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歎了口氣道:“剛剛心情確實不好,基金猛跌,我簡直是個冤大頭啊。”


    “這樣啊,那你怎麽還不上妝?虞姬上場了,霸王不上場?”


    “今天演的是在後台的戲。表演結束後,段小樓已經卸妝,程蝶衣還沒。這代表蝶衣還沒出戲,當自己是虞姬,而段小樓已經出戲。所以國嶸需要上妝,我不上。”


    呂琦聞言微微一怔,隨即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


    他注意力放在自己的角色劇本,差點忘了這茬。


    一個在戲裏,一個在戲外。


    用妝造來表現二人心境,妙啊!


    張豐奕握著手裏的咖啡杯,暖暖手,繼續道:“陳導人挺好的,這都十一月了,外麵挺冷的,但很多事情,像室外布景,他還親力親為,真的挺好,您別誤會了。”


    呂琦點點頭。


    有的總導演屁股像粘在凳子上似的,全讓執行導演到處跑。


    能親力親為,那確實不錯。


    ……


    與此同時,戲院後台化妝間。


    陳瀟確實在親力親為,盯著片場布景。


    他站在鏡頭位置,朝鏡子的方向望去。


    一會拍攝的鏡頭中,袁四爺進來,坐到鏡子前的凳子上。


    在鏡子中呈現出,他坐在段小樓與程蝶衣中間的畫麵。


    寓意他插入段小樓與程蝶衣之間。


    那鏡子前這個凳子,就需要精準擺放。


    陳瀟盯著鏡頭,對道具組的工作人員道:“把它再往左邊兩厘米……ok,就是那裏,辛苦了。”


    十五分鍾後,演員全部到場。


    來“蹭飯”的呂琦,也來到現場看熱鬧。


    一般來說,無關人士需要離開拍攝現場。


    但他畢竟是國家一級演員,在這待著,別人也不好意思說什麽。


    很快,各部門準備完成,全場安靜下來。


    哢!


    場記板落下。


    陳瀟輕聲道:“action!”


    監控器的畫麵中。


    化妝間的木門被推開。


    袁四爺(葛悠)站在門口,身後跟著隨從和戲院老板。


    程蝶衣與段小樓齊聲道:“四爺。”


    袁四爺摘下禮帽,緩緩笑道:“久仰久仰,二位果然是名不虛傳。”


    段小樓抱拳打招呼道:“四爺,您捧場。”


    袁四爺走進屋,走到鏡子前的椅子旁,抬手一抹,把椅背上楚霸王的行頭,推落在地上。


    他的隨從微微移動椅子。


    袁四爺坐下。


    身後的鏡子中。


    程蝶衣與段小樓並肩而站,而他正好坐在了二人正中間。


    看到這一幕,陳瀟嘴角微微上揚。


    很好!位置完美。


    這麽想著,他繼續緊緊盯著監視器,仔細觀察場上每個人的神態。


    袁四爺語氣平穩,動作優雅,“唐突了點,算是見麵禮。”


    說完,他衝旁邊的隨從打了個手勢。


    隨從抱著禮盒上前一步。


    與此同時,段小樓根本不管他在說什麽,自顧自脫掉上衣,繼續換衣服。


    “好!過!”陳瀟喊道。


    劇組迅速調整相機位置,拍下一個鏡頭。


    這次切到近景。


    鏡頭很短,拍的是那坤打開禮物,見到是套華麗的手麵,感歎說,這讓我們蝶衣怎麽擔得起啊?


    這個鏡頭拍完,要再次切到中景。


    陳瀟盯著監視器道:“鏡頭再往左,再往左。”


    直到他看到,畫麵中隻留下袁四爺,和身後鏡子中的程蝶衣。


    他看向張國嶸,“國嶸,你往右走半步。ok!”


    好了,這樣蝶衣在鏡子中,就被鏡框和窗框框住。


    鏡子是袁四爺心中的世界。


    兩道框,再加上身後窗戶上的木頭花樣。


    猶如一個鳥籠。


    陳瀟走到鏡頭前,對葛悠道:“葛老師,我再叮囑您一下哈,接下來這段是以您的情緒基調拍攝的,您眼裏隻有程蝶衣,看不到旁邊的那坤。我們拍到的鏡子裏,也是如此。”


    葛悠點頭,“嗯,我記著。”


    那坤的飾演者英答溜達過來,“我幹脆先撤到邊上唄,反正拍也拍不到我。”


    “別,您得留下。”陳瀟回頭攔住他,“葛老師表演的是,視野裏有兩個人,但他的注意力都在程蝶衣身上,您走了的話,視野裏哪還有兩個人呢?”


    英答聳聳肩,開玩笑道:“行吧,哎呀,我真是連門框都比不上,你們精神上的背景板。”


    聞言,眾人紛紛笑了出來。


    呂琦笑著點點頭。


    陳導連這種細節都不放過,難怪能處女作拿下金棕櫚,真是細節狂啊。


    這部《霸王別姬》想必也是一部神作啊!


    很快,劇組調整好機位,拍攝繼續。


    “action!”


    監視器的畫麵中。


    袁四爺端坐在椅子上,盯著程蝶衣,目光欣賞而迷戀。


    “霸王別姬這一折,淵源已久,本是從昆劇老本《千金記》裏脫胎出來的。”


    “好多名家都在這出上唱栽過,獨你程老板的虞姬,快入純青之境。”


    他的眼睛上下一動,打量程蝶衣,嘴角掛著玩味的笑容。


    “有點意思。”


    他緩緩轉頭,看向身後的鏡子。


    一旁的段小樓,抖了抖衣服。


    “好,過!”陳瀟說道,“繼續調整鏡頭。國嶸,你再往左半步,回到剛才的位置。”


    呂琦看著剛剛跟人要過來的文字版劇本,眉頭微皺,低聲道:“陳導,這算穿幫吧?劇情裏的程蝶衣沒動吧?”


    陳瀟站起身,笑道:“呂老師,不會穿幫。剛剛那個場景,袁四爺身後的鏡子,是他內心想法的映射。”


    “您看,”他指著監控器畫麵道:“在鏡子裏,蝶衣正好被框住,回頭,鏡子裏的畫麵會模糊處理的。”


    呂琦點點頭,“那你為什麽又讓他站回來?”


    “接下來這個畫麵,袁四爺回頭看的鏡子,看到的是客觀場景。客觀場景裏,蝶衣沒被框住。”


    呂琦恍然大悟,直起腰點點頭。


    可緊皺的眉毛還是沒鬆開。


    “你這也太細了,誰能看出來啊?”


    “確實很難看出來。”


    “那你還這麽拍……”


    “這是心理暗示,就像我們用光,很多觀眾看不出門道,也還要用。”


    “也是。”呂琦點點頭。


    說得也對。


    當觀眾看出來的時候,就會有種解迷的恍然大悟。


    每次看都有新收獲新體驗,確實挺好的。


    因為觀眾看不懂,就做減法,減著減著,電影就沒了內涵。


    想到這裏,呂琦眼眸一動。


    這不跟現在京劇的處境差不多嗎?


    看的人少,懂的人少,但也要唱。


    呂琦看向陳瀟。


    心中不禁感慨,陳導確實很有想法。


    相比於商業片,這部片子似乎更接近藝術片。


    商業片的目的是收益,邀請當紅明星,迎合大眾口味,主要是為了娛樂和休閑。


    而藝術片,更注重表達藝術理念,追求探索創新,往往包含對個人或群體的深層次情感表達、社會批判或哲學思考。


    陳瀟拍得了迎合大眾商業片,又擁有藝術片的思維。


    現在影視界粗製濫造的電視劇與電影層出不窮,有時候讓人覺得,還不如十年、二十年前。


    陳瀟的出現,或許真能給影視界帶來一次大變革……


    呂琦感慨地笑笑,坐到遠處的椅子上。


    很快,鏡頭前。


    民國時期的故事繼續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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