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莊,花廳裏。


    一襲水青色常服的裴階,正對窗前,長身而立,旁邊桌幾上的茶盞早就沒了熱氣。


    入宮上朝,他都能披著錦緞刻絲鬥篷,臨到門口,才交予守門的奴才。


    但要見謝麟安,裴階反而將鬥篷留在外頭的馬車上,做足了謙恭有禮的姿態。


    不知情的人,或許要說他懂得分寸,恪守為人臣子那一套。


    實際上,恰恰相反。


    越不親近,才越是有禮有節,恪守本分。


    “裴大人,今日何來雅興到本王的莊子上賞雪?”


    謝麟安語氣聽不出異樣,但眼神還是嫌棄裴階擾了自己的興致。


    裴階拱手,微微俯身。


    “宸王殿下,微臣有要事相求,這才登門叨擾。還望殿下海涵。”


    謝麟安坐在上位,手肘撐在桌子上,扶額,斜睨著人。


    “本王從不過問朝中事物,能有何事幫得上首輔大人?”


    裴階唇角含笑,開口解釋。


    “蒙聖上恩典,武舉將在三日後在圍場舉行騎射比試。然而,昨日下午,上林苑巡查發現,圍場恐怕遭了賊盜,丟了不少的……野雞?”


    叮當脆響。


    謝麟安接過一盞熱茶,慢條斯理地品著,目不斜視。


    等到身體暖和,才哼笑一聲:“難不成這野雞跑到本王的莊子上來了?那小東西長了翅膀,還不是想飛哪,就飛哪?”


    “微臣笨嘴拙舌,沒有解釋清楚。各地的武舉人齊聚京城,武舉也算過日子,不得延誤。可上林苑戒備不足,唯恐會有人鑽了空子。所以,今兒早朝上,太子殿下建議……”


    “太子殿下?”謝麟安慢慢抬眸,定定看了裴階一眼,“皇兄又打算折騰我什麽?”


    “……”


    裴階欲言又止,故意停頓片刻,等謝麟安臉上戲謔表情淡去些,才開口。


    “太子殿下提議,宸王您的溫泉山莊,林場地界空曠,或許可以用作比試場地。皇上也覺此計甚妙,特意差微臣來問殿下的意思。”


    話一說完,裴階的腰沉得更低,整張臉都看不清楚了。


    良久,謝麟安才嗤笑出聲。


    “裴大人,你說這叫借花獻佛呢,還是為他人做嫁衣呢?”


    意有所指,不可言明。


    “……”


    裴階識時務,耐心候著。


    約莫過了一盞茶。


    謝麟安掏出絹帕,掩在口旁,輕咳兩聲,歎氣道:“罷了罷了。就依皇兄的意思辦吧。不過本王也有個不情之請,這比試難得,也讓宸王府的家眷們開開眼,長長見識。”


    裴階抿了抿嘴,輕笑道:“那是自然。微臣定會安排妥當。”


    “嗯,退下吧。”


    謝麟安揮了揮手。


    裴階拱手往後退,作勢要告辭。


    但謝麟安又攔住了他。


    “既然裴大人都來了,還有一人,就帶回去吧。”


    聞言,裴階神色一變,蹙起眉頭。


    “宸王殿下……”


    “人在馬車上,吊著一口氣呢。裴大人最好還是跑快些,要是咽了氣,可就什麽都問不出來了。”


    花廳裏候著的下人給謝麟安續了新茶。


    青柏護送裴階,走出山莊。


    一路上,裴階的眼眸裏始終染著一抹寒光,直到看見馬車旁的血人,才堪堪鬆了口氣。


    “這人……本官應該認識嗎?”


    裴階笑意盈盈,朝青柏抬了抬下巴。


    青柏身形挺拔,麵容淩厲,眼眸裏時刻都保持著警覺和疏離,即便麵對當朝第一權臣,依舊不卑不亢。


    他甚至沒有低頭,隻是垂眸,掃過一眼。


    “此人擄走了宸王府的家眷,賣去了花街的忘憂樓,膽大妄為,其罪當誅。但宸王寬厚,念在他是您裴大人的手下,恐有不得已的苦衷,特意讓屬下將人還給裴大人。”


    青柏話音剛落,裴階輕笑出聲。


    “本官並不認識他。”


    “裴大人莫怪。屬下自幼習武,手上沒有輕重,把人打成了豬頭,一時認不出來。您再仔細看看?”


    “……”


    裴階深吸一口氣,徹骨寒風入肺,瞥向溫泉山莊的眼神,都黯淡了幾分。


    青柏又掏出一個錢袋子,遞給裴階。


    “宸王殿下賞的藥錢。”


    啪嗒!


    錢袋落了地。


    裴階自然沒接。


    青柏也沒撿。


    而是往後退了一大步,拱手作揖,算作送客。


    他轉身回了山莊,剩裴階一人立在風雪中。


    裴家的下人從車上取了鬥篷,給裴階圍上,又往人的手裏送了小暖爐,戰戰兢兢道:“大人,這人我們管還是不管?”


    裴階乜了他一眼,沒好氣道:“宸王的大禮,你還能不收?”


    下人連忙訕笑擺手。


    那人身上當真沒有一塊好肉,臉蛋青腫一片,一隻眼睛腫成拳頭大,另一隻倒是好的。


    嘖!宸王還真“體恤”人呢!


    “說說吧,你認識本官?”


    裴階卸下人臣的謙恭模樣,此刻表情冷漠如霜,他嫌惡地將人上下打量,實在端詳不出眼前人的來曆。


    車夫的牙齒被打落一半,說話口齒不清,嘴巴一動就是一口鮮血噴出。


    他用力睜大那隻沒被打殘的眼睛,看了好一會,鼻涕眼淚一起淌下。


    “我,我,我……不認識啊!!!啊——”


    裴階朝他走來時,車夫以為這人能救自己呢!


    結果一看,壓根就不認識啊!


    這人穿的如此華貴,不是皇親就是國戚,再不濟也是高官大臣!


    ……是誰啊!


    “在下裴階,聽說你是我的人?”


    裴階心中已有定數,但睚眥必報的性格,容不得半點汙漬。


    話音剛落,車夫又吐出一口老血,差點昏死過去!


    完了完了!


    這人是裴階,居然是裴階。


    可他明明見過首輔大人的啊,遠遠看去,身材魁梧,凶神惡煞,看著就是心狠手辣的男人。


    咯噔——


    車夫明白過來!


    他被人耍了。


    有人假裝裴階,故意要他去綁宸王府裏的丫鬟,為了就是挑撥他們之間的關係!


    三兩!


    就三兩銀子啊!


    該不會要殺頭吧!


    淅淅瀝瀝一陣。


    馬車夫竟然嚇得當場尿了褲子。


    裴階嘖了一聲,蹙眉轉身走向馬車。


    下人來問:“大人,這家夥……”


    “送去刑部,讓他一五一十,老實交代清楚。”


    “是。”


    皚皚白雪中,首輔裴家的馬車慢悠悠地往城內馳去,馬車後麵用一根粗麻繩係著個衣衫襤褸的男人。


    男人渾身是傷,腿腳不便,踉踉蹌蹌跑著,留下一路的血痕。


    京城百姓看到,紛紛側目。


    當得知這人當街捋了女人轉手到花街,一個個爛菜葉子臭雞蛋都砸了過來。


    裴階坐在車裏,聽著外頭人誇讚裴大人英明,裴大人威武,臉色卻是黑成了塊炭。


    早知道就不該把人拴在馬車上。


    這臭雞蛋不長眼,都從窗戶裏鑽進來,弄髒了他的鬥篷。


    裴階麵沉如水,咬牙切齒:“謝!麟!安!”


    與此同時,溫泉山莊內。


    謝麟安剛把熬好的湯藥喂給雲苒,就見小姑娘睜開了眼睛。


    “醒了?”謝麟安放下藥碗。


    雲苒一把拉住他:“不準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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