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程澄洗了熱水澡,刮了亂糟糟的胡子,換了幹淨的衣服,把自己打扮的青春洋溢,像剛畢業的大學生。


    他坐在沙發上看著通訊錄裏的名字發呆,好幾次,想要點下去,但害怕打過去是忙音,或者直接跑路,畢竟她身上那些奢侈品少說也有幾百萬,轉手一賣,也夠一段時間瀟灑了。


    最終他還是撥通了電話,心思如千鈞一發,手心汗津津的,好像正在等待審判的囚徒,不知法官是否心存憐憫,給他一條生路。


    “喂…”溫柔軟語的女聲響起,像往常那樣,從不生氣,從不挑刺,現在想想她更像一個ai。


    程澄垂眸,咽了口唾沫,“我以為會是空號。”


    “程哥…這幾天聯係不到你,我挺擔心的。”能聽出來女孩的聲音越來越低,語澀人羞。


    “有空嗎?我想見見你,在我們第一次見麵的咖啡館。”他淡淡地開口。


    “好。”


    還是那家咖啡館,同樣的位置,同樣的天氣,人也是那倆人,差的隻有高低不平的位置。


    天氣越來越暖,樹枝抽新芽,春風得意,笑容綿綿,在初秋點的火,將在春來時熄滅。


    不平等的法條會被激情推翻,不平等的人卻在默默承受。


    程澄點了一杯焦糖瑪奇朵,一杯意式濃縮。


    “其實我不喜歡喝甜的,我以為可以變,但發現還是喜歡喝濃縮。”他拿起杯把,聞了聞咖啡香,抿了抿咖啡液。


    女孩看著眼前的焦糖瑪奇朵愣神,而後抬眼看著他,聲音清冽,“我本來也要裝著喜歡喝濃縮的,因為你喜歡,但是,太苦了,裝不出來。”


    “你的真名叫什麽?”程澄心平氣和地,“聽說幹你們這行要抹底,什麽都是假的,連名字都是。”


    女孩臉色突變,有些沒由來的慘白,她的聲音有些抖,“唐橙。”


    “唐朝的唐,晨光的晨?”


    “橙子的橙。”


    “唐橙,名字挺好聽的。”


    唐橙臉色依舊慘白,她手心攥滿了汗,心髒跳的比往常要快一些,她說,“程哥,程老板…能不能放過我,我…我第一次幹這個,我不想坐牢,看在咱倆這幾個月的情分,看在我沒有跑路的份上…放過我吧,”她豎起三根手指頭,手在抖,“我發誓,以後…再也不敢這種事情了!”


    她害怕極了,她知道程澄的背景深,找她的邵牧原背景更深,還有那個譚柯,三個加起來夠她五代翻不了身。


    她還想活著,好好的活著。


    程澄看著她,眼眸越來越冰冷,那是一種漸入佳境的空洞,唐橙好像馬戲團舞台上的小醜,跪地求饒,低聲下氣,而他是那個台下給錢最多的“大爺”,花錢如流水,隻為買一樂。


    “你真的是第一次幹這種事嗎?”他說得鏗鏘有力,譚柯給他的那些資料裏,清清楚楚地顯示著她多次去醫院修複處女膜,多次改名換姓,多次墮胎,還有更不堪入目的他沒有看,他想給自己一個虛無的體麵,哪怕那是一層早已千瘡百孔的殘破麵具。


    他覺得很是荒唐,對麵的人荒唐,他也荒唐,這個世界都是荒唐的。


    這個國家,這個社會,法律的撰寫者,製度的執行者,遵守規則的人民,到底是哪一個環節出錯了,才能有這樣的組織出現,他們遊離在灰色地帶,匍匐在腐爛的花叢裏,製造一個又一個情感工具,私人ai,在交易中拿著腥臭的利益,肆意揮霍,這是一場龐大的,令人作嘔且難以下咽的“饕餮盛宴”。


    那些底層的人們,他們衣衫襤褸,他們背景狼狽,他們弱小無助,被裹挾著,被推搡著,被折磨著,成為這場“盛宴”裏最美味的食物。


    那一刻,他為自己喜歡上這樣的人而感到悲傷,也為自己的愚蠢感到前所未有的灰暗,更為群體的割裂感到無力的痛苦。


    唐橙突然笑了,她突然不想裝了,“我是在孤兒院長大的,我考上了大學,院長媽媽供我讀書,她說我長得漂亮,我以後肯定有大出息,可是…”她笑著笑著卻哭了,淚聲聚下,“我到了大學才發現,這個世界太不公平了,那些富家小姐可以一揮手就是幾十萬的包包鞋子,什麽寶格麗,什麽lv,程哥,這些我之前一點都不知道,真的,我見都沒見過,”她擦了擦眼淚,眼底渴望活著的那股勁兒漸漸消散,變成枯萎的玫瑰,在荒蕪的平原無處可逃,“而我呢,因為我是沒人要的野孩子,所以我渾身上下所有衣服加起來都不超過一百塊,就算加上我,也不值一隻鞋子的價錢。”


    “我得靠自己往上爬,所以我就當了會哭笑會撒嬌的婊子,隻要讓我過上你們這些人的生活,我什麽都能幹。”她眉毛擰成一簇,淚眼婆娑,悲戚落寞,“要不是你今天問我,唐橙這個名字我都快忘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姓唐,隻知道橙是因為院子媽媽買了橙子給我們吃,而那群小孩裏,隻有我沒有名字,所以我叫唐橙。”


    “我這種生活就值得你不惜一切代價去得到嗎?甚至把自己傷的千瘡百孔,像一具行屍走肉。”程澄控訴著,悲痛著,淚再次模糊了眼眶,他不相信人性本惡,也不相信世道人心的叵測。


    “值得嗎?”唐橙笑得很冷,她突然覺得,活著也並非良策,因為沒有人能明白她所經受的一切,那些內心腐臭的人們甚至會踩在她身上,繼續囚禁她的一切。


    “你這種從小錦衣玉食的人分得清小麥和高粱嗎?知道冬天沒有暖氣的屋子是什麽樣嗎?知道一雙鞋穿好幾年磨破腳也不能換嗎?知道吃別人的剩飯剩菜是什麽感覺嗎?知道被人罵野種是什麽滋味嗎?知道被人打的鼻青臉腫還得陪笑是什麽感受嗎?你不知道,我都知道!”


    語罷,唐橙望著窗外發芽的白樺樹,眨了眨眼,一串淚再次淌下來,那麽短暫的一瞬間,她覺得好累,累的不想說話,不想哭泣,不想活著。


    或許她活著便是一種錯誤,一種讓所有人都生厭的存在。


    如果可以選擇墓地,她會選擇在孤兒院的秋千樹下,那裏落葉枯槁,涼風習習,晚上很冷,可那裏到處都是歡聲笑語,還有院長媽媽。


    如果院子媽媽還在就好了,說不定,她會和院子媽媽一樣善良,然後成為下一任院子媽媽,去養育那群不被疼愛的野孩子,她會把愛平均分配到每個人身上,不想誰因為不被愛而難過、哭泣和自卑。


    可惜,等不到那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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