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是白龍神的名字。


    來自於貴船,司掌京都風雨的龍神有獨屬於自己的名。


    對妖怪而言,名字是咒。


    當妖怪交付姓名與他人時,便是將自己的全部交付而出。


    那麽對於神明,名字同樣是咒。


    例如,麻倉葉王從奈奈子嘴裏得知白龍神名“毓”,那麽他能通過名字像禦使前鬼後鬼一樣,來驅使白龍神嗎?


    答案是否定的。


    唯有龍神親自將姓名告知麻倉葉王,他才有呼喚龍神的資格。


    當然,強到一定程度,是可以強迫神明低頭的。


    麻倉葉王問奈奈子:“你拿到龍神的名字,想要做什麽呢?”


    奈奈子聽完麻倉葉王對“名”的解釋後,才知道自己拿到了一個燙手山芋,她想了想,站起身回答:“我現在應該去給毓刷鱗片了。”


    麻倉葉王不可思議:“刷鱗片?”


    他感到好奇。


    於是跟上徒弟,一同來到山的某一處水潭裏。


    深不見底的水裏,翻滾出白色的浪條。


    高龍神遊出水麵,快活的像一條脫韁的野狗,朝著泥濘的潭邊奔去,就地熟練一滾,高大上的龍神秒變鄉下來的泥腿子。


    “刷啦啦。”


    飛龍甩頭,泥漿子飛濺。


    白龍擺好了姿勢,扭頭嗷一聲:“奈奈醬,吾準備好啦~~”


    很難想象,這是幾天前,以優雅高潔人類女性的姿態,前來拜訪了自己的高龍神。


    人類陰陽師語氣飄忽如夢囈:“這是要做什麽呢?”


    人類幼崽萌萌噠的回答:“這是要刷泥漿鱗片浴啊~”


    舉起了手裏,那麽大一個刷子。


    那刷子讓陰陽師眼皮子一跳,隔著刷子就看不見奈奈子人了。


    和奈奈子一樣大的刷子,被奈奈子單手輕易舉起來。


    “哎呀,你躺好呀,別把爪爪翹起來……”


    清脆叨叨聲裏,龍神快樂順從躺下來,按照奈奈子指示,將兩個爪子按在地上,他先看一眼麻倉葉王,然後才露出半塊藏在脖子裏的逆鱗,隨著刷子落下,刷刷聲響起,幸福到眯眼睛吐泡泡。


    呀。


    刷鱗片真是天下最幸福的事情啊~~


    刷完身體刷尾巴,刷完尾巴刷龍角。


    好端端一個漂亮白龍,愣生生被刷成泥巴色的大泥鰍。


    這要是神官們看見了,怕是直接捂住心髒暈倒過去。


    然後給奈奈子戴上一個不敬神明的帽子。


    不敬神明是會被燒死的……


    猙獰跳動的火焰吞噬那道熟悉的身影……


    深埋於腦海的記憶一閃而過。


    青年捂住額頭,皺起的眉宇間籠罩著一抹鬱氣。


    那些人……


    神明的信徒根本不在乎神明的意思。


    弱小的神明庇護了流浪的母子。


    衣衫襤褸的母親每日撿回來木薯根供奉給神明。


    那是她能拿出手最好的食物。


    神明孱弱又溫暖的光在黑暗裏保護著他們。


    而愚昧無知的信徒卻將女人從樹下拖出去,怒斥她蠱惑神明,因為她才會有幹旱的存在,從而點起來了熊熊烈火……


    “師父師父。”


    清脆的,甜甜的聲音,將麻倉葉王從深不見底的回憶裏拉了出來。


    陰陽師聲音略帶沙啞:“嗯?”


    他低頭看向麵前的女孩,被神明灌注最純粹靈力長大的女娃,有著清透到不可思議的靈體和一雙……emmm九彩斑斕的眼睛。


    進、進化了?


    眼睛的顏色還能變化?


    我徒弟好像有一些我不能理解的東西!


    深感神奇之處的陰陽師內心驚歎著,完全來不及去想更加深刻的痛楚怨憤,因為他那深讀唐國之孝義二字的徒弟,舉起手裏髒兮兮裹滿泥巴,刷完白龍神的大刷子,衝他咧嘴一笑,陽光明媚,唇紅齒白清透可愛,除了……半臉泥巴印子以外。


    “師父啊,來給你刷刷呀,可舒服啦。”


    遠處,同樣髒兮兮黑乎乎的白龍神附和的點點頭,張開血盆大口。


    嗯,裏麵的牙齒是白的。


    麻倉葉王看見了。


    但是白龍神,你有沒有想起咱倆初見時的風姿清雅?傲然不羈?


    你這樣讓我怎麽辦?


    當然是拒絕啊!!!


    麻倉葉王想要說出拒絕的話。


    奈奈子踮起腳,試圖用事實勸服師父,泥漿浴真的很舒服。


    但是奈奈子忘記自己身上有個“史前巨獸”的buff。


    於是,出現了尷尬的一幕。


    大號刮刮樂刷直接一刷頭拍在麻倉葉王的頭上。


    麻倉葉王整個人都驚呆了!


    黏糊糊,濕噠噠,髒兮兮,軟塌塌的泥巴滲進狩衣裏。


    手腕處的袖子稍微擰一擰,滴滴答答一大攤泥巴水。


    那張白皙俊秀,曾經迷倒藤原家某位姬君,令對方寫和歌相邀的臉上,青筋一點點浮現。


    “澤田奈奈!!!!”


    咬著牙,牙縫裏擠出一句陰沉沉的喊聲。


    有豐富挨打經驗的奈奈子丟下大號刮刮樂刷子,扭頭就跑,頭也不回,撒丫子狂奔,看都不看她暴怒中的師父一眼。


    麻倉葉王徹底暴走!


    陰陽師靈力激蕩,天空風雲變色,平靜無波的潭水卷起激浪,飛沙走石,大風刮的人睜不開眼睛。


    當然,神不受幹擾。


    正在美滋滋曬鱗片的白龍神睜一眼閉一眼,龍臉上幸災樂禍:“哦豁~”


    前爪優雅交疊撐起大龍頭,欣賞著陰陽師滿山穀抓熊孩子的好戲。


    麻倉葉王在龍神的印象裏,和清風朗月般的安培晴明不同,如果說安培晴明是懸掛在天邊的皓月,浩然不可直視,有無限星穹藏於身後,強大,冷靜又克製,那麽麻倉葉王就如這穀中的深潭,深不見底,看似清澈透明,實則暗藏波濤詭譎,沒有人知道這位陰陽師真正的情緒和心理。


    不過……


    現在龍神看見了。


    在熊孩子麵前,就算是麻倉葉王也會暴跳如雷,抓狂跳腳。


    誰能抵擋得了一個熊孩子的殺傷力呢?


    哦,熊孩子這詞是奈奈子教給他的。


    他感覺很適合奈奈子自己用呀。


    遠處終於抓住熊孩子按在膝蓋上揍的青年,讓遙望許久的龍神第一次安心閉眸小憩。


    麻倉葉王垂眸,收回留意龍神的餘光,眸底宛如一團化不開的濃墨,幽暗,深邃,夾雜著一絲冷酷。


    袖子忽如其來傳來微弱的拉扯。


    青年側眸,正對一雙清澈的眼睛。


    奈奈子抽抽噎噎,認真的小聲說:“不可以打壞主意。”


    麻倉葉王微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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