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頭中出現了一排一排的新聞界人士和參觀訪問的顯要人物,接著是輝煌陳設的特號。有拱形窗戶帶有棕色的風扇,每一個中間都鑲有設計圖案相同的金花,有水晶的枝形吊燈架,那是路易-拿破侖皇帝留下的銅條代表天上的球體;還有無數組的塑像,鏡頭落在最後一組上——正義踩踏著貪婪和嫉妒(米達斯是貪婪,梅杜薩是嫉妒),最後的這一鏡頭使蘭德爾失去了平衡。


    鏡頭挨個對準了每把天鵝絨座椅上的人物,評述講解員相應地說了每一個人的名字和身份。在那個半圓形的舞台上,坐著尊敬的、神聖的、超脫世俗的人們,他們是:戴克哈德博士、惠勒先生、方丹先生、特雷弗-楊先生、蓋達先生、傑弗裏斯博士、奈特博士、裏卡迪先生、紮奇裏教授、特勞特曼博士、弗魯米牧師、奧伯特教授、亨寧,而最後,在獸群中唯一的美女便是安傑拉-蒙蒂。評論員講解說,她是代表她生病的父親,意大利考古學家,文稿的發掘者奧古斯圖-蒙蒂教授。


    戴克哈德博士大聲宣讀著關於詹姆斯福音書和彼得羅納斯報告的發現經過,而且指出了內容的要點,又向人們展示了一本《國際新約》的樣本。


    蘭德爾感覺到有一隻手在他的胳膊上,那是警官勒菲芙在向他揮舞手中的機票。“別丟了,”他警告蘭德爾說,“不然你還要坐監獄。”他把機票塞進蘭德爾的上衣口袋中。他伸手拽了一下他的同事。“哥翰,”他小聲說,“我們還有15分鍾就要把他送上飛機。趁這個機會找個地方隨便坐會吧!”


    幾分鍾後,他們來到了4層一個雞尾酒廊,裏麵擠滿了呆呆地盯著電視屏幕的人們,蘭德爾真被弄得莫名其妙了。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麵,觀眾們不僅有圍在桌旁、盤腿而坐的,還有跪在地板上的,或在走廊裏蹲在桌子中間的,而且有的圍站在屋裏,他們都聚精會神地看著電視。


    還有些別的事情在發生。很多觀眾,也許是絕大多數觀眾,他們看著發生的奇跡時,神情非常像朝拜者。有些人在默默祈禱,有的在大聲祈禱,而另外一些人則小聲地跟著電視上出現的字句念著。有些人泣不成聲,另一些人因瘋狂而前仰後合。在遠處一個角落裏,突然出現了一陣騷動。一名國籍不詳的婦女,突然暈倒在地,人們都立即上前幫助她。


    這兒已沒有地方坐,但片刻之後酒廊老板便為他們擺好了一張桌子和三張椅子。蘭德爾心想,不管有多擁擠,警察總是有地方坐的。


    蘭德爾很笨拙地在兩個警官中間坐下,心想不知道有沒有人在看他的手銬。他環顧四周,但所有的人除了看到熒光屏上所播放的畫麵外,好像對其他任何事情都沒有興趣似的。


    蘭德爾向最近的一架電視屏幕上看去時,他馬上知道了整個酒吧的人們都全神貫注如癡如醉的原因。


    原來弗魯米的形象占據了整個熒光屏,接著又顯示出他麵前打開的一本新《聖經》,然後他用法語朗讀著全部的詹姆斯福音書。他那宏亮的聲音很快在整個酒吧內回蕩,好像那聲音就是出自耶穌本人之口,就連那些抽泣聲、祈禱聲也不見了。在他朗讀時,一組口頭翻譯即將他的話翻譯成世界上的許多其他語言,以便全世界的人們都聽到完整的福音書。


    機場廣播裏傳來了飛機即將起飛的通知,警察勒菲芙碾滅他的煙頭,對蘭德爾說:“我要走了,時間到了。”


    一路上,每一個方向每個角落都傳來了電視機、收音機的聲音。


    在登機處,旅客們都流向飛往國外的航班,哥翰將蘭德爾持後,勒菲芙上前和旅客代理低聲地商量著什麽。他轉過頭對蘭德爾解釋說:“我們接到命令說你必須最後一個登機,蘭德爾先生,所以你還得等幾分鍾。”


    蘭德爾點點頭,他朝左邊看了一眼,就是在這兒,這個人們將要離開的地方,也放置著一個小電視,有一小幫人在看,他們的大多數都是即將飛離此地時稍停一會以看最後幾眼。蘭德爾試著從閃爍不清的電視屏幕上看清內容。


    電視上在迅速地展示世界各高層領導人的鏡頭,他們在表示祝賀。祝賀人類能出現耶穌複活這樣奇妙不凡的事情。電視上,有紅衣主教登上聖-彼得大教堂的陽台上俯視梵蒂岡的公共廣場,法國總統在凡爾賽宮的庭院裏,美國總統在白宮的橢圓形會議室裏表示祝賀的鏡頭。講解員報告說下午的電視節目中將報道世界其他國家的領導人祝賀的鏡頭。


    電視上的畫麵已經移到了阿姆斯特丹的皇宮大廳裏。攝影機的鏡頭轉向了神學家們,他們的發言人——裏卡迪閣下——正在宣布今後的12天的慶祝——每天分配給一基督的聖徒(當然猶大被馬提亞代替)。


    裏卡迪閣下還宣布著在本年的聖誕節,全世界的基督教會,不管是基督教還是天主教,都將開始啟用第五福音書,那也是全世界人類的希望所係。


    蘭德爾想,在聖誕節,他以前(不算前年)總是回到威斯康星,到奧克城,到尖頂教堂去,在那裏,他參加他父親內森-蘭德爾牧師主持的聚會。此刻,他又想到了他父親和他父親的助手湯姆-凱裏,他們是否也在那兒收看這個由人造衛星播送的節目。從今年的聖誕節起,在有了詹姆斯福音以後,每個信教的家庭內又是什麽景況呢?


    蘭德爾的視線又轉移到了屏幕上。上麵有安傑拉-蒙蒂的鏡頭,有阿姆斯特丹教授的鏡頭,還有奈特博士和亨寧的鏡頭,講解員解釋說,參與新《聖經》的發現、鑒定、翻譯和印刷的這些人員不一會兒就會出來回答記者的提問。


    當作最後的結論時,鏡頭再次移到了他的身上。


    蘭德爾的視線被旅客代理吸引住了,旅客代理正使勁地向他們招手,讓他們到登機處。“喂,這會兒每個人都上了機了,”哥翰說,“你是最後一個了,我們要把你護送進去!”


    這兩個警官把蘭德爾推向大門,勒菲芙掏出一串鑰匙,將手銬打開。蘭德爾的手臂獲得自由後,他不停地按摩著手腕。


    他們到了登機處。


    “一路順風,”勒菲芙說,“對不起,我們不得不這樣做。”


    蘭德爾默默地點了點頭。


    他伸長了脖子看了最後一眼由電視衛星轉播的來自阿姆斯特丹的節目。電視上的畫麵從他的視線中消失了,但電視裏的聲音依然可以聽見。蘭德爾從他的護送者身邊離去,但是裏卡迪那富於啟示性的聲音依然跟著他。


    “正像約翰曾經寫過的那樣:‘除非你看到奇跡的跡象,不然你不會相信。’而現在詹姆斯也寫了‘我現在已經,因我的雙眼,看到了奇跡的跡象,因而我現在可以相信了。’現在整個人類可以高呼:我們確實相信!christosanesti!基督複活了!aithosanesti!他真的複活了!阿門!”


    阿門。


    他走進飛機機艙,那個非常嚴肅的空中小姐在他身後猛地把門關上。


    此刻聽到的隻有飛機發動機的聲音了。


    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他已經準備好了再次回家。


    5個半月過去了。


    他又回到了故鄉,真是不可思議。


    這是一個在威斯康星州的奧克城的聖誕節,不過他心裏十分清楚,這個聖誕節將不同於以往的任何一個聖誕節。


    史蒂夫-蘭德爾非常舒適,輕鬆地坐在教堂的前排上,他的周圍是自己的家人和舊相識。在他麵前不遠處的橡木講台上站著湯姆-凱裏牧師,他正根據《國際新約》的內容神采飛揚地講著。在蘭德爾看來,他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再也不是以前那個懷疑和失去信心的湯姆-凱裏了,而是充滿信心。蘭德爾想,這可能是受了複活的基督的影響吧!


    他無心聽凱裏講道,這些內容對他來說已經再熟悉不過了。他百無聊賴地左右打量著。


    他坐在一個按木坐位上,在他父母親的中問。他母親慈祥的臉上洋溢著快樂幸福的神情,她正一句不漏地聽講壇上傳出的聲音。他的父親——內森——這位逐漸衰老的紳士似乎恢複了他曾經有過的活力。他的繼承人從講壇上說出的話的韻律使得他淺藍色的眼睛在閃爍。在他父親身邊,坐著的是他的妹妹,再旁邊是有一個瑞士式向前突出的下巴的埃德-彼得-約翰遜——他父親的好友。蘭德爾在位了上移動了一下,他觀察著坐在母親那邊的人。第一個是朱迪,她長長的絲發遮住了臉的大部分。再後是赫爾曼舅舅,他比以前胖了而且結實了許多。


    他們都全神貫注,聚精會神於尊敬的湯姆-凱裏的講道,認真地聽他們不很熟悉的東西,聽基督複活的奇跡。


    但是,這些內容蘭德爾早已聽過。一度,他也像他們一樣,信以為真,被其深深地感動。但後來,卻發現它隻不過是一篇天衣無縫的偽造品而已。然而在座的人們卻沒有一個人知道他曾參加過“第二次複活”的工作,蘭德爾還沒有告訴他們。他想在聚會結束後告訴他們,首先要告訴他的父親,然後告訴其它人。他要告訴他們他在國外的目的和經過。他會告訴他們多少,他說不清楚,這在他頭腦中沒有決定下來。


    蘭德爾從正在低頭祈禱的人們頭頂往上看去,透過教堂尖頂的玻璃窗子,看到了外麵樹枝投下的陰影,單薄的葉子因背負著昨晚降下的冬雪而壓得低垂。他想記起那些童稚的年代,但是那時太遙遠了,他現在能清楚地感覺到的,能在眼前浮現的是最近的過去,剛剛過去的過去,剛剛過去的不安的、憤怒的、痛苦的5個半月。


    他深深地陷入沉思,過去的,剛剛過去的一切,折磨著他,那些變得比眼前的事物更真實。


    他又生活在其中了,生活在他被驅逐出法國以後的幾個周內。


    他記得,他又回到了紐約,回到蘭德爾集團公司的辦公室裏,回到了忠誠的秘書萬達身邊,回到了助手喬-霍金斯和律師薩德-克勞福德身邊,回到了其他人身邊,開始為公司的事務忙碌。但因為他對一切已經不感興趣,因而顯得心有餘而力不足,同時因為他沒有了信仰和奮鬥的目標,因而顯得萎靡不振。


    他想逃走。5個半月中他3次企圖逃走。薩德-克勞福德在弗蒙特有一處世外桃源似的農莊,他曾是一個農場主。那裏有牲畜,有一條小溪環繞而過,此外還有一間舒適的沒有人住的別墅,蘭德爾想到那兒去放置“幽靈”,這些“幽靈”像惡夢般的拚貼畫,它們有阿姆斯特丹的、巴黎的、奧斯蒂亞-安蒂卡的、惠勒的、弗魯米的、萊布朗的、還有詹姆斯福音的。他便帶著他的磁帶、他的筆記、他最近的備忘錄,還有一台小型的打字機到了那兒。他用電話與外界聯係,與公司職員聯係,與他在洛杉磯的女兒聯係,與他在奧克城的父母聯係。但是,他把大部分清醒的時刻用來寫書,用來寫那本《第二次複活內幕》的書。


    那幾個月的日於並不好過,他感到困惑,憤怒,自我憐憫,但是大多數時候還是感覺困惑。他一麵寫文章,一麵借酒澆愁,他試著用筆和酒把他內髒裏的怨氣發泄出來。他寫了幾令紙,把“第二次複活”的全部內幕都揭露、曝光出來,把他過去的前後經過都寫了出來,關於萊布朗和他在羅馬的見麵,關於陰險狡詐的弗魯米的卑鄙行徑,關於他被法國驅逐出境的過程,還有所有的一切,所有的東西,除了安傑拉。他放過了她。


    把這些寫出來的時候,他有時覺得自己在寫一本最偉大的偵探故事。有時,他相信從來沒有人像他這樣揭露過宗教的虛偽、欺詐和對世人愚弄。又有一些日子,他又非常肯定地認為自己寫出了一部病態、玩世不恭的妄想狂,最露骨的自傳。


    他一邊喝酒一邊寫書,可以說那一頁頁的稿紙都是從威士忌的河流中飄流出來的。


    書寫完時,他體內最後一滴毒液已被排出。剩下的隻是他孤獨的空殼和絲毫沒有減少的困惑。


    當蔥綠的青草在蕭瑟的秋風中變黃時,他離開了弗蒙特的農屋,回到了紐約,並帶回了他的手稿。他把手稿放在辦公室保險櫃裏,隻有萬達和他自己知道。他不知道是否該出版這些。如果寫這部作品隻是為了驅除體內的撒旦的話,這部稿件就可放置起來。但他還想出版它,用它來和惠勒他們製造出的怪物作鬥爭,盡管這怪物的影響已遍及全國,以至半個世界。


    在整個現代文學史上,他相信,絕對沒有一部作品比《國際新約》更為成功。無論你讀這本書的哪一部分,它都會將你吸引住。它會努力使你改變原有的宗教信仰,使你陷入它的陷阱中,然後吞沒你。電台、電視台不分晝夜地充斥著這一切。報紙和雜誌沒有一天不登有它的故事、圖片和廣告。如果你去商店買東西,去酒吧玩樂,去餐館就餐,去參加舞會,你隨時都會聽到人們在討論這事兒的。


    鑼鼓在敲,上帝恩賜給凡人的耶穌在不限製名額地召集人們虔誠的靈魂。暴力事件的減少被一些人歸因於心靈轉向基督。經濟的發展被另一些人認為是因為耶穌重返人問。服毒人數的下降也歸因於基督。戰爭的結束、和平談判的開始、普遍的富裕和舒適、全球友愛互助的氣氛成風,這一切都被剛剛覺悟的信仰者視為耶穌基督所做的工作。


    蘭德爾從最新的報道中得知,《國際新約》的精裝本在美國賣到了300萬冊,估計全世界已賣到了4億冊。所有這些隻不過在3個或4個月中。


    他覺得應該出版這部暴露“第二次複活”內幕的書。雖然那可能是以卵擊石,但通過自己的公司全力以赴的宣傳,以實擊虛,說不定還可以出奇製勝。


    正在他考慮這個行動的時候,蘭德爾接到了他已等候多時的電話,那是奧丹-布勒打來的。奧丹-布勒是全球集團企業的頭。蘭德爾集團企業被全球集團企業接管的合同早已準備好。在蘭德爾參與“第二次複活”宣傳事宜之前,他委托律師薩德-克勞福德代表自己將這事辦妥,但卻一直拖到現在。克勞福德曾試圖想同布勒的代理人解決這個問題,但卻失敗了。他不知其中的奧妙何在,可蘭德爾是知道的。他知道,惠勒是布勒的好朋友,而惠勒在巴黎曾警告過他:要與“第二次複活”保持一致,否則後果自負。


    終於,布勒的電話打來了,是打給他本人的。談話非常簡短,幾乎沒有廢話,直切主題,語氣很不友好。


    “蘭德爾,我從喬治-l-惠勒那聽說了,他現在是成績卓越。他告訴我他這一切一點都不是因為你。他說你為了阻止他做了很多不好的事。他說你陰謀破壞這個計劃。你想對此說些什麽?”


    “我努力去阻止它的發生,因為我有證據證明這是一個騙局。”


    “我也已經聽他這麽說了。是什麽使你這麽幹的?你是個無神論者,還是共產主義者——是不是這方麵的原因?”


    “我不能為我不信仰的事物作宣傳。”


    “聽著,蘭德爾,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你把它留給惠勒他們去管好了,你做你自己的事。現在合同就在我的桌子上,我吸收你進全球集團企業之前必須知道你到底站在哪一邊。”


    “我站在哪邊?”


    “你以後怎樣處理《國際新約》?你還要陰謀破壞它,找些麻煩,做一些顛覆工作或者別的什麽嗎?我的意思是,像做些演講,寫寫書或出版一些垃圾一樣的東西來和這本新的《聖經》做對嗎?我想知道,而且惠勒也想知道。如果你還有這樣一些動機的話,我不想和你打交道。如果你聰明地做一位體麵、敬畏上帝的人——我們認為你會這樣——這樣的話會讓你父親感到驕傲的——那麽我就會簽合同。但是,我需要把這些寫成書麵的,作為合同的補充,這樣我就簽字。這個合同的補充條款,就是不允許你散布或出版反對《國際新約》的顛覆性言論。如果我有了這條保證,我就能保證你進入全球集團企業。你是什麽意思——答應還是不答應?”


    “也許。”


    “達到底是什麽意思?”


    “布勒先生,可能是同意,也可能是不同意。我的意思是在仔細考慮之前我從來都不做重大的決定。”


    “好,你快點思考,年輕人。我希望在今年的最後一天聽到你的回信。”


    他掛上了電話以後,蘭德爾驚呆了。他被“第二次複活”開除是一回事,而和全球集團企業打交道則是另一回事。如果同他們鬧翻,事情就麻煩了。因為他將來的一切都係於這次交易的成敗上。這是他在激烈的競爭中的最後一條退路。不過,布勒附加的條件也太無法令人接受了。想著想著,他就覺得不是滋味,直想嘔吐。他反複權衡著布勒桌上的合同和自己放在保險櫃裏的手稿,但還是不知道哪個更為重要。


    幾周以後,他又接到了一個電話。這個電話使他比以前更感到困惑。幾個月來,蘭德爾一直想和麥克洛克林聯係上,想告訴他自己由於某種不能透露的原因而不得不違背最初的協商。麥克洛克林一直在繼續他的秘密活動,很長時間都與他聯係不上。


    “這會兒他的電話打來了,正等你接電話。”萬達告訴他,“他從dc區打來的,說他回來是想看薩德-克勞福德和你的信件,他很抱歉自己一去這麽長時間。現在他正焦急地等著和你談話,想同你製定下步計劃。我把他電話接過來,好嗎?”


    蘭德爾想到要告訴麥克洛克林他必須要告訴的事情,就猶豫了。“不,今天不行,萬達。我還沒有想好。萬達,你告訴他我因公去了歐洲。告訴他等我下個月回來後給他打電話,最遲不過年底。”


    那天他已經想出了解決問題的最好辦法——那就是不管它。如果你不管它,不想它,不麵對它,它就會自動走開。如果他走開了,就不存在什麽問題。至少在年底以前,可以不想它。


    對,解決問題的最好辦法就是不管它並且盡情地喝酒。


    所以,他就喝酒,從10月下旬到11月和12月的大部分時間,他像過去那樣喝個不停,不摻別的,喝純粹的白酒,他把白酒當作良心和事業問題的解藥,當作解除困惑的良醫,當作排除孤獨的伴侶。唯一的麻煩是,你不得不清醒過來。那時候他變得更清醒,然後,他重歸寂寞。


    他一生從來沒有這樣孤獨過,不管是床上還是床下。


    於是,他又記起了治療這種疾病的古老藥方,和喝酒一樣,他大劑量地服用。


    女孩們、婦女們,那些高雅的,裸露的,到處都有。她們很容易走到那些成功的、花錢大方的顯要人物身邊,於是他去找她們。rx房豐滿的女演員、神經過敏的剛接觸社會的小女孩,——那些來他辦公室談生意的人們,那些他在酒吧間或在迪斯科舞廳找到的人們,或者通過介紹(問她有沒有朋友)認識的人們——她們都和他喝酒喝得爛醉,和他一起脫衣睡覺,和他做愛。但是當他在雲雨之後將要睡覺之時,他知道他仍舊孤獨。


    這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在絕望中,他尋找出路。


    人與人之間的接觸是有意義的,而不僅僅是為了性。


    一天晚上,非常勞累,他決定給舊金山的巴巴拉打個電話,看那樣會不會好些,也許它能使自己暫時休息一下。但是當管家在電話裏說,“這是伯克家”時,蘭德爾迷迷糊糊地記起幾個月前巴巴拉已嫁給了混蛋伯克,他馬上把燙手的電話掛上了。


    還有一天晚上,也是難以入睡的時刻,感到悲傷又孤獨。他忽然想打電話給他的最後一個女朋友,那個極其性感的達麗娜——尼科爾森——她到底他媽的在哪兒?——對,在堪薩斯城。請求她的原諒,把她拉回到自己的床上。他相信她肯定會拋棄那個男朋友,那個小孩羅伊-英格拉姆,跑著到他的身邊。但是當他拿電話時,他突然記起了達麗娜要與他結婚,正是這個,他們才在阿姆斯特丹分手的。他的手沒拿起電話,倒是抓到了酒瓶。


    在他最孤獨的時刻,他曾冒著失去一位最為能幹的女秘書的危險,把手伸向了萬達。在離開辦公室之前,他向萬達提出非分的要求。他的感情熱烈而痛苦。萬達聰明能幹,胸部豐滿,臀部圓滾,是個十分性感的黑人女孩兒,撩得他心裏火辣辣的,他要她,要同她一起睡覺,要同她做愛。而她則說:“好的,老板,我一直在想,不知你什麽時候才會找我。”


    她曾經每晚和他一起睡。她那黑亮誘人的身體撲向他,長長的臂膀向他伸去,紅紅的乳頭頂著他,豐滿的大腿為他分開,她迎合著他,順從他,對他無微不至。她曾和他在一起度過了30個夜晚,——沒別的想法。一次一次地——並不是為了保全現在的職位,也不是對他的崇拜和愛慕,而是一種深深的,對他的需要和處境的了解和關懷,所以她的愛隻是一種憐憫。一個月以後,他感覺到了這些,帶著感激和羞愧,他不再和她做愛,而是把她當作了辦公桌前的朋友和秘書。


    終於,在上周,他接到了來自羅馬的信,裏麵是一張節日賀卡——聖誕快樂,新年快樂——在卡片的空白頁上有幾行字。發信人隻簡單注名:安傑拉。


    她經常想到他,不知道他在做什麽,她還為他的平安和健康祈禱。她父親還是老樣子,半死半活地,全不知他的鏟子挖出的奇跡。她的姐姐很好,孩子們也很好。至於她自己,她非常忙,《國際新約》出版後忙著替他父親寫回信,忙著以她父親的名義寫文章和接受采訪。不管怎樣,最近惠勒接她到紐約拍一周的電視。她將在聖誕節的早晨到達。她將住在普拉紮飯店。


    “如果你感覺有必要和有用處的話,史蒂夫,我很高興見到你。”然後,簡單地簽上:安傑拉。


    他還不知道怎樣給她回信,所以就沒寫,甚至沒有解釋他要在聖誕節和新年之間離開紐約去看他女兒他父母親。女兒要從加利福尼亞來威斯康星州和他見麵,所以就不可能在紐約見安傑拉——即使他想見她——或者說敢見她的話。


    安傑拉的來信是5個半月來第一件使他清醒的事情。第二件事情是他昨晚回到奧克城和家人在一起的時候。他們圍在聖誕樹旁,喝傳統的蛋奶,交換、拆解包裹著的令人驚喜的禮物,在門前雪地上和朱迪一起聽聖歌。


    第三件使他清醒的事情發生在教堂的前排板凳那兒。


    突然,蘭德爾意識到自己現在坐在教堂前排的板凳上。湯姆-凱裏的講道已經結束,他身邊的人們,他親愛的家人和朋友們正在從板凳上站起來。


    在這片刻之間,他看到了他們閃亮的眼睛,所有的人的眼睛都因為充滿了希望而閃耀著光芒——他的母親,滿含感激和幸福,他的父親,心曠神怡。他父母親看上去都比過去年輕了許多,他們都因為能聽到這偉大的聲音而感到極其激動。他妹妹克萊爾現在要比以前更加堅定而自信,使她更下定了決心不再去找那位已經結婚的情人、雇主,不再繼續那份工作,她要走自己的路,找另一個人重新開始生活。他女兒朱迪在聽了講道之後表現得沉靜,有一種蘭德爾以前從未見到過的成熟。


    他回頭一望,800多位教區居民,正三三兩兩,成群結隊地,帶著一生中從未見過的溫馨、樣和、自信走出教堂。


    為達到目的,任何一種手段都可以。安傑拉在他們最後一次的相聚時曾這麽告訴他。


    手段不重要。目的才是一切。


    她是這麽說的。


    對於這話,他否定過。


    然而,現在,在這一時刻——因為它是聖誕節,因為它是家,因為它是幾個月中最使人清醒的時刻,他親自看到了成百雙眼睛閃耀出來的對神仰望的光輝——這一時刻,他可能會對安傑拉說,——也許目的是最重要的。


    他將永遠,永遠不再像當時那麽堅決。


    他往前傾了一點去吻母親。“太妙了,是不是?”他說道。


    “想想,孩子,我活到能看到這一天真是太好了。”她說,“即使將來不再有這樣的日子,我和你父親也滿足了,我們已經心滿意足了。”


    “是的,媽媽。”他說,“再說一句聖誕快樂。媽,您和克萊爾、赫爾曼舅舅,還有埃德-約翰遜和朱迪回家去吧。我租了一輛車,爸和我要一起坐車回去。我們要走那條遠路,就像我小時候那樣,那時候爸常開著車,還記得嗎?不過,時間不會太長,媽,飯還未熱時我們就到了。”


    他轉向父親,父親正拄著拐杖。他把胳膊放進父親腋窩攙扶父親,領他到紅地毯的走廊來。


    父親對他微微一笑,“我們欠主的東西實在太多了。我們沒有全心全意地敬畏他、信仰他。可他仍然賜福於我們,使我們健康、精神地在一起聽他的好信息。”


    “是的,爸,”蘭德爾柔聲地說。父親現在說話又恢複了病前的狀態,他感到輕鬆了一些。


    “好,孩子,現在,”令人尊敬的內森-蘭德爾和從前一樣誠懇,“我想我們今天在教堂聽講道的時間很長了。和你一塊兒回家實在是一件快事,隻要和以前一樣。”


    他們一路上的確又和往日一樣了,但是蘭德爾的感覺又與往昔不同。


    他們回家的路要走很遠,這是一條碎石和土鋪成的小路。路上,已被剛剛下的雪掩蓋了,路旁有一個小池塘,四周都是白雪,像是給池塘穿上的裙子。從這條路回家比那條通過奧克城商業區的道路遠10或15分鍾。


    蘭德爾慢慢開著車,仔細回味著令人懷舊的插曲。


    蘭德爾覺得他們兩人都有點滑稽,因為那堆在身上的厚厚的衣服使他看上去像圓圓的大胖娃娃。還在教堂時意識到氣溫下降了,太陽的光也沒有多少熱度,他們在教堂的門廳裏便穿上了大衣,戴上了圍巾和手套。現在,坐在這輛租來的汽車上(暖氣壞了),他們倒也覺得很舒適、溫暖。


    一會兒後,父親開始說話,有時因為生病的原因顯得說不清楚,但是他的能量似乎又被煽動了起來。蘭德爾非常高興地保持沉默,靜靜地聽父親說話。


    “看那邊的池塘,”他父親用手一指說,“世界上還有比這個自然景象更美更寧靜的嗎?我總是對埃德-約翰遜說,如果索羅當初見到了這地方,肯定就不會喜歡沃爾登了。很高興他沒見到這地方,否則,經他一渲染,這裏肯定被遊客擠滿了。那亂丟的爛紙和啤酒瓶一定會使我們受不了的。你看,現在還是你小時候的那樣子,你還記得嗎?史蒂夫?”


    “我還記得,爸爸,”蘭德爾靜靜地說。他盯著湖麵,湖的四周是密密的樹林,水已經看不見了。“湖結冰了。”


    “結冰了。”父親重複說。“湖麵一結冰,冰層就有大約6英寸厚,很堅硬,我們過去常來這兒釣魚。還記得咱們破冰釣魚嗎,孩子?”他不等回答,接著說,“我們倆都要鑿幾個冰洞,一直鑿透冰麵,然後我們放好網和釣魚杆。根據規定,一個人隻允許捉5條。我置好一個需要很長時間,你呢?拿起一根棍,在尖上刻一個槽,把金屬魚杆放進槽內固定緊,魚杆的線鈞一頭放有鯨魚,另一頭有你的小紅旗。我們把那棍放進洞邊插緊,把帶有誘餌的釣魚線放進水裏。然後,我們都到我們停車的地方或者回到岸上,我們拍打自己,或者相互拍拍,那時帶著那種連指手套,拍打拍打為的是促進血液循環。我們燃起一堆火,圍坐在火旁,我們一邊開玩笑、唱歌,一邊看著那些小旗子。突然,池塘邊上有魚上鉤了,一個小旗子會立即豎起來,我們像印第安人一樣歡呼著連滾帶爬地跑到冰上,看誰先拽上一條黑鱸魚或者一條小梭魚。你開始長個後,腿就挺長了,那時通常是你第一。”


    蘭德爾非常清楚地記得這一切,不由得一陣心酸,他說,“爸,什麽時候你再來一次。”


    “不行了,至少冬天不行了,有些事不該在冬天做了。但是,我告訴你,奧波黑摩大夫說天氣好時,我還可以去釣魚。埃德-傑遜和我上周還在說這件事。等春天來後,我們要一起去戴爾斯一帶去釣魚。那兒的鄉村景色挺美的。”


    蘭德爾驅車走在離開湖泊的崎嶇小路上時,他們又陷入沉默。


    不一會兒,父親又開始說話了。“真奇怪,好像過去的事要永遠都不會過去,而是現在的一部分。如果意識到我的過去過得更有意義,更迷人——我的青春,和你母親在一起的生活,我對上帝的獻身——那該多好!那本新《聖經》——我一直在注意著那個新的發現,那本新的福音書——你媽和我,我們已經讀了又讀,最少已讀了十幾遍了。那真是奇妙的啟示。耶穌基督在草地上看著他的羊群,耶穌在約瑟的墓前所說的就像出自上帝之口一樣,我從沒聽過這麽有意義的話。即使你不是信徒,你也會相信。你不得不相信上帝的兒子與我們同在,你會獲得力量,它使你的生活變得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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