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悟不曾想到,有朝一日,竟還能得魔尊召見。


    可是他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不知從何時開始,惠悟對於自己魔族的身份,越來地覺得難以接受。這一切似乎是從他被半夏那陣奇怪的光刺到後開始的,惠悟內心的深處,好像起了變化。


    不再是過人的力量,不再是難放的執念,而是渴望。


    渴望?


    他在渴望什麽?


    惠悟自己也想不通,他覺得自己大抵是病了,可是魔族也會生病麽?


    自從來了魔界,惠悟也了解了許多魔族的事情。


    魔族也有巫醫,可魔族的巫醫隻懂傷症,因為千百年來,從未有魔族生過病,他們甚至都不知道“病”是個什麽東西。


    可惠悟不一樣,他是由人墮魔,同他們與生俱來的就不一樣,誰又知道會不會生病呢?


    雖然也算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可這三年來,惠悟過得極是痛苦。


    惠悟太想擺脫這種感覺了,可他的身份,卻不見容於魔界,每每去問詢巫醫,那些個巫醫都對他愛答不理,一副很是瞧不起的嘴臉。


    雖然魔族的外貌未必能看出什麽神情,但惠悟便是從他們的眼神、他們的言語中感受到了。


    對於靈香來到魔界之事,惠悟自然是知道的,他也曾想過去尋靈香,畢竟同為魔族,又同自人間而來,想來靈香不會對他置之不理的。


    可是惠悟卻找不到機會。


    一則是兩人身份懸殊,就算惠悟有心,也未必能見到靈香;二則是兩人曾有過過節,雖然惠悟也是奉命行事,可當時的他,也確實是下了死手的。


    惠悟並不相信靈香會大度到能原諒他,而靈香也確實是個記仇的人。


    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機會居然送上了門。


    魔尊派遣惠悟到靈香的身邊,名義上是貼身保護,照顧其飲食起居,可魔尊話裏話外卻是要惠悟好好監視靈香。


    一開始的日子,惠悟有意要接近靈香,可每每想要開口之時,要麽便是自己膽怯退縮了,要麽便是姽嫿極不應景地出現,打消了他的念頭。


    靈香那大多時候都是她在自己的屋裏,而惠悟又無法靠近她的房間,難得地見上一回,還是她出手整治姽嫿的時候。


    好好的一座魔族殿宇,讓這二人成日裏鬧得雞飛狗跳。


    當然魔界既沒有雞,也不會有狗,但成日裏就是一團亂。


    惠悟一度以為,自己是不是信錯人了,但有時候靈香給他的感覺,卻又是那麽的難以抗拒。


    也不知過了多少日子,總算是有一天,姽嫿被靈香遣了出去,雖不知是要她做什麽去,但整個弑陽殿裏,也就隻有惠悟是靈香的近身之人了。


    畢竟他是被派來貼身保護這個魔界公主的。


    而巧的是,靈香也終於走出了她的屋子。


    其實靈香是故意的,她早就看出了惠悟的欲言又止。按著靈香的脾性,本是不想搭理的,但有些人放在身邊,即便這人不是自己信得過的,可也不能讓他成為自己的隱患。


    “我為你爭取了一炷香的時間,你有什麽就快些說吧!”靈香麵沉如水地坐著。


    倒不是靈香端著架子,實在是她看到惠悟,便無法放鬆自己。


    “你在可憐我?”惠悟聽言,心裏別提有多別扭。雖然自己確實有求於靈香,可靈香給他的感覺,就好像是瞧不起他一樣。


    他有什麽錯?


    靈香並沒有答話,隻審視地看著惠悟——這人有病吧?好像病得還不輕……


    她可是好心好意地給他尋了機會的,他不感激也就算了,怎的還和點了炮仗似的?


    這世道,當真是好人難為!


    而靈香的神情,惠悟看在眼裏,就好像是在瞧不起他,這讓他立時便想到了以前在太上宗的那些日子,如此的煎熬,卻隻能隱忍。


    可是他如今有本事了!他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他不需要被可憐,也不需要仰人鼻息!


    “我不過是想精進修為,又有何罪!?憑什麽那些家世顯赫之人便能有此殊榮?!那邵浲洆何德何能,竟敢對我吆五喝六!?那趙無恙又憑什麽得乾元老兒的青睞,比起他來我又差到哪去!?”惠悟嘶吼著,咆哮著,仿佛所有的堅持都在這一刻崩潰了一般,充滿憤懣,他望著靈香,雙目通紅,忽的語氣一轉,竟是陰森異常,“你看我現在這樣,人不人,魔不魔,是不是格外解恨?”


    這一刻,惠悟的情緒終於爆發了,如泄洪一般一發不可收拾,仿佛一切的委曲求全,一切的不甘平庸,都發泄出來了。


    靈香一臉平靜,仿佛麵對之人還是許久之前演武台上那個倔強的少年一般。


    良久之後,靈香方才歎了一口氣。她記得荼靡仙子手劄中,有這麽一句話:救命易,醫心難。


    眼前的這個人,在犯錯的時候,可還是個孩子呀,沒有人告訴他哪裏錯了,也從未有人告訴他為什錯,所以他才會一錯再錯。


    而她現在要做的,便是要醫惠悟的心。


    “我並沒有因你落得如此地步而感到痛快解恨,其實我也不覺得你做錯了什麽。”


    聽得此言,惠悟嶙峋的臉上全然一副不可思議,一時反應不及,仿若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或是不相信靈香所言。


    “你……你說什麽?”


    “我說,我並不覺得你有什麽不對的地方。”靈香說著,轉身望向窗外,“誠然,無恙有他過人之處,所以乾元師兄才會屬意於他,而陸英師兄,亦是心地良善,方才被烈陽師伯青眼相加。如此來說,倒並非是譏你心腸歹毒,相反的,在演武台上第一次見到你時,我便覺得其實你也是個可造之材……”


    惠悟聽言,滿麵驚訝,魔化的麵上更顯猙獰。


    “可每個人的道有所不同,是故所經曆的也會不同。並非能人異士留心於你,就能表明那是在肯定你的能力,興許天降大任,便是要你自行探索。想想赤琰子師兄,不過是我母親的掛名弟子,而我母親死後,許多年下來,他可有過再拜入何人門下?”


    “我也並不評判你所選的路,那本就是你自己的選擇,是對是錯,自有天定。可你要知道,黃口小兒牙牙學語之時,也是會在磕磕碰碰中才學會了走路,誰人沒錯?”


    靈香突然轉身看向惠悟,他那充血的雙眸似是舒緩了許多,竟逐漸有了神氣。


    “至於你害我一事,”靈香笑了笑,“你我皆是尋仙求道的凡人而已,七情六欲乃是常情,貪嗔癡恨愛惡欲本就擺脫不得,所以因癡生欲,由欲生恨也是在所難免。我雖說不上原諒你了,但我也全然沒有放在心上。換做我是你,說不定還不如你這般有魄力呢。”


    “在我看來,那演武台上的一臉倔強便是你的過人之處,隻不過你是當局者迷,並不曾看清自己,所以才會誤入歧途,可那又怎樣呢?興許這便是你的劫也說不定,何必看不開?你看我,活了十來年才知道,之所以自己會是殘靈根,卻是因為自己的母親親手所致,這輩子也不會升仙得道,那又如何?太陰太陽照常輪回,既然仙道不可得,不要便是,有何足惜?”


    一番推心置腹,竟聽得惠悟頓口無言,良久之後方才啞聲道:


    “你當真如此想?”


    靈香望著他,一臉坦然。


    “自是當真,絕無虛言!”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可這卻不是沉淪的借口。


    “這是你自己選的道,哪怕明知是錯,隻要你能一路走下去,縱使碰壁摸黑,也不能怨懟旁人,更不能容人置喙。”


    “因為你就是你,這世上也隻有一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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