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的冷風還不過刮了幾陣,不知怎的,卻忽的狂暴起來,吹得好不容易落定的雪花飛卷著,伴隨著落雪砸在劉夏臉上,如刀子割肉一般生疼。


    若是在平日裏,見這般鵝毛大雪,自己定是會開心得跳起來,可現如今卻著實沒了那個心情。他與母親二人已在這冰天雪地中待了不知多久,那一雙手腳仿佛已經不是他的了,麻木得連動一動手指都做不到,而他連眼皮子都有些抬不動了。


    方才耳邊還能隱約聽到母親的低吟,如今卻隻剩狂風的呼嘯聲了。


    母親將大氅外袍都給了自己,又抱著他抵擋著寒風,現下定是凍得暈了過去。一想到這,劉夏心中焦灼無比,可自己半絲力氣也使不出來,思緒飄忽著,卻又無法昏去,隻清楚地感受著徹骨的寒冷。


    仿佛是一種執念一般,劉夏心中篤定著定然會有人來救他和母親,可自己卻又不知為何會這麽想,隻是堅定不移地期待著……期待著……


    期待著?他在期待什麽?是在期待父親麽?可記得兄長說過,臨冬如今遭受圍困,父親又如何能夠脫身相救?


    一個三歲的孩子,又哪能知曉這般多的事情,但似乎是寒冷凍結了劉夏的思緒,令他並未對此多做深究。即便是這樣,劉夏內心依舊毫不動搖,他便是知道,自己和母親定然能夠獲救!


    就在劉夏的盼望中,遠處的一片蒼茫中出現了一道身影。那道身影一身天青藍,仿佛是萬裏無雲的晴空,由遠而近。


    劉夏費力地瞥眼望去,在這呼嘯的冷風中,他仿佛能聽到這個身影踏在積雪上的咯吱聲,如同那一身天青色一般,令他心中寧靜安然。


    那道身影愈走愈近,疾風吹過,吹得她衣衫翻飛,仿若仙人,可她的步伐卻是沉穩堅定,似乎不受朔風半絲影響一般。


    如天一般的青藍,令劉夏目不能移,即便先下連睜眼也極是費力了,可他依舊斜著眼盯著一片渺茫中唯一的顏色,固執地不願錯開。


    他想開口說話,想大聲呼喊,想告訴母親有人來了,可他就是無法張口。那灌口的淩冽,使得他無論如何努力也無法出聲。上下兩齒如同被這寒風凍結了一般,死死地咬著。而他又不敢撤力,生怕自己一個鬆懈,便再也無法醒來。


    ……


    半夏循著卦象一路尋找,一麵走一麵腹誹著:這勞什子盤子,莫不是在耍著她玩呢吧,她都進山多久了,山頭爬了三四座,愣是連半個影子也沒見到。那什麽汗的,便是逃命,也當是在平地上,又怎會爬山?


    可她也就是這般抱怨著,卻不曾歇息。這盤子雖說可惡,但是從未錯過的。如今那母子二人定如卦麵所示,被棄在雪山的哪處。


    雖說一路下來,風雪倒是不大,可若在這種地方呆久了,也是會沒命的。卦象再好,也得事在人為,方才能不留憾不是。


    正當半夏如此想著,那八卦盤仿佛是通曉了她的心意似的,忽的又閃了起來。她費力地拿起一看,居然是隻閃起一道光亮。


    與監司府時一般,是方位指示!


    半夏見狀,心中大喜,忙循著八卦盤所示,加急了步子。而盤麵所顯方位,正是一座高山,如今那山上正飄著鵝毛大雪。


    她本以為,雖說自己修為不甚高深,但好歹也是有些功夫了。修行之時,師傅的惟象峰每日也要爬上幾個來回的,早便習慣了山中崎嶇,卻不想爬了沒多久,那山上的雪風驀的狂暴起來,令她一時間難以邁開腳步,而她更是覺得吃力得緊。


    淩冽的寒風就好似在阻撓她一般,每每邁開一步,便會吹上一吹,半夏不得不撚指掐訣,以術法抵禦,免得自己被這疾風吹開去。


    就在她靈力將要耗盡,以為自己快要頂不住時,忽見不遠處一絲墨綠,在四下一片銀白中尤顯突兀。隻是不知怎的,山風竟忽的猛烈起來,吹得落雪飄散,仿若飛霧,一時間竟是難以看得清前路。


    半夏見狀,猶豫了片刻,手上一個撚指點在了左眼上,頓時眼角便出現了一塊紅點,豔麗異常,好似朱砂。


    她這是打開了左眼的靈視!


    靈視是在昏暗的情況下,將靈力透過眼眸發散出去,若是碰到阻撓,便會返回,以此來探清周圍的情況。靈視一開,眼睛便會更加的靈敏。可現下卻是漫山銀白,便是常人,在這種地方待久了,也會失明的,更不用說再打開靈視了。


    半夏隻覺一陣刺目,不一會便開始流起了眼淚,可便是打開靈視的那一瞬,她便看清了那片被雪覆蓋隻露一角的墨綠下,一隻眼睛微睜著,正盯著自己看來。


    是個孩子!


    低頭向八卦盤看去,在周遭一片雪白的映襯下,上麵的熒光倒是不甚明晰,不過半夏卻能清晰感受到,那盤上的熒光閃爍得更加急迫了。


    看來這個孩子便是她一直尋找的劉將軍的孩子了吧!


    如此想著,半夏撚起手訣,口中默念著避風法,雖說效力不大,卻稍稍能夠在這強風之下行走了。饒是這樣,她還是費了許多力氣,方才到達。


    她不敢多做停頓,連忙將覆在那片墨綠上積雪掃開,可眼前卻令她大為詫異——一個女子身上僅著中衣,抱著一個裹著大氅外袍的孩子,而那個女子,竟然是……


    竟然是劉夏的母親!


    雖說看著年輕了許多,可半夏卻極為肯定,她便是先前在滄州刺史府上見著的劉夫人!


    劉夫人為何會在此?她懷中的孩子又是誰?


    半夏驚疑不定,卻也不過一瞬,便連忙探向二人脈息。在確定兩人還活著之後,又自懷中取出兩張黃紙,抄起判官筆,撚指畫了個溫火符,附在了二人身上,隻是……


    隻是不知怎的,那八卦盤卻依舊閃個不停,仿佛是在催促她快些往山上去似的。


    這下便有些為難她了,眼下劉夫人和這個孩子還在這寒風之中,她又如何能放下他們?可八卦盤卻絕不會無中生有,前方定是有著什麽要緊的事情。


    猶豫再三,半夏歎了口氣,自懷中又取出一張符籙,附在了劉夫人懷中孩子的衣服內,那是一張子母符的母符。


    “劉家軍半盞茶後便會尋到你們。”好在先前有先見之明,給了劉將軍一張子符。


    話一說完,轉身便循著八卦盤的指示,艱難地往山上去了。


    行了沒多久,就在半夏以為八卦盤是不是在耍著自己時,卻見身旁有一處山洞,在這漫天飛雪中,居然沒有被封住,著實是奇怪得緊。她低頭看向盤符,卻見上麵的熒光居然慢慢淡了下去。


    難道是要她進入洞中?


    雖心下疑惑,卻立時鑽了進去。隻是片刻之後,卻令她瞠目結舌——洞中深處,劉夏正被一塊冰晶封在其中!


    ……


    那個女子走前說的話,劉夏聽得一清二楚,她說劉家軍便要尋來了,他和母親就要得救了,隻是……


    隻是身上為何會如此冷,刺骨一般,難受至極。


    劉夏想動一動身子,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做到,他心中疑惑不已,按說那女子給了自己符籙後,應是暖和了才是,為何還是那麽冷?


    咦?


    他為何會知道那符籙會令他暖和?如今自己身處雪山,寒風料峭,自然是冷的,為何自己會覺得應該暖和起來?


    劉夏這時忽然覺得哪裏不對勁,按說這般寒冷,自己早該昏過去了才是,為何自己始終都是清醒的?


    他不斷地思考著哪裏出了岔子,就在這時,不知從哪傳來了一陣琴聲,頓時令他心神澄明。


    不對,這是他小時候發生的事情,自己應該是在龍七家的密室當中才是,而這一切定然是密室中的術法,是幻術!


    思及此,劉夏猛然睜開眼睛,卻見著一片天青色,而這片天青色正拿著毛筆在自己周圍畫著什麽,定睛望去……


    居然是半夏!


    望著半夏眼角一點紅色,劉夏心中忽的想起了一個身影,難道是……


    就在這時,洞中忽的張開一道青色法陣,頓時光芒乍破。


    洞口的寒風還在呼嘯著,而洞中卻隻剩一片黑暗……


    ……


    已是過去了許久,卻依舊不見玄武陣中有任何反應,靈香眉頭緊鎖一言不發,心中不斷地思考著對策,如何才能將這二人救回來。


    正當她不知如何是好時,卻忽的記起,自己身上可也是有個寶貝的,論起古來,也不比這四方神陣差到哪去。


    龍七正擔憂著劉夏二人,抬眼便見靈香一個撚指,隨即便自乾坤袋中取出一物,不是別的,正是上元節燈會時贏來的囚牛琴。


    他不禁疑惑,難道靈香是要在此彈奏曲子?這都什麽時候了,居然還有這份閑心?


    且見靈香取了囚牛琴,便端坐了下來,將琴置於膝上後,便歪著頭不知在想什麽。龍七實在好奇不已,連忙問道:“你這是要做什麽?”


    靈香睨了他一眼,咂了咂嘴:“我是在想,以什麽曲子來擾亂這古陣的術法。辛夷三人既已安然,便不必多做考慮了,隻需想個能夠克製北方神的調子便可。”


    龍七聞言,嘴角微抽,英眉不經意地皺起——他可是充分領略過靈香的樂技,實在是令人……


    令人難以恭維啊!


    先前靈香得了這把琴後,便自琅嬛閣尋了好些個琴譜,成日裏在閑雲居彈奏,卻彈得曲無曲樣,調不成調的,令他與辛夷忍冬三人苦不堪言。最後還是三人商議著,不斷地尋著修行之事,時不時地假意問詢,擾得她沒了練下去的心思,方才得了幾月安寧。


    如今見著靈香這般一本正經撫手的樣子,龍七實在是不知道當不當告訴她實情——以她的琴技,莫說是救轉劉夏二人,不令其更陷危難,便是幫了大忙了……


    正當龍七思忖著如何開口阻止時,靈香似是想到了什麽似的,一個拍手,麵上神情愉悅不已。


    聽得靈香的巴掌聲,龍七回神望去。本想阻止她,卻在看到她滿麵機靈後,一時間怔住了——靈香這副模樣,當真是靈動不已,看得他胸中一窒,心口猶如打鼓。


    就在龍七再次出神之時,便見靈香伸手撥向琴弦,曲調鏗鏘仿若塵間過年殺豬宰羊時的動靜一般,頓時令龍七回轉心思。


    即便是他努力地捂著耳朵,可琴聲猶如夏夜的蚊蠅,連綿不絕地衝擊著他的心神。


    在這般魔音貫耳下,龍七大聲地叫著靈香,可靈香卻好似對自己的琴技極為滿意一般,一臉沉醉地撥動著琴弦,飛舞的指間靈氣迸射,在四象法陣中不停地回旋著,與那貫耳的琴聲一起,久久不能散去。


    許是受這甚為耳熟的曲風影響,辛夷竟醒轉過來。他猛地一睜眼,卻是愣在那一動不動,仿佛還沉浸在先前的幻象中,眸中一片混沌。


    可不一會,在繞耳不絕的弦音中,辛夷漸漸回轉心神。不必抬眼便能知道這灼耳聲調出自誰手,他不禁暗自歎息——靈香這小丫頭擅五行之法。可這音律隻能,可當真堪憂啊,偏生的她還如同山雞舞鏡,極為自我陶醉!真是……


    元清派的長老們也沒這般洋洋自得的,怎的就將她教養成這般模樣……


    辛夷揉按著太陽穴,無奈地起身,正當這時,一旁的陸英也睜開了眼,隻是他眼中澄明,倒不似受了幻陣影響,反倒是多了幾分錯愕。見辛夷起身,他連忙以目相詢,卻隻得了辛夷一陣無奈地搖頭。


    趙無恙亦是清醒著,隻是他麵上卻有些迷茫。


    方才所經曆的,在他看來,反倒是有幾分真的在其中,若非他知曉自己不會受惑於幻象,興許便要當真了。


    身上仿佛還有方才幻境中母親的味道,趙無恙眉頭緊鎖,摩挲著手指,就好像手上剛才真的接過了一張帕子似的。


    他當真是分不清了,若是幻象,母親又怎會將他推開?可若是真的,自己又為何會身處此地?


    還有那時的阿金……


    在一旁靈香的琴聲這般肆虐下,趙無恙思緒混亂,沉浸其中困惑不已。如今他也分不清,到底哪一個是幻境,哪一個是真實的了。


    就在他不知所措之時,卻感到肩上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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