她又跟我講起了她過去的生活……也就在那時候她講到了阿


    佐爾卡。因為有一次,在城外河邊,有幾個男孩用繩子牽著阿佐爾卡,想把它淹死,媽媽給了他們點錢,把阿佐爾卡買了下來。外公一看到阿佐爾卡,就把它狠狠地嘲笑了一番。


    不過阿佐爾卡跑了,媽媽哭了起來;外公害怕了,便懸賞一百盧布,誰能把阿佐爾卡找回來,就把這錢給誰。第三天就有人把它找了回來;外公給了那人一百盧布,而且從此愛上


    了阿佐爾卡。媽媽更是喜歡得不得了,甚至把它抱到自己床上。她告訴我,阿佐爾卡過去跟一些耍猴的沿街賣藝,會做許多事,會馱著猴子跑,會做扛槍的動作,會做許多許多事


    ……當媽媽離開外公出走以後,外公就把阿佐爾卡留在自己身邊,上哪都帶著它,因此在街上,媽媽一看到阿佐爾卡,立刻猜到外公就在附近……”


    老爺子想聽到的分明不是關於阿佐爾卡的這些事,因此便越來越皺緊眉頭。從此便一言不發,什麽也不問了。


    “那怎麽,你們從此就再也沒見過外公嗎?”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問。


    “不,後來媽媽的病漸漸見好了,我又遇到了外公。我到小鋪去買麵包:忽然看見一個人帶著阿佐爾卡,我看了看,認出了外公,我躲到一邊,貼緊牆根。外公看了看我,看


    了很長時間,他的樣子是那麽可怕,我非常怕他,後來他就走過去了;阿佐爾卡認出了我,便在我身旁跳來跳去,開始舐我的手。我急忙回家,回頭看了看,外公也走進了那家鋪


    子。這時我想:他準是去打聽我們的情況的,因此我也就更害怕了,回家後,我什麽話也沒對媽媽講,生怕媽媽又犯病。第二天我也沒再去那家小鋪,推說頭疼;第三天我去時,


    誰也沒遇到,我害怕極了,因此撒腿就跑。又過了一天,我剛拐過街角,突然看見外公就在我前麵,還有阿佐爾卡。我撒腿就跑,拐進了另一條街,從另一扇門走進了鋪子;可是


    突然我差點又跟他撞了個滿懷,我嚇壞了,停下來,都走不動路了。外公站在我麵前,又看了我很長時間,後來摸了摸我的頭,拉著我的手,把我帶走了,阿佐爾卡則跟在我們後


    麵,搖著尾巴。這時我才看到,外公都走不動路了,老拄著拐棍,而且兩手老發抖,抖得很厲害。他把我領到一個小販眼前,這小販坐在街角,在賣蜜糖餅和蘋果。外公給我買了


    一隻蜜糖公雞和一條蜜糖魚,一塊糖和一個蘋果,當他從錢袋裏掏錢的時候,兩隻手抖得很厲害,掉下了一個五戈比的銅幣,我幫他撿了起來。他把這銅幣給了我,把蜜糖餅也給


    了我,摸了摸我的腦袋,但是又一句話不說,離開我回家了。


    “我回去見到媽媽後,就把我見到外公的事全都告訴了她,並且說,我起先怎麽怕他,怎麽躲著他。媽媽先是不相信我的話,後來就高興起來,一晚上問個沒完,又是吻我又


    是哭,當我把一切都告訴了她以後,她就關照我以後再也不要怕外公了,既然他故意走過來找我,可見他喜歡我。她叮囑我,以後看見外公,要跟他親熱點,要跟他說話。第二天


    一早,她又好幾次催我出去,雖然我告訴她,外公每次都是傍晚前才出來。她還親自遠遠地跟著我,躲在街角後麵,第二天也一樣,但是外公並沒有來,而那幾天一直下雨,因為


    她總是跟著我出門,因此得了重感冒,又病倒了。


    “外公過了一星期才出門,又給我買了一條蜜糖魚和一隻蘋果,又是什麽話也沒說。當他離開我往前走的時候,我就悄悄地跟著他,因為我早就想好了,先弄清楚外公住在什


    麽地方,然後回去告訴媽媽。我在街對麵遠遠地跟著他,不讓外公看見我。他住得很遠,不是他後來居住和死去的那地方,而是在豌豆街,也是一幢很大的公寓,住在四層。我把


    這一切打聽清楚了,很晚才回到家。媽媽很害怕,因為不知道我上哪去了。我告訴她以後,媽媽又很高興,第二天就要立刻去見外公;但是到了第二天,她想了想,又害怕起來,


    老是怕,怕了整整三天;還是沒去成、後她叫我過去,說道:是這樣,內莉,我現在有病,去不成啦,我寫了一封信給你外公,你去找他,把信交給他。內莉,你要注意他怎麽看


    信,說什麽和做什麽;然後你就過去跪下,親吻他,請他寬恕你媽媽……媽媽哭得很傷心,一個勁地吻我,給我畫十字,祝我這次會順順當當的,她還向上帝禱告,還讓我跪在她


    身旁,跪在聖像前,雖然她病得很重,但還是走出來,到大門口送我,我回頭看了好幾次,她始終站在那裏,看著我,看我走路……


    “我來到外公那兒,開了門,房門沒有掛上門鉤。外公坐在桌旁,正在吃麵包和土豆,阿佐爾卡則站在他麵前,不停地搖著尾巴,看他吃。外公住的那房間,窗戶也很低,也


    很黑,也隻有一張桌子和一把椅子。他住在那裏,孤身一人。我進去後,嚇了他一大跳,他滿臉煞白,發起抖來。我也嚇壞了,什麽話也沒說,隻是走到桌旁,把信放到桌上。外


    公一看見信就大發脾氣,跳起來,一把抓起拐棍,衝我揮了一下,但是他沒打我,隻是把我趕到外屋,把我推了出去。我還沒來得及走下第一段樓梯,他又開開門,把那封沒打開


    的信扔了出來,甩給了我。我回到家後把一切都說了。媽媽立刻又病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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