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音從聽筒中傳來,聲線微涼,夾雜著絲絲電流聲,以及那邊偶爾響起的說話聲。


    孟鶴行聽見玻璃門拉開的聲音,而後氣氛變得越發安靜,耳畔盡是笑意盈滿,這讓他心情變好。


    司隱已經很久沒這麽笑過了,或者說是沒這麽發自內心的笑過了。


    從關父去世之後,她原本沉靜的性子越發內斂,幹脆從司家搬了出去,本來就不是多受待見,相比之下,在關家更舒適自在。


    關錚失蹤後,一家人的擔子都壓她一個人身上,當時她也隻是個剛剛二十歲的姑娘,卻比誰都穩重老成。


    一邊要顧及學業,一邊要安撫李秀,更何況,至親的父兄都經曆慘淡,生活的重擔壓的她喘不過氣來,但她硬是扛下來了,沒向司家服過軟。


    剛出事那段時間,他還在國外,兩人早已經斷了聯係,還是聽聞京銘透露的幾句消息,才知曉她近況。


    得知她過得並不好,孟鶴行提前終止了在國外開拓領土的計劃,花了幾個月的時間收尾,最後將攤子交給許程處理,乘坐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回到冬城。


    那是分別兩三年後見的第一麵。


    孟鶴行下了飛機,首先去的就是冬城藝術大學。


    找到司隱上課的地點,恰是下課時間,他就站在教學樓旁邊的那棵榕樹下,打量著進出的學生,搜索著那個身影。


    正值春夏交替的季節,說冷不冷,說熱也不熱,已經有不少女孩換上夏裝,色彩鮮豔,款式多樣。


    唯有司隱裹得嚴實,闊腿牛仔褲搭配修身的t恤,外麵還罩了一件薄薄的防曬衣,頭發就這麽披散著,黑而直的長發纏繞到腰際,發稍隨風卷起。


    眉目清冷,未施粉黛就輕而易舉引人注目。


    她幾乎是最後一個出來的,形單影隻,肩上挎著一把泛舊的貝斯,身材高挑但瘦削,原本不大的臉出落得越發緊俏。


    彼時,他還是一身嚴謹的黑色西裝,臂彎上搭著外套。


    從未斷過的掛念,以及得知關家出事的擔心,都在見到真人的那一刻,煙消雲散,當時,他是由衷的開心。


    司隱自然是沒看見他的。


    孟鶴行也不作聲,默默跟在她後麵,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繞過那片巨大的人工湖,在女寢樓下,司隱終於發現了不對勁。


    隔著老遠,扭頭看他,眉峰輕擰著,似是在辨認他究竟是誰。


    孟鶴行看見她眉頭鬆了,眼底裏流露出訝然,知道她是認出自己來了,也不再逗她,幾步走到司隱麵前,站定,垂下眸。


    彼時,她的身量已經比高中時期高了許多,兩人的差距也在變小,這下,他隻用半頷首就能看清女孩臉上的一切表情。


    有驚訝,有怔愣,也有一絲絲輕鬆。


    這反應,沒忘了他。


    孟鶴行鬆了口氣,他緊趕慢趕地回來,可不想被她當陌生人一樣對待。


    他輕笑,眼尾的倦意都消散了,問:“還記得我嗎?”


    司隱後退半步,眼睛落在他身上,從上往下打量了個遍,而後點頭,語氣客氣:“二哥。”


    再沒下文了,沒有欣喜,沒有好奇,也沒問他怎麽突然回來,更別提一起吃頓飯了。


    孟鶴行也能理解,家逢巨變,任誰也不可能輕鬆,當時,他輕歎了口氣,胸腔裏像是被棉花堵住一般,阻澀艱難。


    後來,還是他硬拉著她去校門口吃了頓飯。


    不過,那頓午餐,倒也是尷尬的很。


    他不是愛多說的性子,司隱也是問一句答一句,一副清冷疏離的模樣,加上時隔經年,沒什麽話題,兩人整頓飯說的話一雙手就能數過來。


    思及此,孟鶴行嘴角的弧度越深了。


    他換了個方向,另隻手撐在冰涼的木製扶手上,輕聲道:“你別聽許程瞎說,我心裏有數。”


    那邊說行。


    孟鶴行望著夜幕降臨,將泛起白色的天際染成一片深藍,微風輕撫,溫柔的繞過耳畔。


    問:“今天還順利嗎?累不累?”


    司隱說:“還行,挺順利的,和其他樂隊見過麵了。”


    “嗯,今晚好好休息。”


    “好。”那邊聲音嘈雜起來,又聽見她說,“先不說了,他們叫我,二哥,你自己看著辦,別又喝進醫院了。”


    孟鶴行輕哂,指尖抵著眉心,道:“知道了,去吧。”


    司隱先掛了電話。


    孟鶴行盯著斷了的通話,界麵剛好落在他方才翻看的內容上,將許程給司隱發的消息又看了一遍。


    而後才拎著手機轉身回了包廂。


    氣氛還熱鬧著,人人自顧不暇,沒人發現他暫時離席。


    孟鶴行伸手將袖口的扣子解開,將袖子往上挽了挽,把手機遞給許程,想到剛才看到的幾條消息,難免多看了他一眼。


    許程不明所以,悄然退下。


    飯局散場時,許程給安排了司機送獨自開車的人回去。


    季建宏最先走,由助理薑木攙扶著上了車,透過車窗朝孟鶴行等人頷首,醉意明顯。


    林榮和林寧父女倆站了會兒,也道別離開,倒是林寧臨走前看了孟鶴行一眼,嗓音嬌俏:“孟總和司總也該早些回去休息才是,期待下次再見。”


    孟鶴行不露聲色地頷首,淺笑,客套又冷漠。


    等人走的差不多了,孟鶴行才吩咐司機先去司家,將司北泊送回去。


    許程坐在副駕駛,偶爾從後視鏡中窺探到自家老板的神色,知道今晚是僭越了,主動請罪:“抱歉,孟總,我是看您喝的太多,才想到給太太打電話的,是我自作主張。”


    他用餘光偷瞥向後座,車內燈沒開,昏暗的環境中,沿途閃過的建築光線的影子投射下來,男人冷硬立體的輪廓在忽明忽暗的空間內越發深邃冷沉。


    好半晌,才聽見孟鶴行低笑一聲,說:“做的不錯,讓財務部給你漲薪。”


    許程驚呆:“孟總,您說什麽?”


    孟鶴行指骨輕敲膝蓋,冷瞥:“怎麽,不想要?那算了。”


    “要。”許程半探著身子,“謝謝孟總。”


    “那酒交給季建宏了嗎?”


    “給了,我提前找到季行長的司機,放進車裏的,聽您的吩咐,沒人看見。”


    孟鶴行仰躺著,舒緩不適,指尖揉著太陽穴,輕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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