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知意尊重每個人審美不同,也尊重每個人對人生的不同規劃。


    但不代表著別人可以把自己的想法像扣屎盆子一樣扣到周知意頭上。


    何萍話裏那股仿佛針對情敵般的酸味都快懟到周知意臉上了。


    周知意一臉木然:……人已經麻了。


    首先,周知意可以理解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有的人可能就想輕輕鬆鬆的過一輩子、哪怕是走捷徑當嬌妻,但不代表著她也是想要這種活法,什麽男人不男人的,她現在隻想當富婆,那位六十多歲還能談二十出頭小男友的知名設計師才是她的楷模偶像;


    其次,周知意也可以理解每個人有自己的審美,更何況還有“情人眼裏出西施”這句話,但也別把個人覺得世界第一帥的豬妖當作什麽人見人愛的唐僧肉好吧?雖然姚海林還沒醜到“豬妖”的程度,但也隻是個相貌平平、不怎麽高的中年男人。


    最後,是周知意最理解不了的,姚海林可是已婚男,他和鍾玲雖然至今還沒有孩子,但也是已經結婚有十來個年頭的夫妻。


    周知意懷疑自己是想錯了,試探著說了一句,“腿長在他身上,他是老板,願意來找我說話,我又能怎麽樣?”


    “你!”何萍氣急,立刻瞪向周知意,“心機女!”


    周知意表麵像是被罵得不知怎麽還嘴,實則隻是內心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不是吧姐妹,你看上他什麽了?


    出人意料的,一直像透明人的薑玉芝突然替周知意說了句話,“和你說的話不是更多?”


    何萍臉漲得通紅,方紅梅連忙幫忙解圍,瞪薑玉芝一眼,“又有你什麽事啊!”


    張英看著隱隱分成兩撥的女孩們,心中是高高在上的鄙夷,都不是什麽好姑娘,還是像她和胡師傅這樣子,矜矜業業、做好自己工作的才值得稱讚。


    也許是有人覺得心虛,原本房間裏劍拔弩張的氣氛慢慢緩和下來,女孩們各自沉默著洗漱,互不搭理,各懷心思,就這麽安安靜靜地各自睡去。


    之後幾天,仿佛得知一個驚天大瓜的周知意暗地裏悄悄觀察起來。


    姚海林也許不應該說是熱情,他和馮桂敏的熱情並不是一種,熱情過了頭便成了沒分寸、無邊界。周知意現在想想,她一開始下意識的偽造自己的人設,也許就是敏銳的察覺到了這種不同所帶來的不適感。


    周知意觀察了幾天,比起上了三十歲的胡素芬、黃秀敏,姚海林平日裏更愛找年輕的縫紉女工們聊天。張英木訥、薑玉芝內向,也就剩何萍和方紅梅和他能聊起來,而兩者對比起來,姚海林更願意和嬌氣漂亮的何萍多說幾句。


    但要說他再有什麽越界的行為,好像又沒有了。


    暗中觀察的周知意都要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也許何萍隻是那種軍訓會愛上教官、上學愛上老師、看病愛上醫生的人,這個小小的工廠裏唯二的男性除了快五十歲的版師戴向東外,正值壯年、又有錢的姚海林確實可以說是矮子裏拔將軍,看著還行了。


    “小周啊,衣服做好多少了?”


    周知意回過神來,回答姚海林的問題,“現在有四十件了。”


    姚海林點點頭,“行,你抱著那些衣服跟我來,我帶你去打扣眼。”


    他說完便轉身朝廠房外走去,兩手空空、姿態瀟灑。


    周知意匆忙的把四十件衣服抱在懷中,離開時對上何萍隱藏不住的嫉恨目光,她動作一頓,接著趕緊追出去。


    小工廠做不到機器配備的那麽齊全,像鍾玲和姚海林兩口子的工廠就隻有做梭織類衣服的平車縫紉機、再加一台包邊機,做針織類衣服的冚車縫紉機、做扣眼的鎖眼機之類的機器都是沒有的,所以做不了有彈力的針織類衣服,隻能做襯衫、西裝之類的衣服,扣眼也是需要到外麵找別的工廠做。


    姚海林帶著周知意左拐右拐,在這一片錯綜複雜分布的眾多工廠間走到占地麵積最大的那家服裝加工廠。


    廠房內一個皮膚黝黑、腰間掛著一串鑰匙的平頭中年男人叼著根沒點著的香煙,見姚海林過來,上來便是一句,“小扣眼五分、大扣眼一毛。”


    姚海林皺眉,“老吳,怎麽漲價了?”


    吳乾咬著煙頭,說話間有些含糊不清,“沒辦法啦,現在人工費都在漲,我又不是做慈善的。姚老板每天賺那麽多錢,五分、一毛的就別講價啦。”


    姚海林眉頭舒展,和對方吹捧起來,“我可不敢當,要說這片最能賺錢的,還是要屬你們兄弟倆……”


    周知意抱著一懷的西裝,打量著周圍的環境,這個工廠的麵積至少是海林製衣廠的五倍,不提配備齊全的各式縫紉機,隻工人數量她粗略的估算了一下,就有近百人,有男有女。


    吳乾心安理得的把姚海林的吹捧聽進耳中,這時才注意到他身後跟著的那個抱著一堆衣服的女孩,挑了下眉,“這阿妹長得夠靚的,姚老板那塊地是什麽鍾靈毓秀的福地,怎麽能招到一個又一個的靚妹?”


    姚海林笑得眼睛都要眯成一條細縫了,嘴上還在謙虛,“哪有,這姑娘是我家玲兒帶過來的,我也就多照顧些。”


    “弟妹賢惠。”吳乾語焉不詳的讚了一句。


    周知意站在一旁聽得直皺眉,在這些中年男人的話中,她好似失去了作為一個人的權利,變成個花瓶般的物件,令人作嘔。


    “老板,不是要打扣眼嗎?”周知意打斷兩個男人停不下來的話,故作沒情商的嚷嚷道。


    姚海林尷尬的朝吳乾笑笑,“她年紀小,不懂事,見諒。”


    吳乾不在意的揮揮手,“走,我帶你們去找鎖扣眼的工人。”


    一邊往裏麵走,吳乾一邊說道,“漂亮的人有特權啦,我哪會計較。說起來我弟弟之前也是遇到個漂亮但活像個刺頭般的姑娘,在店裏把他好一頓罵,說她那兒不是草船,別對著她放箭,還說阿坤長得像朵菊花似的,把他氣得不行,有意思吧……”


    周知意越聽越麵無表情,好熟悉啊,熟悉的就是她曾做過的事。


    世界真小,這都能遇到那個到她麵前販箭的男老板他哥。


    姚海林從沒見過這麽厲害的女人,驚訝的難以置信,“不能吧,坤哥多洋氣一人啊,看著和二十出頭的男青年沒什麽兩樣,哪裏像菊花了。”


    吳乾笑笑,“小辣椒故意嗆他的,說不定是欲擒故縱。”


    周知意:……我嘔!欲你爹的縱!真不愧是哥倆,一個比一個能販箭!


    如果漂亮的人真的有特權,周知意希望是殺人不犯法的特權,她立刻把這些惡心的她隔夜飯都要吐出來的自信男人都殺了!統統殺了——


    “衣服給我吧,扣眼位置和大小都標好了吧?”坐在鎖眼機旁的短發中年女人朝周知意說道。


    內心險些暴走的周知意被這麽一打岔,仿佛打斷施法般,她深吸了一口氣,冷靜下來,點點頭,“標好了。”


    調好寬度尺寸的機器嚴謹的執行,機針嗒嗒的流暢快速走了一圈,做出賞心悅目的工整扣眼。


    周知意看著女工嫻熟的動作,仿佛在欣賞一場特別的演出。


    吳乾把人安排好後便離開了,姚海林站在鎖眼機旁邊等待著,西裝前襟需要做兩個大扣眼,左右兩隻袖子上各四個小扣眼,就算機器做得再快,需要些時間。


    “小周這些天幹得累嗎?”姚海林無所事事,便拉著周知意聊天。


    周知意真不想搭理他,可這人畢竟現在是自己的老板,“還好。”


    姚海林隻把她的冷淡當作是內向,自顧自熱聊道,“你看你這麽漂亮的女仔,做縫紉女工簡直是暴殄天物,就應該做個老板娘享福才好,每天穿好看的衣服、再去燙個頭發……”


    正鎖扣眼的中年女人動作一停,隨即又趕緊做自己的事。


    周知意也是一頓,抬眼深深看了姚海林一眼,她心中一直想不通的事情在此刻迎刃而解。


    似是而非的言語會不會勾起一個年輕女孩心底的欲望,會不會將她引上歧路,看何萍就知道了,姚海林肯定對何萍說過類似的話。


    “不想做老板娘。”周知意直截了當,完全不順著姚海林的話往下說,看著很是木納無趣的樣子。


    “果然是年紀還小。”姚海林幹笑兩聲,聊不下去終於閉上了嘴。


    周知意是真的不想做勞什子老板娘。


    老板娘,“老板”二字綴在前麵,舊時便是由“老板”一詞延伸出來,老板的妻子叫做老板娘。雖然後來也指代一些女商人,但為什麽不能直接叫做“女老板”?


    “老板娘”一詞就是男權社會背景下產生的,帶著一種強烈的所屬感,好似一定有那麽個“老板”存在,他才是占據主導地位的商業決策者,而老板娘,大多隻是千嬌百媚的花瓶角色,抑或是陪著吃苦的奉獻型角色;而“女老板”就不一樣了,“女”字在前限定,完全獨立的個體,甚至沒有一個詞叫做“老板夫”。


    周知意把做好扣眼的西裝抱回工廠,交給黃秀敏縫扣子。


    何萍故意經過周知意的縫紉機,把她桌上的東西掃到地上,冷哼一聲,發泄對她和姚海林一起離開這麽長時間的不滿。


    周知意無奈的去撿掉了一地的剪刀、竹尺和裁片。


    她隻想做“女老板”,而不是“老板娘”。


    薑玉芝從自己的縫紉機後抬起頭來,看了一眼狼藉的地麵,見何萍快要走到自己旁邊,她趕緊抬胳膊擋住,認真的說,“離我遠點,穿這麽大個袖子來幹活就是不行,像個大蝙蝠,還走哪兒帶倒哪兒。”


    何萍咬牙瞪她,“這叫蝙蝠衫!電影《迪斯科舞星》中主角穿的就是這個!是最時髦的衣服了!”


    “居然真叫這個名字,我說對了,果然是像蝙蝠。”薑玉芝恍然大悟,但隨即又有些不解,“大冬天的你就穿這麽薄一件蝙蝠衣,你不冷嗎?”


    何萍要抓狂了,“蝙蝠衫!是蝙蝠衫!”


    黃秀敏憋笑,連忙低下頭去,幫著周知意撿東西。


    周知意鬱悶的心情也轉好了些。


    但沒邊界感的老板、當作情敵針對的同事、不想讓任何人越過自己去的老員工,這個小小的製衣廠像養蠱般的烏煙瘴氣,周知意已經不想在這裏繼續浪費自己的時間了。


    西裝做好了一批又一批,配套的西裝褲也做了起來,姚海林還買來了一件要九百六十塊的梵特傑襯衫,讓版師戴向東照著衣服一模一樣的打版,接下來做完西褲後全廠就要做這個襯衫。


    許久沒來製衣廠的鍾玲風塵仆仆的疾行而來,一聲聲“老板娘”、“玲姐”的打招呼聲,她卻沒像過去那樣溫和的一一回應,而是朝著姚海林直直走去。


    姚海林正和何萍吹噓梵特傑是多麽有名的外國牌子貨、是如何一件衣服賣將近一千塊還有很多人願意買,猝不及防被一堆釘著一小塊布的名片砸中。


    鍾玲壓著心裏的火氣,“你說你沒空,就是忙著在廠裏聊天嗎?你知不知道現在店裏也正是忙的時候,眼看下個月就要過年了,為了清之前的衣服庫存,我和阿謙有時候忙得連飯都顧不上吃,你還要我去中門市場找麵料?!這種事情你不能做嗎?”


    廠裏所有人都好奇的看過來。


    姚海林感受到周圍那些目光,也有些惱了,把懷裏的名片全都扔到桌上,“我這不是要呆在廠裏盯著戴師傅打版,有個什麽問題我都要趕緊和他溝通。”


    被提及的戴向東眉頭皺起深深的溝壑,嘴角兩側的皺紋更加明顯,不高興道,“我打版沒有問題,襯衫這種款式我都做多少年了。”


    “你在製衣廠又不用真的坐到縫紉機前做衣服,我就不信你能忙的一點時間都抽不出來。”鍾玲冷著一張臉,向來溫溫柔柔的人生起氣來更為嚇人,“之前讓我買扣子、買拉鏈,我想著東壩街就有攤販在賣,我買就算了;現在找麵料也要我去,還要我一定找到一模一樣的麵料,廠裏的事情都推給我,那不如我們倆換換,你去店裏,我來管廠裏的事。”


    周知意聞言眼睛亮起,頗為期待的看向鍾玲。如果這兩口子能夠換一下,也許製衣廠能變好些。


    卻不想,姚海林很快就否決了,“那不成,你是女人,和客人更好溝通,推薦適合的衣服什麽的,我哪行?”


    “人吳坤也是個男的,他還不是每天在店裏做生意?”鍾玲氣笑了,“你又要我管著店裏的事,又要我買扣子、找麵料,亂七八糟的事情都要我去做,我忙得過來嗎?”


    廠裏所有人裝鵪鶉,再有錢的兩口子吵起來也和尋常夫妻差不多。


    這時卻有一個人大膽的發聲。


    “要不……”


    周知意舉起手來,所有人的目光不由得匯聚到她身上。


    “這些事交由我來做?”周知意敏銳的察覺到這是個機會,可以讓她跳出這個甕中亂鬥的小廠,從泥潭中脫身。


    她努力爭取道,“買扣子、買任何輔料,找麵料,還有和戴師傅溝通製版的事、跟進衣服之後的生產,這些事情我都可以做。”


    鍾玲和姚海林兩人俱是一愣,片刻後對視一眼,沉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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