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妃轉了轉眼,卻驀然看見皇後正用頗有深意的眼神盯著自己,悻悻然閉了口,手裏的緙絲團扇欲蓋彌彰地晃了晃。


    陳燕昭“咦”了一聲,問:“伯母,如今還不熱,您怎麽就打上扇子了?”


    晉王妃打也不是,放也不是。手不尷不尬停在空中。她遮掩著將求助的視線轉向了殿內,片刻後卻失望地轉了回來。


    太後並沒有幫她的意思。


    察覺到了晉王妃的意圖,皇後清清嗓子對皇上說:“母後年事已高,她老人家如今還強撐著精神等著呢。皇上,看來隻能用刑了。”


    她表麵聽起來是對皇上說的,言下之意是敲打跪在地上的那祖孫三人,拿主意的是皇上,不是太後。


    禾禾終於打定了主意,深深拜伏下去道:“罪婢自知犯下大錯,不奢求皇上饒恕罪婢,隻求皇上可以允諾罪婢的妹妹入宮,替罪婢贖罪。罪婢願以死明誌。”


    皇上尚未應允,她便竹筒倒豆子一樣,將晉王妃如何找到她,又如何威脅她和盤托出。


    晉王妃自是不認,顛三倒四辯解兩句之後,“砰”的一聲,眾人眼睜睜看著禾禾的血濺了她滿裙子。


    她觸柱了,當著外婆、妹妹的麵。


    一片寂靜。所有人都瞠目結舌。這場鬧劇猝然便以一個極其血腥的方式結束了。


    鮮血四濺,離她最近的外婆和慧慧身上自是不必說,就連稍遠些的陳燕昭臉上都落上了星星點點的血汙。


    她怔怔地伸出一根手指,蹭掉了溫熱的血珠。指尖一片紅,她舉到麵前來,還未看清,整隻手都被陳景鎔攥住了。


    “閉上眼睛,別看了。”陳景鎔沉沉呼了口氣,即便竭力克製,仍能聽到明顯的顫抖。


    他是文士,身邊的鬥爭,從來隻有口誅筆伐。卻還從未有過今天的殘酷。


    一條鮮活的命就這樣葬送在他麵前。


    那句話既是對陳燕昭所說,亦是對他自己所說。


    寂靜被陳景煥的嚎哭聲打碎。他也還隻是個孩子,遠沒有哥哥們沉著。


    而陳燕昭,隻是呆呆看向前方。半晌,她抬了抬眼,對上了宋聽冬驚愕難當的眼神。


    宋聽冬登時回神,以為陳燕昭是嚇壞了,快步跑上來把她攬進懷裏,額頭緊緊貼著自己的胸口,手搭在她後心慢慢拍了兩下。


    “父皇,孩子們見不得此等凶險場麵,既然兒臣的嫌疑已經洗淨,還請父皇放兒臣帶兒女們回家……”


    皇上沉吟著點了點頭,默不作聲看著宋聽冬招呼兒女們離開。


    陳景煥抽抽嗒嗒的,伴在陳景檀身邊走上前來。


    馬車中一片靜寂。除了時不時抽動兩下的陳景煥。,所有人都沉默著。適才那場麵,給他們造成了太大的衝擊。


    走過半程,陳景檀才緩緩開口。


    “此事畢竟涉及到了晉王,隻怕皇祖父會親自督辦,不會交到刑部手上。”


    他算是眾人中還算冷靜的。畢竟大大小小的案子也見過不少,震驚之餘,他還能抽出神思來考慮隨後的事。宋聽冬皺著眉頭抬了抬手,止住了他的話。


    “別說了。這件事,誰都不需再插手了。”她眉目間疲憊盡顯,可手還是緊緊摟著陳燕昭。


    晉王黨終於沉不住氣了。隻是希望這件事之後,能給他們一個教訓。就算要栽贓陷害,也要掂量掂量,自己有沒有抽身事外的能力。


    此事的處置結果,多半是皇上讓恒王府咽下這口氣。但陳景檀做不到。此事中,除了那個自戕的宮人,隻有恒王府的一幹人受到了傷害。


    他張了張口,想說什麽,但宋聽冬豎起手指來,輕輕指了指陳燕昭。


    他隻好作罷。


    自從離開宮中,陳燕昭一句話都沒說過。宋聽冬問她冷不冷、累不累,她隻是茫然地搖搖頭,小嘴泛白,抿得死緊。


    “昭兒,嚇壞了吧……”


    馬車走得平穩,陳景檀便傾身倒了杯茶。大概是時間久了,那茶已經冰涼了。他探出指尖摸了摸,觸到一片冰涼之後,便皺著眉頭想潑到外麵。但陳燕昭卻先他一步,將那茶杯攥進了手裏。


    仿佛沒了知覺,她愣頭愣腦舉著杯子就往口中倒。


    宋聽冬眼疾手快攔了下來,長歎一聲。


    “這麽小的孩子,哪裏能見這般景象?還不知道要做多久的噩夢呢……”


    這勳貴家的孩子,哪個不是嬌生慣養著長大的?除了自幼進了軍營的陳景瑞,這些嬌養的子弟,連殺雞都不曾見過。猝然有人在自己麵前自戕,就連她們這些大人見了都心有戚戚。


    半晌,陳燕昭終於咳了一聲,出聲要水:“娘,給我喝一口吧……”


    她嗓音像是浸了血一樣沙啞,宋聽冬聽了心疼不已。麵前隻有冷茶,她有些為難。


    思忖片刻,她打起簾子來往外一看,指著外頭說:“去,讓車夫停下,隨便尋個小攤,要些熱茶來。”


    她沒專門吩咐誰,陳景檀已經自覺擔起了這個責任。


    他將半個身子傾出去,吩咐了兩聲。這時陳景煥終於止住了哭聲,揚聲喊:“大哥,我要加蜂蜜的。”


    他眼圈還紅著,聲音也透著委屈。陳景檀回身看他一眼,雖有些無奈,卻還是照他的要求與車夫說了。


    馬車緩緩停下,宋聽冬捧著陳燕昭的手,慢聲細語說:“如今都是自家人了,昭兒放心大膽地哭,別憋著呀。”


    陳燕昭轉了轉頭,勉強笑了笑:“昭兒……昭兒見過這樣的場麵。”


    “何時?是實實在在發生在你麵前的,還是你預見的?”


    陳景鎔放在膝頭的手倏然握緊,將那塊布料攥出了深深的褶皺。


    宋聽冬與陳景檀臉上的表情與他如出一轍,兩人卻沒有像他那樣追問下去。


    車簾動了動,車夫回來了。他沒敢妄進,而是站在車邊,大著膽子問:“世子,牛乳茶和蜂蜜茶,這會便送進去嗎?”


    陳景檀回神,應了一聲,在陳燕昭呆滯的目光中,越過車簾捧進來一個食盒。


    茶水泛著溫暖蒸氣,陳燕昭湊上去嗅了一嗅,卻沒伸手接,而是癟著嘴,一扭頭鑽進宋聽冬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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