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秀宮內,跪了一地。


    皇上沒有直接走進來。


    而是等宮女們備好屏風,才從一眾人中閑庭信步地坐到上位,與淑貴妃一起。


    “平身吧。”


    皇上謝昭衍聲音醇厚,擲地有聲。


    “不用拘謹。朕恰巧路過,聞到桂花釀的香味,特意找淑貴妃討杯酒喝。”


    屏風後,隻有他與淑貴妃。


    其餘人,身影模糊。


    他這話一出,剛才被打壓的王夫人立刻又趾高氣昂起來。


    這桂花釀是昨晚連夜送進宮的,百釀閣的新酒。


    還是自家大人王尚書的功勞。


    她唇角勾著笑,朝孔夫人斜睨過去,卻不慎撞進謝麟安陰鷙的眼眸。


    倏的一下,王夫人心裏咯噔,後脊有些冒冷汗。


    宸王怎麽陰惻惻的?


    就在她思忖時,皇上卻開了口。


    “新做的紙鳶,的確漂亮!麟兒可喜歡,擇日天晴,陪你母妃去圍場散散心。”


    謝麟安聞言,起身拱手回話:


    “兒臣遵旨……咳咳……”


    屏風後的謝昭衍不甚滿意,當即沉聲:“陪你母妃是盡孝。難不成沒有朕的旨意,這點事情都做不好?”


    “咳咳……”


    謝麟安但咳不語。


    周圍的鼓樂聲早就停了,翩然起舞的宮娥們紛紛跪地。


    命婦們個個眼觀鼻,鼻觀心。


    皇上膝下一共有三個子女,其中太子和長公主都是皇後所出,三皇子謝麟安是淑貴妃的獨子。


    外人看來,寵極必衰。


    淑貴妃占盡恩寵,享盡榮華,但兒子卻是個病秧子,得不到皇上的垂青。


    這父子間的情分,薄若蟬翼,少的可憐。


    “咳咳咳……”


    謝麟安還在咳嗽,他猛提了好幾口氣,都沒能緩過來。


    臉蛋漲得通紅。


    雲苒看不下去,偷偷舉起手,給他遞去茶水。


    但謝麟安沒有接,而是從懷裏掏出一塊絹帕,掩住口,避到一旁。


    雲苒的手一僵,那不是前幾日她讓謝麟安進宮請安時,捎帶給淑貴妃的禮物嗎?


    謝麟安竟然沒有送?


    難不成是嫌棄太醜,拿不出手?


    雲苒嘴角一抽,訕訕收回茶水。


    謝麟安咳聲不止,而皇上的怒火也水漲船高。


    哐當一下!


    “你母妃處處為你考慮,知你冷暖,體恤你體弱,允你半月請安一次。你可倒好,前幾日路過宮門便折返,今日讓你放個紙鳶,推三阻四,成何體統!”


    啪——


    庭院裏的人,一下傻眼,趕緊都又跪下了。


    腦袋埋得比鵪鶉還要低。


    連一句聖上息怒都不敢喊。


    因為,謝麟安還在咳嗽,已經呼呼抽著倒氣。


    雲苒也跪著,可她早就按耐不住,想要開口解釋。


    原來,絹帕沒有帶進來,是因為謝麟安根本就沒有入宮請安,他是為了救自己才拖延。


    怪不得貴妃娘娘會知道她落難。


    定然是謝麟安那日沒有出現,令她擔憂,派人去尋了。


    “皇上……”


    雲苒聽著連綿不絕的咳嗽聲,心急如焚,往地上磕了個頭,想要求饒。


    此時,屏風後麵傳來一聲嬌俏的薄怒:


    “是臣妾無用,生出體弱多病的麟兒,也是臣妾無用,教養出不孝的麟兒。皇上將臣妾貶入冷宮吧!”


    叮當——


    幾支成色絕美的步搖落了地。


    淑貴妃說完,便起身離席,往內殿寢宮走去。


    恐是受了驚嚇,謝麟安不咳了。


    其他眾人的腦袋卻垂得更低了。


    隻因皇上急了。


    他追著人跑去,口中疾呼:“紫嫣,紫嫣……”


    ……


    雲苒見人走了,趕緊給謝麟安遞茶。


    “喝口水,順順氣。”


    謝麟安臉色慘白,嘴唇卻是紅豔似血。


    他抿了兩口茶,輕聲道:“多謝苒兒。”


    雲苒依舊跪著呢。


    謝麟安緩了緩呼吸,對著皇上身邊的近侍善淵交代:“讓大家散了吧。本王去內殿候著。”


    善淵躬身應諾。


    謝麟安的身影入了月門,庭院眾人紛紛起身。


    孔夫人知情識趣,張羅著幾位相熟的命婦貴女,一道出宮。


    她擠過王夫人的肩膀,絲毫沒有退讓。


    王夫人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孔夫人,您別得寸進尺了!我母親一再退讓,您何苦對我們如此冷眼!”王婉之氣憤。


    王夫人心頭也憋著火,但想著不能給自家大人惹麻煩,極力忍耐。


    “哎呀,我就是眼神不好,王夫人莫怪。正巧府上得了幾隻野雞,明早給您送去賠不是。”


    “……”


    還提野雞!


    王家母女此時最聽不得的字眼,莫過於野雞二字,直接氣得跳腳。


    其他人魚貫而出。


    而這對母女卻紋絲不動,不敢擅自離開。


    龍顏大怒,帝妃不和,皆因她們帶來的紙鳶。


    一個鬧不好,腦袋可能都要搬家了。


    兩人麵麵相覷。


    稍一琢磨,雙膝又跪了下來。


    雲苒不想和她們待在一起,熟門熟路地也去內殿候著。


    此時,內殿裏。


    淑貴妃已經把滿頭朱釵都卸了,兩行清淚掛在臉上,不停地甩開皇上想要攀上的手。


    “紫嫣,你怎麽又動怒了?明明是他不孝,你怎麽還對我凶了?”


    進了內殿,謝昭衍從不稱朕,對冷紫嫣疼愛有加,處處都寵著捧著。


    冷紫嫣深深吸了一口氣,抹著眼淚道:


    “他,什麽他?那是我的麟兒。你若不想認他,當年就該讓我們娘倆留在江南,自生自滅!你何苦再把我們找回來?不如,明日我就帶著麟兒走……”


    謝昭衍聞言,霎時板下臉,語氣生硬:“我何時不認麟兒?”


    “嗬!當年燕雪送我回東宮,你讓禦醫足足替我把了七日的喜脈,見不得半點欣喜!麟兒剛落地,便與你滴血認親。”


    “……”


    冷紫嫣見謝昭衍沒有反駁,冷哼道:“不如,明日我就帶著麟兒走,不再討人嫌棄。”


    “紫嫣,不準說這種話!”


    謝昭衍見愛妃的眸光裏冷寂蕭索,心下一跳,眉頭不由地又鎖緊了。


    那幫沒用的廢物,當年采血都不知躲遠一些,叫她看了去。


    這麽一點小事,生生鬧了二十年。


    他好歹是個帝王,傳出去,臉麵都丟光了。


    取了帕子,替人將淚水抹淨,又哄了好一陣。


    好不容易,冷紫嫣不再落淚,外頭善淵又通報道:“陛下,宸王殿下自請跪罰,在門口候著呢。”


    冷紫嫣剛剛舒展的眉頭,再次蹙了起來。


    謝昭衍提了一口氣,大步流星地走去,打開殿門。


    “還來給你母妃添堵?”


    咚!


    謝麟安規規矩矩磕了個響頭。


    “父皇恕罪。紙鳶隻是兒臣用來哄苒兒的物件。她早就失了興趣,兒臣自然也無所謂喜歡與否。還請父皇,收回成命。”


    “朕命你什麽了?”


    謝昭衍眉間擰成川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就是個破紙鳶,還沒完沒了了。


    眼見著冷紫嫣緩步也朝門口走來,他卻莫名有些慌了。


    隻聽謝麟安再次叩首:“貴女畫冊,兒臣帶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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