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內霎時一靜。陳燕昭看看眾人的臉色,兀自垂下頭,摳著裙邊上的小珍珠,悶悶地說:“昭兒不知道,昭兒隻見過殿中這些人。”


    陳景鎔扭頭,安撫般給她遞了個眼神,隨後才為她開解道:“皇祖父,昭兒的童稚之語做不得數……”


    皇上點頭,順水推舟收了視線,轉而看向那小宮人。


    小宮人自知逃不過,索性一咬牙,抬起頭來,直視著皇上。


    她聲音顫抖,但每一個字都說得清楚無比,讓在場所有人都聽見了。


    “皇上,奴婢自知犯了天大的罪,但還請皇上救救奴婢的家人……”


    聽罷這話,皇上的眉頭一挑。看來這小宮人是被人用家人所脅迫,身不由己來幹這等沒命的差事。


    眾人一時都安靜下來,有人驚訝,有人意料之中。


    落針可聞的大殿中突然傳來一聲,是陳燕昭裙角的小珍珠被扣下來,不慎掉在了地上,發出清脆的啪嗒聲。


    小宮人早已如驚弓之鳥一般,一聽到這聲音,整個人都重重抖了一下。


    她深深呼吸幾下,落在身子兩側的手逐漸捏緊。


    沒人催她快說,今日在場的所有人都對她有著無盡的耐心,直到她慢慢平靜下來,聲音也漸漸平穩了。


    “你若能老老實實供出幕後指使,朕自然可以保你全家無虞,但你若是胡亂攀咬,那你的家人,朕也絕不再留。”


    小宮人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咬咬牙堅定地說:“是……是恒王妃要奴婢做的。”


    說罷,她胡亂往宋聽冬身上瞥了一眼,像是怕極了宋聽冬惱羞成怒一樣,急忙膝行幾步,離皇上皇後更近一點。


    但是,殿中並沒有響起她意料之中的震驚聲,反而出奇的安靜。


    陳燕昭的笑聲突兀響起,銀鈴一般響徹整個大殿。


    皇後帶著探尋的笑意,問陳燕昭:“昭兒笑什麽?”


    陳燕昭從地上撿起那枚被她扣下來的珍珠,拈在手心搓了搓,“回皇祖母,母妃最是心善,前幾日還為這樣的事訓斥了昭兒呢。”


    “哦?你母妃那麽疼愛你,你到底是做了什麽錯事,讓你母妃失了分寸,竟然對你動了氣?”


    皇上也篤定道:“定然是你調皮了。”


    陳燕昭嘟了嘟嘴,眼神飄忽:“昭兒將院裏的金魚撐死了。母妃生氣,說昭兒不懂愛惜生靈……”


    宋聽冬一臉無奈,但也暗自鬆了口氣。


    她偷偷看皇後,果然見皇後麵上浮現出幾分莫名的笑意。緊接著,便聽皇後說:“恒王妃幼年之時,是養在本宮膝下的,她是什麽人,本宮最清楚不過。想當年她跌入蓮花池中,被那群鯉魚嚇得不輕,自此對所有的魚都深惡痛絕。但她能為了幾條魚的命去駁斥最得自己心意的小女兒,你說,她會是那等給人下藥的人嗎?”


    說著,她身子前傾,朝那小宮人看過去。


    在場的所有人都不知道這場舊事,聽到皇後的生生質問,都露出一個後怕的表情。


    顯然,這宮人還是想護著她身後的真凶。恒王妃隻是她在殿中隨意找的一個替死鬼。若這個人不是恒王妃,就有可能是她們這些人中的任意一個。


    小宮人在淩厲的注視中抖了抖。


    她垂下頭,不知在想什麽。陳燕昭把頭伸到她臉麵前,聳了聳鼻子。


    “怎麽有股苦苦的味道……”


    皇上頓時反應過來,朝一旁的宦官大喊:“快攔住她,她要咬破口中的毒藥!”


    兩個宦官眼疾手快,一個掰起她的腦袋,另一個很有技巧的捏開了她的嘴,果然在她的舌底下摳出來一小塊藥片。


    清苦的味道隨即傳了出來。


    陳景鎔不著痕跡往後退了兩步,掩住了鼻子,皮笑肉不笑:“你背後的主使把你當隨時可以舍棄的棋子也就罷了,怎麽連點好的毒藥都不肯給你用?”


    行走宮闈之中,陳景鎔曾聽聞有一種毒藥無色無味,專門用給死士,方便他們被抓到之後當即服藥滅口。那種毒藥雖然價格昂貴,但好處是服用的時候,死士不會感覺到痛苦。


    這小宮人舌底的藥顯然並不是這種。


    刑部侍郎的夫人湊到近前嗅了嗅,篤定道:“這藥我家大人見得多了,正如三公子所說,是最普通的一種。”


    說著,她垂眸看向小宮人,語氣中帶著暗示:“這藥可便宜得緊,都是最下等的死士用的。毒發的時候痛苦異常,很多身經百戰的死士都熬不住。你小小年紀就替人賣命,甘願受這樣的苦,到底是為了什麽?”


    一道柔和的聲音傳來,也附和著侍郎夫人哄騙這小丫頭道:“一看就是被人給騙了,她才這麽大,怎麽不為自己的將來想想呢?”


    那聲音如春風一般,在小宮人耳邊環繞,她漸漸放下心防。但……


    見她始終有所顧慮,皇上不耐煩起來。他還有別的朝政要處理,沒時間等一個小宮人想通。


    正要下令將人拖出去斬了的時候,宋聽冬幽幽開口:“你說實話,本妃不追究你汙蔑的罪責,反而還會派人好好照料你的家人。”


    太後有些意外,盯著宋聽冬看了片刻,又露出一個滿意的笑來。她若有所思點點頭,端起桌邊已經涼透了的茶來抿了一口,姿態從容,不似方才的凝重。


    “母妃……”陳景檀欲言又止。此人冒犯王妃,本應當牽連家族,但放過她的家人,又是母妃親口承諾……


    陳燕昭看出了他的兩難,悄悄握住了他搭在自己膝頭的手:“大哥,我剛剛看見,有人往嘉誠巷跑去了,為首那人,像是上次懷姐姐訓斥的那個小廝。”


    陳景檀略一思索,知道了陳燕昭說的那個人是誰。


    上次有人膽大包天,未經陳景懷允許,就將竇紹其放進了她的內院,她為此發了好大的火。陳景懷將那人訓的狗血臨頭的時候,他恰好帶著陳燕昭去晉王府拜訪。


    “知道了,馬上派人去追。”陳景檀小聲說。


    他輕咳兩聲,陳景鎔適時看過來。兩道眼神相交的瞬間,陳景鎔便有所察覺了。


    他不著痕跡湊近陳景檀,聽見他說:“帶人去嘉誠巷,將人攔下——是昭兒看見的,所以時間還來得及。”


    他點頭,趁眾人的注意力都在宋聽冬和宮人身上,自己悄悄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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