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波寺位於京郊人跡罕至的群山間。


    原先,靠著進城的過路人歇腳許願,香火倒也鼎盛。


    可惜,一場大火廟焚塔倒,毀於一旦。


    如今,隻有個耳聾的老方丈,帶著兩個小沙彌,守著青燈古佛,日日誦經。


    寺中常年點著雲家的長明燈,昏黃的燭光映照在黑黢黢的廟牆上,不停地跳動。


    老方丈收了香火錢,敲著木魚,念了一段經,隨後出去了。


    雲苒磕足三個響頭,再抬眸,淚眼瑩瑩。


    “娘親,苒兒一切都好……今兒又下雪了。以前在西南,娘親總說要帶苒兒來京城看雪。當真是美的。


    “前些日子,有人詆毀雲家,苒兒直接教訓了!娘親放心,苒兒不會平白叫人欺負了去。”


    她聲音顫了顫,膝蓋往前挪了挪。


    “……但她說的話裏,苒兒卻存了些念想。她說爹爹可能還活著。苒兒想回西南大營去,想去找爹爹……”


    哐當!


    庭院突然傳來一聲響亮的動靜,嚇得雲苒止住話頭。


    轉頭看去,隻見老方丈舉著一把大笤帚,正在敲打被積雪壓彎的青竹梢頭。


    抖落白雪的青竹,在庭院裏緩緩彈起,撞上立在一旁的大鍾。


    小沙彌們看著有趣,眼睛瞪得又大又圓。


    雲苒冷不防撞上老方丈的視線,心頭不由得一驚。


    原本該是古井無波的眸子,裏頭似乎閃過了一抹不應有的暗湧。


    他都聽了去?


    雲苒的後脊頓時一陣涼。


    老方丈注意她被驚擾,雙手合十,微微頷首。


    長久的一陣沉默,雲苒漸漸回過神,心緒平靜。


    沒再開口說什麽,她長拜叩首。


    再起身,淚水已經幹透。


    雪下得越來越大。


    廟前香爐早就滅了,小沙彌給雲苒送來下山的油紙傘。


    雲苒從兜裏掏出一小袋的山楂糕,作為謝禮。


    小沙彌們歡天喜地地跑回寺中。


    再也沒有看到老方丈的身影。


    估計是眼花了。


    雲苒訕笑搖頭。


    這些年,一直多虧了老方丈照料長生牌位,她怎會認為老人家的眼中,並不清明?


    上山容易,下山難。


    眼見著天色漸漸黯淡,雲苒不自覺加快步伐。


    她還記著和謝麟安的約定,天黑之前要回去宸王府。


    明珠姑姑還在山腳等她,應該還不到一個時辰吧?雖說雪天路滑,她走的慢些,但並沒有耽擱太久。


    光線越來越暗,雪片卻越來越大。


    青石台階結了冰,一腳深一腳淺。


    雲苒緊拽領口衣襟,盡量集中精神。


    猛然間,她哎呀一聲,懊惱道:“忘了提,蕭淮川中武狀元了……”


    一不留神,雲苒隻覺天旋地轉,一連滾了幾個咕嚕,腰間一疼,撞上了三棵並列的青竹。


    頭頂窸窣聲響,劈頭蓋臉落了一頭的雪。


    “哎呀——”


    雲苒下意識驚呼,趕緊伸手拍打。


    前後也就一會的功夫,再睜眼,天色如同潑了墨汁一般的黑。


    心陡然一沉。


    壞了!


    這可怎麽看路啊?


    夜風吹拂,山林間混雜著竹葉沙沙的響動和雪鴞咕咕的叫鳴。


    “苒兒。”


    一聲溫潤的呼喚。


    雲苒轉過頭,抬眸看去,隻見一個身著靛青色常服的男子,長身玉立,對她淺笑。


    光線有些模糊。


    她並未看清臉龐,隻覺聲音有些熟悉。


    “呼!”


    男人吹亮一枚火折子,小小的一處光,映照出了容貌。


    ……沒認出來!


    雲苒仍舊跌坐在地,手卻悄悄往身後摩挲,最好能摸到了石頭或是棍子,便於防身。


    會是誰呢?


    她警惕的小動作,都被看在眼裏,男人無奈地歎氣。


    “好你個雲苒!也就十年不見!你就敢把西南第一劍客給忘得一幹二淨?!也太沒良心了!”


    西南……第一劍客?


    是,是……


    “蕭——淮——川!”


    雲苒驚訝至極,眼睛瞪得像是銅鈴,嘴巴半天都合不攏。


    她難以置信,伸手掐了一把臉頰。


    嘶——


    會疼!


    是真的!


    不是自己被撞傻了?!


    “你怎麽會在這裏?阿兄說圍場射獵,你沒去嗎?那可是欺君大罪。你偷偷來京城參加武舉,已經不……”


    雲苒認真地盯著蕭淮川,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了下來。


    “怎麽不說了?”


    蕭淮川挑了一下眉,雙臂環抱,手裏的火折子看上去像是要舔到下巴,小指微微翹著,上頭多了一枚墨玉的指環。


    “是你?!居然是你?!”


    雲苒揪著身旁的青竹,艱難地站起來,氣呼呼地瞪了蕭淮川一眼!


    火折子的微弱燈光下,她見到了一道細長的血痂。


    是那天在茶樓,銀麵具少年郎為救她,不小心被莽漢弄傷的。


    原來,是蕭淮川!


    “你把銀麵具藏到哪裏去了?那天在百釀閣是不是就已經認出我了?還假裝攀談,故意和我說是從西南來的!蕭淮川,你何時變得如此雞賊,滿肚子壞水?”


    雲苒又氣又急,說著說著,嘴巴就翹起來了,腦袋偏向一邊,根本不想搭理人。


    “生氣了?這就生氣了?”蕭淮川揮了兩下火折子,看到雲苒氣得鼓囊囊的臉頰,手指尖有些癢,很想戳一戳。


    但此刻不行。


    他把人惹急了,周圍也沒有熱乎的鮮花餅,可要怎麽哄?


    “哼!”雲苒負氣扭頭。


    蕭淮川跟著側頭去看,好脾氣地哄道:“剛剛誰說,我是偷偷來的京城?要是貿然去了宸王府,恐怕這會我已經被押送回西南大營,等著挨蕭將軍的鞭子了。”


    雲苒翹起的嘴唇,朝旁邊努了努,眼神也柔了一些。


    蕭淮川鬆了一口氣,繼續道:“那日在百釀閣不是偶遇。是我聽說新酒開壇,宸王殿下必定會到場,才特意去守株待兔。”


    “……我才不是小兔子!”


    雲苒又哼了一句。


    蕭淮川可沒招了。


    他想過雲苒會置氣,可沒想到小姑娘的氣性會那麽大……


    哎!


    “那好吧…既然我不受待見,就隻好自己一個人下山了。這荒郊野嶺,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還真有些瘮得慌!”


    雪不知何時停了。


    夜風卻愈發猛烈。


    竹葉沙沙,雪鴞咕咕,還有說不清道不明的窸窸窣窣……


    蕭淮川還真的說走就走,高舉著火折子就往山路上走去。


    雲苒故作鎮定,清清嗓子道:“我才不怕呢!娘親和雲家的忠魂,守的是一方太平。你走吧。十年都不肯寫一封家書的人,恐怕早就把我忘了吧。”


    蕭淮川聞言微怔。


    晃神間,雲苒已經超過了他,自顧自往山下走去,嘴裏依舊嘀咕:“虧我每次都分開寫。蕭叔叔一封,你一封…”


    蕭淮川的腳像是被雪地凍牢,拔也拔不動。


    是了,雲苒時常給他寫“家書”,字裏行間,說的卻都是宸王殿下。


    ——阿兄為我在浮嵐院建了一個小靶場,下次咱們比試比試!


    ——前日貪涼,差點掉入池塘。阿兄要罰院中奴仆,我與他置氣了,該如何是好?


    ——阿兄的戒尺都被我藏起來了!蕭淮川,你也把蕭叔叔的鞭子藏起來,再也不怕他責罰你了。


    ——阿兄,阿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新婚夜,通房嬌嬌死遁出逃啦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黎姑娘說故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黎姑娘說故事並收藏新婚夜,通房嬌嬌死遁出逃啦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