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明,薄光穿透雲層。


    鄉下雞鳴聲此起彼伏。


    道路崎嶇不平,偶有亂石顛簸。


    駕了一夜的牛車,胡大郎沒有絲毫困意,眼裏的急切怎麽也藏不住。


    一路沒有說話的胡大柱緩緩張嘴,嗓音嘶啞。


    “大郎。”


    他閉了閉眼,僅僅一夜,人就蒼老了不少:“你說爹是不是錯了。”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讓胡大郎愣住。


    “什……什麽?”


    誰不知胡大柱有多看重外甥女。


    虞聽晚嫁人的事遠比剛出生的小孫女遭虐待,對他打擊更大。


    胡大郎小心翼翼問:“我知爹擔心晚娘,那衛家的確不是良配。可……”


    話音未落,直接被胡大柱打斷:“還記得當年我帶晚娘回來時,對你說了什麽嗎?”


    記得。


    胡大柱曾麵目凝重讓他朝縣城的方向跪下。


    “你姑姑沒了,給她磕三個頭。”


    “大郎,爹要你記著,咱們家欠你姑姑的,你得記一輩子。”


    “你必須得對二郎那樣,對她好。”


    胡大郎清楚胡大柱是徹底傷心了。


    別說胡大柱,就連他都難受。


    晚娘那麽好,就該嫁給二弟,親上加親的!


    怎麽就……怎麽就……


    那衛慎傷成那樣,他怎麽配得上晚娘啊!


    他嘴笨,也說不出安慰的話,悶頭繼續駕馬。


    此刻,村口以範婆子為首的長舌婦們,正圍坐一塊說著話。


    “這幾日縣城可熱鬧了,烏泱泱的人都朝那邊去。”


    “隔壁村窮的響叮當的朱家,就那個早些年兒子在縣城做長工被主顧打死的。老兩口得了消息後,都一瘸一拐都去澤縣驛站了。”


    “我記得他們本不是瘸的,是當年報官,為兒子要一個公道,被捕快活生生打斷腿的。那捕快和朱家是親戚呢。”


    範婆子撇嘴搖頭:“那兩人也慘。”


    “兒子沒了,兒媳和姘頭跑了,隻留下那麽一個孫子,兩年前生了場大病,也沒熬過來。”


    有人壓低聲音:“聽說了嗎,老何家都進牢房了。”


    “哪個老何家?”


    那人神神秘秘朝衛家二房那個方向點了點。


    “還能是哪個?就當年害了筱娘的。”


    “呸,那一家子喪盡天良的,我看就是報應!慧娘要是知道,指不定多歡喜。”


    提到這裏,她們免不得說上幾句。


    “也不知衛家阿郎如何了。當時離開時,我追過去看了眼,就進氣少出氣多了。”


    “她們也是折騰,非要出門看病。難道還能看好了?有這個功夫,還不如在筱娘墳邊上早些挖個坑,把棺材買了。”


    “守忠出發前還四處籌錢,要不是念著一個村子他也不容易,我是一個銅板都舍不得給的。”


    “要是治了有用也就算了,就怕錢砸出去,半點響動都聽不著。衛家那點家底,指望他們還?也不知得等到什麽時候。”


    幾人說個不休,突然範婆子眼尖,朝一處直直看去。


    “你們看,誰回來了!”


    “胡大柱!那是胡大柱。”


    “這下有戲看了!”


    範婆子激動:“可了不得,王翠花總算要遭殃了!”


    往前胡大柱每次回村,村裏人都要和他打招呼,甚至還要問一嘴二郎。


    尤其這些長舌婦。


    熱情的不得了。


    胡大柱是能挺直腰板的。


    可此刻,村口站的那些人,對著他指指點點。


    尤其是範婆子。


    範婆子很大聲:“大柱,你可算回來了,快去管管你婆娘吧!”


    “這麽個惡毒蠢婦,換成我,是絕對容不得的。”


    “折騰孩子也就算了,畢竟是個女娃娃,就算沒氣了,以後大郎他們還能再生。”


    “可她折騰晚娘啊,我一個外人都看不下眼。”


    範婆子抬了抬下巴,虛情假意的長籲短歎:“你那親妹子就晚娘這個女兒。人呐,斷不能忘本,當年的事我們個個給你兜著不敢提半個字,就怕晚娘對你生怨,可我們不說,你不能當做沒發生啊。”


    胡大柱一個字都不敢聽。


    這些年,他也時常夢魘。


    夢裏小妹看著他的目光閃爍著淚花,還有恨。


    胡大柱沉著臉,沒有回應,直接讓胡大郎往家裏趕。


    “爹。”


    胡大郎不解:“什麽是當年的事?”


    胡大柱厲聲:“不該問的別問!”


    眼看著牛車把人載遠了,範婆子對著地麵啐了一口。


    “什麽玩意。”


    “還真當自己是什麽好東西了?”


    方才她的一頓輸出,可把邊上的幾個婦人嚇壞了。


    “你可消停些吧,那件事都過去多久了,還提什麽?這是還沒被你男人打夠?”


    範婆子聞言縮了縮脖子。


    那她還是怕被打的。


    可……


    想到胡大柱越生氣,王翠花越遭殃,她就越高興!


    ————


    胡家。


    王氏並不知危險即將抵達。


    她這會兒坐在院子裏嗑瓜子,臉色不太好。


    隔壁吳家的小媳婦,昨兒夜裏發動,生了個兒子。


    聽著隔壁的歡聲笑語,王氏的臉陰沉沉的。


    有什麽了不起的啊!


    她心裏煩,瓜子都吃的不得勁。


    騰一下站起身子,去了小許氏屋子。


    尖聲大罵!


    “你個沒出息的!”


    “你比隔壁媳婦進門早,也比她提前診出有了身子。”


    “隔壁給她煮蛋吃,我可有少了你的?”


    “隔壁不讓她下地,家裏可有把你累著了?”


    “怎麽人家生兒子你生一個賠錢貨?”


    小許氏不敢吭聲,低著頭。


    邊上的女嬰才被哄睡,又被嚇醒。


    眼兒都沒睜,張嘴就哭,哭聲卻貓叫一樣。


    很孱弱。


    “砰”的一聲。


    胡家房門被踢開。


    王氏扭頭去看。


    “當家總算回來了?”


    她麵色全是喜色,也不教訓小許氏了,急忙忙迎了過去。


    “二郎呢?二郎沒和你一起回來嗎?”


    “你們不在家,這個年都過得格外冷清。好在回來了,看著你們都瘦了,可得補補,我去割些肉來,再給你們做幾樣好菜。”


    王氏笑意越來越大,然後察覺不對。


    胡大柱陰沉沉看著她。


    像是在看仇人。


    這種眼神很可怕。


    可怕到讓她想到了十多年前。胡大柱也這樣看過他。


    當時還鬧著要休了她,要不是公婆攔著……


    王氏不由後退幾步。


    可胡大柱大步上前,不由分說抬手,狠狠給了她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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