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行雇員是一個年輕的法國小夥子,留著長長的胡須,顯得不倫不類。他正用紅筆在路線上畫著,給他的顧客標明去某處的路線。


    小夥子站起身來。“就這樣,芬奇小姐,隻要到了第21號高速公路再往南走,就不會有什麽麻煩了。其實開車用不了多久,中途隻有30公裏。”


    “謝謝你,”顧客回答,接著從他手裏拿過汽車鑰匙。“讓我再記一下行車路線。好了,你不必管我了,你去照顧那位小姐吧。”


    雇員走到一邊,靠近櫃台,有些疑惑地招呼阿曼達。


    “太太,我能為你效勞嗎?”他問道。


    “是的,得麻煩你,”阿曼達回答,把路線草圖放在他麵前,“我住的旅館接待領班建議我來這兒,她想你們這兒今天下午可能有車出租。”


    雇員表情沮喪地說:“對不起,太太,非常抱歉,我們最後一輛車幾分鍾前才被人租去。”


    “真煩人。”阿曼達抱怨道。


    真是太掃興了。她花了一上午的時間,陪著肯在山上那個蠢洞裏默默祈禱,白白地淌了一些無聊的眼淚。午飯過後,她決定不再去山洞了,把肯孤獨一人送到那兒去受罪。她決定要好好利用下午的時間,再繼續研究伯納德特一事。她將證實,越快越好,與其說這個盧爾德的鄉村女孩能憑幻覺給人治病,還不如說她更像一名精神病患者。她還記得從尤金裏斯——貝因斯來此地的路上,那位出租車司機給她嘮叨的那些曆史軼事趣聞,阿曼達下定決心,要充分利用這個下午,駕車去伯納德特為給自己治病真正去過的那個小村莊,可是現在,沒有車。


    “真見鬼,”她又大聲吼道,“我隻不過是想去附近一個叫考特裏的小鎮。如果我多付些錢,你能保證給我找輛車嗎?就用幾個小時。”


    “太太,在這一周裏,不管付多少錢都沒有車。”


    阿曼達有些垂頭喪氣,正準備離開時,她聽到她身旁的人發出一陣響動,正是那位橙黃色頭發的小姐。


    這個人正在問她:“我聽說你要去考特裏?”


    “是的。”


    “我叫利茲-芬奇,就是我租了最後一輛車,也就是你想租的那輛,我也止準備去考特裏。”她猶豫了一下,“你,也許是記者?”


    阿曼達微微一笑,打消了她的疑慮。“記者?我?不是的。我叫阿曼達-克萊頓,從芝加哥來的。我陪我丈夫來到盧爾德,他希望能在這兒治好病。我想做些事——利用空閑時間到處觀光一下,而且我聽說考特裏值得一遊。”


    “要是這樣,太好了,”利茲-芬奇說,“我請客。我剛租了這輛bmw型轎車,我倆去的又是同一個地方,那你上來吧,如果您願意的話。路上有個伴挺不錯的。”


    阿曼達非常高興。“你是這個意思嗎?那太好了,我很樂意分擔車費。”


    “聽我說,我請客。我本人也不用付錢。我在這兒的費用可以報銷。”她合上地圖,“走吧,沿途好好看看風景。”


    她倆坐進這輛靈巧、舒適的bmw型轎車。倆人都係好安全帶,利茲便熟練地發動起車,在擁擠的車流中穿梭前進。在市中心走了約半英裏,她們駕車經過議事宮,然後向左拐,走上標著21號的高速公路,朝南方向急駛而去。


    利茲剛才全神貫注地找路,現在總算輕鬆了些,“上路了,”她說,“30公裏就到考特裏。也許還有18英裏就到了。不過,車行的雇員說,路程雖不算長,最後的10公裏卻要爬坡,通過一個峽穀,這樣就得耽誤一陣子。”她掠了一眼阿曼達。“你為什麽要選考特裏作為遊覽地點呢?聽說那地方沒什麽看頭。”


    “哦——”阿曼達頓時有些語塞。“你真想知道實情——不過,首先我得弄清楚,你是天主教徒嗎?”


    “我是個徹頭徹尾的無神論者。你問這幹嘛?”


    阿曼達鬆了口氣。“我想告訴你我去考特裏的原因,但若是對教徒,就很難開口了。我也不是天主教徒,隻不過是形式上的信教者。我是個開業的心理學家,根本不相信奇跡或一些超自然幻覺之類的東西。”


    利茲咧嘴笑了,“我想我們的旅途將會很愉快。”


    “可是我的丈夫,肯-克萊頓——哦,其實他還不是我丈夫,隻是未婚夫——噢,他本來也不信天主教,可突然間又信起教來。他盡量想尋找到什麽,這我從沒有指責過他。你知道——我給你解釋——我們正在熱戀中,而且很快就要結婚了——可就在這時,肯卻突然得了股骨惡性腫瘤。”


    “真是太不幸了,”利茲說,“太可怕了。”


    “他本來應該去動手術,但是哪個地方的手術效果也不會太好。不管怎麽說,那是他唯一的希望。然而,從芝加哥的報紙上,他讀到了一篇有關伯納德特秘密的報道——聖母瑪利亞在這簡要重返盧爾德。”


    “他讀到的可能是我寫的報道。”利茲插話說。


    阿曼達一驚,“你是記者?”


    “是的,我是合眾國際社巴黎分社記者。那是我上回的關於重新顯靈時間的報道,大多數美國報紙都登載了這篇報道。你的肯也許讀的正是我寫的報道。”


    “有可能吧。”阿曼達同意道。


    “不管這些,接著說,”利茲催促著,“讀完我的文章後,肯幹什麽了?”


    “他信教了,拋下重要的手術,火速趕到盧爾德來,想看看聖母瑪利亞是否真的能治好他的病。”


    “你就跟著來了?”


    “我來是想讓他盡快恢複理智。手術耽擱得越久,他生存的希望也就越小。我正設法讓他明白,他在這兒呆著純粹是浪費時問。我不相信聖母瑪利亞會重返盧爾德,因為我不相信她在這兒降臨過。”


    利茲斜眼看了看她的夥伴,麵帶笑容地說:“嘿,阿曼達,你跟我的觀點完全一致。”


    “這就是我來考特裏的原因。我想向肯證實,連伯納德特本人也不相信山洞能給人治病。我聽過這種傳說,就是當伯納德特生病時,她沒去山洞祈禱,而是去考特裏洗溫泉浴。如果我能確定這是真的——”


    “是真的,我敢打賭。”利茲倏地打斷她的話。


    阿曼達一下坐直身子。“你知道是真的?真的這麽肯定?”


    “我敢向你保證這是事實,這是盧爾德最好的伯納德特權威告訴我的。他是魯蘭神父,是盧爾德最有名望的牧師,同塔布和盧爾德教區主教的關係也十分密切,對我們這個山洞女孩的事可謂了如指掌。”說完她笑起來。“現在,我也可以告訴你我為什麽去考特裏。說來你也許不相信,但這卻是真的,我去那裏的原因跟你完全一樣,就是為了證實伯納德特的事完全是騙人的鬼把戲。”


    “哦,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存心騙人。她也可能相信她見著的那些就是顯靈。她可能是個幻覺妄想者。”


    “不管是什麽,又有什麽不同呢?”利茲大聲說。她用手指了指司機坐位側麵打開的車窗。“今天天氣真好,這兒的風景太美了,真是太美了!”


    她們駛過一個寬闊的河穀,河穀兩旁的山腰上一片碧綠,間或有一兩處小木屋點綴其中。有點像鄰國的瑞士,阿曼達暗忖,尤其是那些雪山的頂峰,從遠處看就像一座座不規則的哨所,在綠色的海洋裏時隱時現。她注意到她們已經駛過了一個名叫阿杭萊——卡斯特的村莊,此刻正駛進一個叫皮雷菲特-勒斯培拉的小鎮。


    利茲敏捷地駕著bmw型轎車穿過小鎮,又接著說:“今天上午,我同魯蘭神父在盧爾德交談過。正是他告訴我,伯納德特不相信山洞能治病,或者至少說她對那種所謂的治愈魔力並不感興趣。當她生病時,她去的是考特裏,在那裏洗溫泉浴,期望身體痊愈。這話出自魯蘭神父之口,因此說比較真實。不過,當你真的來揭這個底時,必須得認真對待才行。我已打電話去考特裏,約好同凱奧克斯神父談談。他是那個地區的神父。”她停了一會兒。“是的,我試圖做的也是你想做的,根據咱們的懷疑會搞清伯納德特一事的事實真相。她要麽是個癔病患者,要麽是個撒謊鬼,二者必居其一。很久以來,人們都很相信她,沒有人真正地弄清事情的真相。每個人都把她的故事當真——哦,還非常虔誠。我要把這件事在這兒搞個水落石出,來個大爆炸。如果可能的話,這一周就全力以赴去辦。不過,要想讓全世界大吃一驚,必須有確鑿的證據。我希望在考特裏找到證據,或多或少都行。”她又對阿曼達咧嘴笑。“我倆目的一樣,隻是動機不同。今天可真高興,真想立刻飛到那兒去。哎呀,我們肯定快到了,已經在上坡了。”


    汽車一個急轉彎,駛上了一條坡度很大,陡峭蜿蜒的山路。山路兩旁聳立著突兀嶙峋的岩石,不時還飛瀉著幾處小瀑布。利茲把車開得很慢。她們跨過一道橫架在峽穀之間的高橋——一條湍急的河流,穿過這個地圖上叫考特裏山洞的峽穀。此刻,眼前的河穀變得空曠寬闊,她們能依稀見到遠處的考特衛,如同法國各地的旅遊勝地一樣,靜靜地依偎在山巒的懷抱中。


    不一會兒,她們就開進考特裏,駛過地圖上詳細記載的那兩處溫泉浴室。


    “就是這兒,”利茲歡呼道,“這就是伯納德特認為比山洞更有療效的地方。”


    接著,她們又來到喬治-克勒門露天廣場。越過建築的房頂,他們看見了遠處教堂的塔尖,那就是她們的目的地考特裏新教堂。


    利茲指著塔尖說:“我們就去那兒。”


    “沿著伯納德特的足跡。”阿曼達也快活得大叫,對能在這兒找到她想知道的一切充滿樂觀。


    她們駛進拉萊維大街,這是一條很窄的單行道,彎彎曲曲地同教堂相連。駛上坡頂,她們意識到教堂前的那個小廣場也被當作停車場。她倆從bmw牌轎車的兩側門鑽出來,一邊伸著懶腰,一邊打量著教堂。教堂建在色彩斑駁的白色大理石石墩上,周圍圍了一圈鐵欄杆。


    利茲看了看表,“準時到達,”她說,“比同教區牧師約見的時間還提前了五到十分鍾咱們進去,說不定能找到他。”


    她倆步調一致,穿過廣場,一眼便看見讓-穆林紀念柱。這是一個法國士兵的雕像,上麵刻有在第一次和第二次世界大戰中這個小鎮瘟疫流行時死去的市民名單。她們繼續往上走,走完最陡的幾個台階後,便進入教堂的大門。


    教堂裏麵,已有好些教徒,彌撒已近尾聲。她們便暫時停下來,阿曼達開始打量教堂的內部陳設。它的正前方是祭壇,越過所有的靠背椅,是幾級大理石圓台階,色彩明快,造型簡潔,簡直令人叫絕。台階上是一個鋪有米色地毯的平台和一個粉刷得金光燦燦的四方形的祭台。


    彌撒終於結束,教區居民和一些觀光客開始離去。阿曼達突然看見利茲從側麵截注一個年輕人,模樣像是唱詩班的孩童,他剛走上教堂的側房。


    “我們同凱奧克斯神父有約會,”利茲用法語說,“他在附近嗎?”


    “我想他在內殿,小姐。”


    “能不能麻煩你通報一下,就說從盧爾德來的芬奇小姐在這兒等候約見?”


    “好吧,小姐。”


    待年輕人匆匆離去,利茲跟在阿曼達後麵,開始注意觀察教堂內壁的各種裝飾。來到離祭壇不遠的通道,利茲停下來仔細觀察一尊製作精巧的塑像——14英寸高的聖母瑪利亞塑像——塑像藍色的油漆正在剝落,端端正正地放在一個木架上,架子上方有一個玻璃鍾。


    阿曼達躬著腰,湊近牌子,大聲用英語翻譯:“公元1858年,在聖母瑪利亞第17-18次顯靈期間,盧爾德的小女孩,馬薩比耶勒山洞謙卑的先知,伯納德特-蘇比勞斯為治病來到考特裏,在這尊塑像前祈禱。”


    “哦,這證實魯蘭神父沒對我說謊。”利茲高興地說道。


    那個唱詩班男孩又重新露麵。“凱奧克斯神父正在內殿,他準備見你們,我來帶路。”可他沒有動,卻用手指指著壁架上的塑像:“你們對伯納德特的訪問有興趣?”


    “非常有興趣。”阿曼達回答。


    “這兒,我領你們看看供奉她的殿堂。”


    男孩跑上鋪著地毯的台階,穿過一扇門,阿曼達和利茲緊隨其後。


    “這是聖女伯納德特祈禱室。”男孩解釋道。


    這是一間狹小、但裝飾華麗的房間,地上鋪著鄉花地毯,有一排栗色蒙麵的無扶手長椅,淺咖啡色的牆上掛有幾幅刻有聖人的畫像。


    “布置得不錯,但沒什麽特色。”利茲對阿曼達說。接著,她用手拍著男孩的肩膀,“帶我們去找你們的頭兒。”男孩顯得迷惑不解,她馬上補充說,“讓我們去見凱奧克斯神父。”


    幾分鍾後,他們走進內殿,見牧師站起來,在當作他書桌的大圓桌旁,正往三隻茶杯裏衝茶。


    利茲朝他走去,伸出手,用法語對他說:“我叫利茲-芬奇,來自美國報業辛迪加巴黎分社。凱奧克斯神父,這是我的朋友,她專程陪我而來,名叫阿曼達-斯潘塞,也是美國人,來盧爾德觀光。她的丈夫正在患病。”


    凱奧克斯神父對她倆的光臨表示歡迎,然後揮手示意她倆在他桌子前的三張高靠背椅的其中兩把上坐下。當他端出茶和一盤餅幹時,阿曼達忙伸手接過來。凱奧克斯神父又矮又胖,穿著黑色的牧師長袍,顯得更加臃腫。一圈黑發圍在快要禿頂的頭上,滿臉粉刺,還有一排黃板牙,格外引人注目。阿曼達猜想他整天都皺著眉頭。盡管看上去熱情友好,但凱奧克斯神父留給她的深刻印象仍是性急暴躁、極受挑剔。餅幹盤擱在桌上,他從中挑出一片,然後端端正正地擺好自己的茶杯,喘著粗氣,挨著阿曼達和利茲坐在椅子上。


    “這麽說,”他對著阿曼達用英語說,“你來盧爾德是為了給你丈夫治病,你覺得盧爾德怎樣?”


    阿曼達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我——我還沒時間好好看看。噢,那地方有些不同凡響。”


    凱奧克斯神父哼了幾聲,“糟透了,我討厭那個地方,我很少去那兒。”


    他態度粗俗,見利茲正盯著他,便對她說:“在電話上,芬奇小姐,你說魯蘭神父告訴你,那個小女孩伯納德特為了治病,去的不是山洞,而是來我們這兒洗溫泉澡,你想知道這種說法是否真實可靠。你提出這個問題,我很感興趣,但不知你是否也懷疑過,哪怕一瞬間也行,我們著名的魯蘭神父是不是那麽可靠?”


    “作為新聞記者,我不得不——”


    “不,不,我理解,”凱奧克斯神父打斷她的話,“每個神父不一定都那麽可信,這點毋庸置疑,因而你有權懷疑像個推銷員似的魯蘭神父。當你對此事提出疑問時,我便決定見見你。至於伯納德特和她來此治病一事,也許你還記得我說過,你最好親自來這兒看看。現在,你都見著什麽了?”


    利茲搖搖頭,“神父,我們隻見了聖母像和它下麵刻的碑文。”


    凱奧克斯神父呷了一口茶,又接著說,“在伯納德特那個時代,我們考特裏是個有名的溫泉勝地,有許多療效很好的泉水。你看見那些溫泉澡塘了嗎?”


    “是的。”阿曼達回答。


    “今天,這些泉水也不那麽吸引人了。但在伯納德特時代,就是這些泉水,使我們這個小鎮成為最重要的療養勝地。與此相反,盧爾德卻是個又小又窮的村子。但那個農村小姑娘把一切都改變了,讓世界來了個底朝天。她使盧爾德成為世界的中心,讓我們反而成了被人遺忘的小山村。當然,就此而言,她也許是無辜的——也許,隻是也許,她的支持者們看準了時機並加以很好的利用。”他又吹了吹杯中的茶,呷了一口,若有所思地咬了一口餅幹。“不,伯納德特根本就不相信山洞有所謂的治療價值。起初,由於染上霍亂,這可憐的孩子衣著襤褸,營養不良,再加上慢性氣喘,她總是病懨懨的。她不曾想到,我猜想,由於她自己的創造,還有那神奇的山洞,使她居然能夠康複痊愈。因此,在她最後兩次產生幻覺的那段時期,也是她又得了嚴重的、久治不愈的感冒的那個時候,她來到考特裏治療,即洗溫泉浴和祈禱。事實上,就在那年的晚些時候,當顯靈事件徹底結束以後,她仍第二次來到這裏,希望得到治療。”他鼻子又哼了幾聲,把空茶杯放在桌上。“這個發明家顯然不太相信她自己的傑作。”


    “你說‘她的傑作’是什麽意思?”阿曼達立刻追問道,“你這話準確嗎,神父?”


    “我不能肯定,”凱奧克斯神父仿佛有什麽心事。“我無法完全肯定,”他又重複一遍,兩眼凝望天空。“我是個虔誠的牧師,一個信奉聖母瑪利亞之說的教徒,比起在盧爾德穿著教袍、追名逐利如同馬戲團領班的那些人,也許我更忠實於自己的信仰。我信奉上帝,信奉上帝的兒子和聖母瑪利亞,以及我們教會所有的清規戒律,對此忠心不二。但對奇跡一說,我不敢十分肯定,奇跡肯定存在,也肯定發生過,我會這樣想象,但是在我的這一生中我還沒親眼見到過。我還想知道伯納德特在她的一生中是否真的見過奇跡。你知道——”他的嗓音有些飄浮不定,後來轉為沉默,陷入冥思之中。


    阿曼達非常激動,瞥眼一看,利茲也同樣如此。在凱奧克斯神父詳述故事的過程中,阿曼達已經領會了他如此憤懣和懷疑的原因。他痛恨盧爾德。盧爾德的賣弄炫耀、盧爾德的引人注目和厚顏無恥、盧爾德的成功,都使他的教區黯然失色,使他艱苦卓絕的工作被人們忽視。他忌妒盧爾德,更氣憤盧爾德那些沾沾自喜、洋洋得意的僧侶。所有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個小女孩的幻想。他自己的埋沒,他的教區地位的變遷沉浮,都是由於一個——很可能是——一個無法令人相信的小無賴,以及那些教會的支持者們陰謀策劃的結果。


    如果她們能說服凱奧克斯神父繼續說下去,阿曼達暗想,也許這裏有很多她和利茲渴望澄清的事實。也許,他已說的、將要說的,使他感到害怕,促使他考慮最好還是停止往下談。哦,不,阿曼達又告誡自己,這是個不會輕易感到害怕的人。


    她決定鼓勵他繼續談下去。她打破沉默說,“你還談嗎?神父,這件事太吸引人了。你也對伯納德特和她的幻覺表示懷疑?”


    凱奧克斯神父腦袋點個不停,“我正在考慮這件事,那些奇跡,”他說。他專注地看著他的客人,而後直接說,“你們知道,在這些比利牛斯山穀中的村落,最容易讓人產生幻覺,正如在葡萄牙和意大利的一些邊遠地區,許多年輕人要產生稀奇古怪的幻想一樣。”


    “你的意思是指還有一些人像伯納德特那樣,產生過類似的幻覺?”阿曼達問。


    凱奧克斯神父不曾發笑,發出幾聲熟悉的“哼哼”聲表示同意,“其他像伯納德特那樣的人?在她之前和之後,有難以數計的像她一樣的人。我聽說在1928-1975年之間,至少有83個那樣的人,這隻是在意大利,宣稱見著了聖母瑪利亞。你們聽說過發生在格勒諾布爾附近薩勒特的故事嗎?”


    “我想可能讀過有關報道。”利茲回答。


    “我沒聽說過。”阿曼達告訴牧師。


    “薩勒特是一個你們熟悉的那種典型的法國鄉村小鎮。”凱奧克斯神父開始輕鬆地侃侃而談,“1846年9月19日,村子裏的兩名小孩,15歲的放羊女馬拉尼-卡爾維特和另一名11歲的男孩馬克西明-格蘭德就看見過聖母瑪利亞,並從她那裏聽到了一些先知啟示的秘密。小男孩被警察抓起來,但是他拒絕吐露秘密。經過連續15小時的審問,他倆仍然拒絕吐露秘密,四年之後,他們把聖母告訴他倆的秘密寄給了教皇庇厄斯九世,教皇也為他倆保密。他倆見著聖母一事是否屬實,引起激烈的辯論。馬拉尼本身有些不正常,愚昧無知,甚至連天主教的忠實衛道士也不得不承認她是一個懶惰、粗心的女孩。馬克西明比她更糟,是個眾所周知的撒謊的小家夥,不過他卻很聰明,雖然有些粗俗。他倆身上的特征更是讓人討厭憎惡。盡管如此,那些信奉教皇極權的人,也是全國天主教徒中最保守的那幫家夥,卻把他倆所說的事奉若神明。他們先讓兩個小孩失去同公眾的接觸——女孩被安置到英國的一個修道院,男孩交給了耶穌教會教士——那些真正善良的神父們就不遺餘力地創造了薩勒特的奇跡。奇跡結束後,朝聖者便絡繹不絕,小鎮也就開始繁榮昌盛。你們聽說過此事嗎?”


    “太難以置信了。”阿曼達發出感歎。


    “薩勒特之事早於盧爾德,接踵而來的是發生在葡萄牙法蒂瑪的奇跡。三個牧羊童,十歲的桑托,九歲的弗朗西斯克和他7歲的妹妹賈森塔-瑪托也於1917年3月13日在一片灌木林中見到了聖母瑪利亞,而且在其後的6個月中,每月可見一次,同往常一樣,他們也聽到了先知的秘密。有一些教士對此還不很相信,甚至審問了三個孩童。但很快三個牧羊童和他們邂逅聖母一事便四處流傳,法蒂瑪也因此而成為僅次於盧爾德的奇跡聖地。”


    “法蒂瑪的這三個孩童肯定了解伯納德特一事,”利茲說,“正如伯納德特有可能知道薩勒特一事一樣。”


    “很有可能,”凱奧克斯神父表示同意,“就伯納德特而言,她很可能從貝瑟南一事中獲得啟示,如果確有其事的話。”


    “貝瑟南?”阿曼達有些茫然。


    “那是一座位於波河的一個小鎮,離盧爾德不遠。據說許多世紀以來,那個地方常常出現奇跡。身穿白衣的聖母瑪利亞多次降臨那裏,發生的最具有戲劇性的顯靈是,當一個小女孩跌入河裏,注定要被淹死時,聖母瑪利亞突然出現在河堤上,抱著一根粗大的樹枝伸向女孩,讓她緊緊抓住,女孩被拉到岸邊而獲救。貝瑟南有它自己的奇跡創造人——米歇爾-卡拉柯茲,這人後來成為當地神學院的院長,也是一名優秀的傳道者。他死於1863年,又於1947年被教會宣布為聖人。說不定伯納德特就是從貝瑟南一事中獲得啟示而杜撰出她的盧爾德奇跡。”


    阿曼達興趣大增,“怎樣杜撰呢?”她很想知道。


    “伯納德特被貝瑟南之事所吸引,並常常去那裏的教堂祈禱。貝瑟南教會認為,伯納德特在那裏祈禱了好幾天,四天或五天,以後才第一次見到聖母顯靈。伯納德特在山洞所祈禱的經文就是在貝瑟南學會的。在伯納德特的奇跡出現後,米歇爾-卡拉柯茲仍活在世上。她被送到那裏去見他,從一開始他就相信她的故事。當有人對他講‘盧爾德有可能使你的貝瑟南失去往日光彩’時,據說,卡拉柯茲這樣回答:‘如果聖母能受人尊崇,這又有什麽關係呢?’他生前曾多次去過山洞,”凱奧克斯神父有些哽咽,“噢,最重要的一點是,伯納德特非常容易從貝瑟南顯靈一事獲得靈感,又把它搬用到盧爾德上去。”


    利茲身子朝前一傾,“我們非常感謝你的坦率,神父。許多牧師都難以像你那樣現實和率直。顯然,你也是一個對伯納德特一事感到懷疑的具有堅定信仰的人。”


    “恐怕這就是我的感覺。”凱奧克斯神父說。


    “伯納德特對貝瑟南頻繁拜訪一事,就足以使人對伯納德特之事表示懷疑,”利茲說,“我很想知道你們是否還掌握其它的揭露伯納德特之事真相的證據?”


    凱奧克斯神父朝後一靠。“揭露伯納德特?不,不,我沒有確鑿的證據懷疑她或她的誠實,我隻不過有點疑心罷了,隻是一些偶然得到的證據使我覺得她的故事有點令人蹊蹺。”


    “你能再談談這些偶然的證據嗎?”利茲緊追不舍道。


    “太多了,太多了。”凱奧克斯神父連忙說,“隻說一事吧,伯納德特的父母弗蘭西斯卡和路易絲-蘇比魯都被人畫了像,畫在那些色彩漂亮的小冊子上,在盧爾德向人兜售,這對她那貧窮但很吃苦耐勞的父母來說,簡直太慷慨太仁慈了。這太荒唐了。事實上,她的父母都是酒鬼。我並不是想把父母的罪孽強加到孩子頭上,隻是想讓你們知道伯納德特的生活環境是多麽不安定。在她看見聖母顯靈前的這些年裏,她既沒有住過像樣的房子,也沒有吃過一頓可口的飯菜。她的父親無能,難以掙錢養家糊口。伯納德特的大多數時候都處於饑寒交迫之中。她大多吃玉米粥,喝幹菜湯,有時黑麥麵和著玉米麵吃。她常常把她的飯菜扔到一邊,她還常常受麥角中毒的痛苦煎熬。”


    “麥角中毒使人產生幻覺。”阿曼達插話道。


    “是的,”凱奧克斯神父表示同意地說,“但即使沒有麥角中毒,她的胃囊空空,腦袋輕飄。全家人都在受凍挨餓。有人曾看見伯納德特的弟弟在教堂刮蠟燭當食物。伯納德特,沒有文化、經常饑腸轆轆、身患氣喘病而又沒有愛的寄托,像她這樣的女孩——正如克萊頓太太所說的——是幻覺妄想症的最佳人選。”


    “但是,”利茲問,“伯納德特對她看見和聽見的事說得那樣確切,這給大多數信徒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凱奧克斯神父點點頭。“哦,讓我們來研究一下,我們的這位聖人是怎樣看見、怎樣聽見那些事的吧。按照無神論者的看法,伯納德特看見的聖母瑪麗亞是如此年輕,以至於不可能是基督的母親,正如英國的一個無神論者艾迪斯-桑德斯所解釋的——”凱奧克斯神父伸手翻開放在桌上的一個卷宗,翻到其中一頁,他開始讀著上麵的內容,“伯納德特瞧著山洞裏麵,看見了殘酷的現實。她受人蔑視,被人拋棄,眼前沒有一條能使自己得到別人讚賞的路。在這個充滿競爭的人生舞台上,她早已被生活折磨得遍體鱗傷,毫無鬥誌。她已有14歲,但看上去那麽矮小,好像隻有11歲……小女孩的理想就是個真正的小女孩,因此,顯靈就以一個美麗動人、令人迷惑的小女孩的形象出現。顯靈中的她看上去大約十來歲,個頭比伯納德特常常告慰自己的要矮小,而且比完美的形象還要小。”


    對於擅長心理分析的阿曼達來說,這一切都一目了然。伯納德特患了反射xx精神變態症,而且顯然是由於生存環境的壓力所引起的。伯納德特的思緒完全脫離現實,為了躲避生活的重壓,她完全沉溺在想象的舒適安樂之中,以使她的生存變得容易些。


    真該讚美凱奧克斯神父幾句。“這個消息太好了。”阿曼達告訴他。


    “還多著呢,多著呢,”凱奧克斯神父頗為得意地說,“伯納德特看見的聖母穿一身潔白的衣服。哦,這多少帶些傳統的意味,而且伯納德特自己也承認,聖母的衣服同‘聖母之子’的人穿的衣服非常相似。‘聖母之子’是一個天主教的婦女組織,她們受人愛戴,常常穿一身純白的外套。”


    “那‘聖靈懷胎’又是怎麽回事?”利茲插話問,“聖母告訴伯納德特,她是‘聖靈懷胎’,這可是伯納德特從來沒聽說過的。”


    凱奧克斯神父又發出幾聲極有特色的哼哼聲,“伯納德特知道‘聖靈懷胎’這一說法,這我可以向你保證。她也許不理解這個概念,但她知道這一說法。不管怎麽說,在伯納德特出現幻覺的前幾個月,當她呆在巴特裏時,在一個主聖日,她參加並親眼見到了在那裏舉行的慶祝‘聖靈懷胎節’的活動。‘聖靈懷胎節’在盧爾德也是一個主聖日。伯納德特當然會從那兒獲得啟示。”


    “也許,伯納德特巧妙地加以掩飾,並將此說賦予完全的新意。”利茲補充說。


    “可能有人幫了忙,”凱奧克斯神父神秘地加了一句,接著他又加重和澄清他這句話的意思,“很可能事先經過一番排練。”


    “什麽意思?”利茲步步緊逼。


    “當伯納德特在山洞裏祈禱時,佩拉瑪爾神父不準他的教士前往觀看,”凱奧克斯神父回答,“但他卻允許伯納德特常常同那些接受懺悔的教士聯係。這些教士,在盧爾德和巴特裏,都是聖母瑪利亞的狂熱信徒,堅定不移地信仰聖母瑪利亞,支持‘聖靈懷胎’學說。他們中的一個人曾指著伯納德特說:‘如果仁慈的聖母要在某人身上顯靈,這個女孩就是聖母要選擇的人。’再說,她的那些盧爾德的懺悔教士們不顧清規戒律,不遺餘力地勸告伯納德特繼續去山洞祈禱。簡而言之,教會的大力支持,也促使人們接受伯納德特幻覺的事實,而且她的父母也可能參與了此事。一次,伯納德特又來到山洞,大約4000人聚集在山洞周圍觀看。雅可默太太偶然聽見伯納德特的父親弗蘭西斯卡低聲對她說,‘今天可不能再出錯了,好好幹’。”


    “哦,”利茲大叫起來,“這是真的嗎?”


    “這是原始的記錄。”凱奧克斯神父肯定地對她說。


    阿曼達剛才還在想著她的肯,一下子又想起了什麽,“可是那些最早的康複患者,如特洛伊這樣的女孩,”她問神父,“你又怎麽解釋呢?”


    “許多康複病例都沒有得到證實,”凱奧克斯神父回答,“你舉的這個例子太典型了。尤金-特洛伊,12歲,她雙目失明已經九年了。她從盧茲去盧爾德,看到山洞,同伯納德特緊緊擁抱,然後放開雙手,她雙眼視力完全恢複。但此事過後不久,她在盧茲的牧師揭露說,特洛伊其實從未完全失明過,她常常能看見東西,甚至還能夠摸著幹活。因此,壓根兒就沒有恢複視力一事。除此之外,你還應知道1858年的醫師的知識非常有限,檢驗方法也不太科學。”


    “但今天可是科學的時代,”利茲挑釁地說,“那康複是可能的。”


    阿曼達轉向利茲說:“這隻是一種希望。自我催眠等許多疾病不為醫師所知或知之甚微,而且,很多病——特別處於某種事物刺激之下——會自行痊愈。”


    “完全正確,”凱奧克斯神父同意道。“肯定會有些康複病例,但這絕不能歸功於什麽奇跡。”他口中又哼了一聲,從椅子上站起來,來到兩位女士中問。“自從有了這些康複痊愈的病例後,盧爾德的名氣越傳越大,這確實是個問題。問題是年輕的伯納德特在傳奇色彩的籠罩下不斷成長。對她該怎麽辦?顯靈過去已久,她已很少再同公眾見麵,如果讓她繼續接觸公眾,也許會引起一些不安,她正常的生活行為往往會抹去她傳奇色彩的光輝。因此,盧爾德的那班大師們竭力勸說她從公眾眼中消失,成為一名與世無爭的修女。那班大師們又鼓勵她永遠離開盧爾德。她決定前往內韋爾,進入聖吉爾達德修道院,成為一個隱身的修女。在伯納德特被轉移到內韋爾之前,一名年輕貴族,也是醫學院學生,深深地愛上她,專程前往盧爾德向她求婚。但是伯納德特從來沒聽說過此事。她的那些保護人回絕了年輕人的求婚,而她也被神秘地送往修道院。”


    兩位女士站起身來。“難道說在內韋爾還有一些讓我們感興趣的事?”利茲好奇地問道,


    “這我不知道,”凱奧克斯神父回答。“伯納德特在內韋爾的修道院院長沃祖不相信她的幻覺一事倒是真的。沃祖院長對待這個小修女嚴厲苛刻,幾乎有點虐待刁難了。因為她認為伯納德特太目中無人、自高自大。也許,這是沃祖院長的問題,而不是伯納德特的錯。可不管怎麽說,這些都已是過去的事。我不清楚今天那裏的修女怎樣看待伯納德特,說不定評價很高。因為她在1879年去世後,地位便陡然上升,被人看作是純潔無瑕的聖女。”他開始心不在焉地盯著桌麵出神,顯然是想去做他的事,“你們可以到那裏去看看,眼見為實嘛。”


    “我們也許會去,”利茲回答,“神父,我和克萊頓太太真不知該怎樣感謝你,謝謝你花寶貴的時間給我們介紹有關伯納德特的故事。”


    “我能盡最大努力幫助你們,感到非常榮幸。”凱奧克斯神父急匆匆地說,“祝兩位好運。”


    離開內殿後,她倆走出前門,來到教堂門外。午後天色陰暗,她倆各自點上香煙,相對而視。


    “噢,你怎麽想?”阿曼達很想知道。


    “那你怎麽想?”利茲含而不露。


    “對我而言,有關盧爾德的這些材料相當有吸引力。”阿曼達回答,“也許我會把其中某些告訴肯,隻是——”


    “隻是什麽?”


    “隻是我對我們這位胖牧師還不敢完全相信,”阿曼達說,“剛才我有一個念頭,他的這些憤世嫉俗、惡語中傷的言談,很有可能是由於對盧爾德超過考特裏,成為世人矚目的聖地而發出的嫉妒和不滿。”


    “這沒的說,”利茲附和道,“不過,這並不意味著他告訴我們的故事沒有一點真實性。”


    “哦,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到底是怎麽想的。”阿曼達問道。


    “要麽真實,要麽騙人——不過我猜想凱奧克斯告訴我們的故事還是有一些事實根據的——雖然那僅是一些談話的邊角餘料,”利茲回答。“這些材料加起來不能組成一篇揭露報道。我還需要一些確鑿的證據,以證明伯納德特要麽是個騙子,要麽是個忠實的信徒。除非我掌握了這些證明材料,否則我也無法寫出報道。”


    “也許你是對的。”阿曼達若有所思地說。


    利茲朝穆林紀念柱台階下的停車場走去,阿曼達也緊隨其後。“天黑以前,我們還是回盧爾德吧,”利茲提議,“一回到盧爾德,我就會弄清楚怎樣去內韋爾。我想那地方比盧爾德更靠近巴黎。如果我們想明天去那裏的話,今晚就得動身。你敢去嗎?”


    “幹嘛不敢?”


    “我們不能失掉這個機會,”利茲說,“內韋爾會給我們鑰匙——一把開啟山洞大門、搞清伯納德特秘聞的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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