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暴風雨逐漸變大,在夜晚大麵積停電後,他們已經對今晚來電不抱什麽幻想。


    夏油傑自始至終都沒有去喝那杯水,五條悟不明白既然不喝,他為什麽又要了這杯水。


    手機就那樣靜靜地放在茶幾上半個多小時了,情緒穩定了很多的夏油傑終於意識到這樣不行,他讓五條悟把手機的手電筒關上。


    “關上吧,還不知道什麽時候來電,能省一點是一點吧。”


    “沒關係的,你現在有點怕黑不是嗎?”


    “如果像上次那樣,可能需要兩天才會有電。”


    “上次?”五條悟不知道夏油傑說的上次是哪一次,最起碼應該是在他沒來這裏之前的事情了。


    自從他搬來這裏後,這還是第一次停電呢。


    “啊,在悟搬來這裏的不久前,那次也是差不多的天氣,隻是不像現在雨下的這麽大,上一次,聽說是風把很多電線就刮斷了,線路維修用了很長時間。”


    “那一次也有閃電和打雷嗎?”


    夏油傑飛快地看了五條悟一眼,發現五條悟正用非常認真的表情在看著自己。


    眼皮動了動,半晌,夏油傑不怎麽情願的點了點頭。


    “當時,我還在想,隻不過是初夏,怎麽就開始有閃電和雷聲了?”


    “當時你一個人住在這裏,有害怕嗎?”


    問一個男人害不害怕,這其實是非常好笑的一件事。


    男人似乎從生下來,從懂事開始就不願意被放在一種膽小懦弱的位置上,害怕這個詞,仿佛是與男人割裂開的。


    從懂事起,所受的教育就是男子漢要大膽一些,不能表現出任何的恐懼,不能表現得懦弱。


    久而久之,害怕就成了一個斷然不能跟自己有任何牽扯的詞語,是貶義詞,是忽略人類正常情緒的貶義詞,是弱者才會有的情緒。


    夏油傑看著五條悟,五條悟沒有因為對著另一個男人說出了這種心照不宣的貶義詞而覺得不妥。


    他的目光不躲不閃,直直的迎著夏油傑的審視。


    夏油傑能夠看得出來,五條悟沒有借機嘲笑他的意思,半點這種意思都沒有。


    舌尖舔了舔幹燥的嘴唇,明明手中就捧著一杯水,他卻沒有絲毫要喝的意思。


    喉頭上下滾動了幾次,夏油傑緩緩吐出一口氣,將自己不怎麽願意麵對的脆弱一麵暴露在五條悟麵前。


    “會,會害怕,好像全世界都黑了一樣,我什麽都看不見,偶爾一閃而過的光隻剩下閃電,雷聲都是在閃電後麵出現,我被困在這間屋子裏,隻有我一個人,我……”


    夏油傑說不下去了,他空張著嘴巴,除了大口的呼吸外,發不出別的聲音。


    五條悟垂在大腿上的手不受控製的的握緊,指甲掐著自己的手心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因為疼的位置在胸腔內。


    他應該早點找來這個地方的,如果早一點找來這裏,最起碼在夏油傑恐懼的時候,他可以守在他身邊。


    即便什麽都做不了,就隻是在旁邊陪著他,讓他在恐懼的時候知道這世上還有其他人,就隻是這樣也是好的呀。


    “我覺得當時的我,很像一個被關在籠子裏的動物,嗬嗬……”


    夏油傑幹巴巴的笑聲聽到五條悟的耳中,莫名讓他覺得惱火和煩躁,不是煩躁夏油傑這個人,而是煩躁當時那種天氣。


    夏油傑靠在沙發背上,眼睛無神的盯著天花板,每到這種時候,十年前在老家的那個電閃雷鳴的夜晚就會將他抓住,不由分說的將他再度拖進那間特意關了燈的房間,一遍遍的讓他“目睹”父母被咒靈殘殺時的慘狀。


    明明關了燈就什麽都看不見的,明明沒有六眼的他在關了燈之後跟盲人的區別並不大。


    可是他就是看清了,看的非常清楚,他們的每一聲慘叫他聽清了,他們絕望的眼神他也看清了。


    這些在之後的十年中一直跟隨著他,天氣好光線明亮的時候還能挺得住,一旦所有的要素集齊,一旦環境無限接近那一晚,夏油傑就會崩潰。


    他不是天生壞種,無論怎麽洗腦,他的心都不是石頭做的。


    孤注一擲偏執的做了那件事後,往後餘生就隻能一遍遍的自我淩遲。


    而這些,他沒有臉麵說給任何人聽,五條悟也不行。


    室內陷入了冗長的沉默,寂靜無聲,狂風裹挾著暴雨拍打窗戶發出的霹靂吧啦噪音,這些在他們耳中都不算什麽,來自心底的浪湧才最是震耳欲聾。


    五條悟伸手將自己的手機拿了起來,他沒有立刻關上手電筒,而是起身站在了夏油傑麵前,朝著沙發上縮成一團的人伸出手來。


    長發沒有紮起來,就那樣披散在背上,劉海變多,遮住了半張臉。


    感受到伸到自己麵前的手,夏油傑仰起頭看著五條悟,他不太明白五條悟的意思。


    五條悟淡淡的笑了一下,聲線愉悅而高揚,仿佛剛才跟著一起煩躁消沉的人不是他一樣。


    “來吧,去休息了,反正坐在這裏,電也不會來不是嗎?”


    夏油傑情緒不高,搖了搖頭,“我還不困,你回去吧。”


    五條悟努了努嘴巴,語調變得懶洋洋的,“我沒打算回去啊,我今晚就睡在這邊。”


    “哈?”夏油傑一愣,“你說……睡這裏?”


    “嗯,外麵雨這麽大,我回來的時候洗過澡了,不想再弄濕,”說著,五條悟又笑了一下,略帶撒嬌地說:“夏油先生就收留我一晚吧。”


    夏油傑看著五條悟笑嘻嘻的眼睛,藍色眼瞳反射了燈光後,鑽石一樣璀璨奪目,可真漂亮。


    盯著這雙眼睛看了一會兒,他有點無奈的笑了出來。


    明明就是不放心自己,明明就是為了陪伴自己才堅持要留下來的,說出的理由卻絕口不提這些。


    這確實是五條悟一貫的做法,明明是個非常溫柔的好人,卻因為在這種時候不坦率而容易讓其他人誤會,以至於風評很差。


    夏油傑沒有再繼續賴在沙發上,他伸出手,與等候已久的那隻手握在一起,被五條悟輕易的拉了起來。


    水杯就放在了茶幾上,自始至終一口都沒喝,現在卻也已經很好的完成了安撫一個人的使命,接下來會有一個人類接手它的工作,代替它繼續。


    僅僅是過了幾天,當兩個人再一次並排躺在同一張床上時,感覺已經完全變了。


    不是第一次如此,彼時那種不自在也就沒有再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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