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紅是部曲忽叟的女兒,如今年芳十九,是縣衙後院中人人稱道的怪物。身為一女子,高約八尺,體態癡肥健碩,且力大無窮,每日必吃十桶飯才能勉強飽腹。因為完全不符合時下對女子的審美,所以到如今還待字閨中,未曾說親成功。


    管事娘子起先看在忽叟的麵子上,給她安排了針線房的活計,因其粗手粗腳,布匹被拉壞好幾匹,連個袖子都沒裁出,便給趕去了洗衣房。才去洗衣房一天,便又錘壞了好幾根木錘。又給趕去雜役房,幹起了掃灑的活計,她連這活都幹的笨手笨腳,地沒掃幹淨,地磚倒是被她撬起好幾塊。


    如今忽紅一直做著打水的活計,百十斤的大水缸她能直接扛著去湖邊,再打的滿滿的水再扛回院落。一女子如此力大如牛,看見的人紛紛駭然。


    後院的人便漸漸都議論起了她是怪物。


    除了他阿爺忽叟,尋常無人敢同她講話。


    府裏大娘子要選十四歲到二十歲的家生子做貼身丫鬟,後院中適齡的女孩子們紛紛奔走相告,欣喜異常,大娘子是府裏的嫡小姐,以後嫁人前程遠大,誰不想做那躍龍門的鯉魚?各家老子娘也給自家丫頭張羅起來,就盼著能得大娘子的青眼。


    忽紅今年十九正在選拔之列。


    忽紅一進選拔的隊伍,便鶴立雞群。那些待選丫鬟們見到忽紅也來參加選拔,頓時嗡嗡小聲交談起來。


    “怪物怎麽來了?”


    “就她還想做大娘子的貼身大丫鬟?笑話!”


    “三等丫鬟都輪不上這怪物做,怎麽敢有臉來?”


    “癡心妄想!”


    “要不是有一個在大郎君麵前得臉的爹,她那麽能吃,早被府裏趕出去了!”


    忽紅對這些言語早已習以為常,充耳不聞,淡定的站在自己的位置上。盡量讓自己顯得得體。


    羅婆在眾人議論紛紛之時,走了進來。


    “安靜!”


    剛才還雜聲不斷的小院,立即安靜的落針可聞。


    “行禮!”


    四十來個丫鬟,齊刷刷躬身行禮。


    “大娘子,符合條件的丫鬟都在這裏了,您請。”羅婆躬身對林知皇行禮道。


    林知皇一進來就注意到鶴立雞群的忽紅。


    林知皇徑直行到忽紅身前停下,林知皇暗暗比劃了一下兩人之間的身高差距,這忽紅至少比她高兩個頭。


    這大體格子,看著就好有安全感。


    “你叫什麽名字?”


    林知皇的問話,激起一小片騷動。丫鬟們暗暗吸氣,大娘子這是看上了怪物忽紅?


    忽紅激動的臉頰漲紅,回道:“奴婢名忽紅。”


    ”忽?”此姓少見。


    林知皇想了想,便問:“你與府上的部曲忽叟,是何關係?“


    “回大娘子,忽叟乃奴婢阿爺!”忽紅興奮的兩頰肥肉抖動。


    “聽說忽叟身手不俗,你可會武?”


    忽紅一時不敢答,時下都是男子學武,女子會武,離經叛道,她不敢說實話,怕失了大娘子的青睞。


    林知皇見她猶豫:“無妨,如實回來。”


    半響,忽紅做了好一番心裏掙紮才艱難答道:“會!”


    周圍響起陣陣吸氣聲。這怪物竟然還學了武?這是男人,還是女人?大娘子就算看在部曲忽叟的麵子上,應該也不會再選她了吧?不少丫鬟嘴角勾起暗笑。


    “就你了!”林知皇輕笑一聲,一指還在發愣的忽紅。


    忽紅當即紅了眼眶,跪下叩首,聲若洪鍾道:“奴婢定結草環報,伺候好大娘子!”


    羅婆見林知皇選了忽紅,大驚提醒道:“大娘子,這忽紅!”


    林知皇看了羅婆一眼,將羅婆接下來要說的話,堵在了嗓子眼。


    “不必多言,就她!”


    這眼神怎會屬於一個還未及笄的小娘子?羅婆被林知皇淩厲的眼神定住。她活了這麽大歲數,這威勢,她在家主身上都未見過。


    忽紅激動的眼眶通紅。終於,終於有人正眼看她了!不因為她的外貌,她的性別而歧視她!


    常年受人歧視的忽紅此刻心潮澎湃!這大娘子!這大娘子!與尋常人不同!


    沒有那些鄙陋粗見!大娘子既在這一眾丫鬟裏挑選了她,以後她!就是她忽紅一生要侍奉的主人!好讓人知道,大娘子的眼光究竟有多好!


    林知皇帶著忽紅回自己院落的這一段路,吸引了無數目光,這些目光或驚訝,或好奇,都帶著掩飾不住的探究意味。


    忽紅安靜地跟在林知皇身後,隻覺得自己現在還身在夢境之中。


    怎會有如此美的夢?自己居然做了府中大娘子的貼身丫鬟!


    那可是在盛京繁華帝都嬌養長大的大娘子,她竟然在一眾出類拔萃的丫鬟中選中了外形有異的她!


    一股自豪感衝入胸膛,因長期被人瞧不起,而越來越佝僂的背脊,越挺越直。


    “你的功夫是和忽叟學的?”林知皇突然問道。


    “是!”忽紅回答的鏗鏘有力,聲音極大。


    林知皇被忽紅的大聲弄得一愣,周圍的下人,也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紛紛向這裏看來。


    “放輕鬆,忽紅,你正常回答我就好。”林知皇看著背脊挺直的忽紅認真說道。


    “諾!”忽紅紅了臉,這次回話,聲音又小的出奇。


    林知皇被逗樂了,不再和忽紅糾結音量問題。


    “你和你阿爺比,誰的功夫厲害?”


    忽紅神采飛揚地答道:“單論功夫,不及阿爺。若論其他,至今未逢敵手!”


    林知皇好奇問:“這怎麽說?”


    “奴婢力氣很大.......”


    “多大?”


    林知皇本意是想讓忽紅用計量單位闡述,好讓她了解的更具體。沒成想,忽紅用了更直觀的方式。


    忽紅當下左右看看,最後目光定在一塊比她人還高的假山石上。


    忽紅快步走過去,雙手環抱住這塊假山石,略微一沉身體咬牙便將這塊假山石抱離地麵約一尺有餘。


    林知皇屬實被驚得儀態全無,秀氣的小嘴大張。


    好...好大力!這假山石快有半噸重了吧?這是人類能有的力氣嗎?難怪別人叫她怪物,此刻,她也想不含任何貶義的大喊一聲,怪物啊!


    忽紅展示完力氣,回頭見大娘子如此神態,暗叫糟糕,得意忘形了.......有多少人是被自己的大力嚇到,而後將自己當成異類的?怎地就如此不警醒!


    大娘子不會也嫌棄她吧?忽紅心慌起來,忐忑的問:“可是嚇到了大娘子?若大娘子不喜,奴婢以後可以不使力氣.......”。


    林知皇回過神,情不自禁拍手大笑道:“喜!我真是太喜了!你這是天賦異稟,不要荒廢了!好好跟你阿爺繼續練武!”


    她林知皇真是,真是撿到了寶啊!


    忽紅喜出望外,高聲應道:“諾!”


    大娘子果然與常人不同!


    “你有什麽想要的嗎?”收攏人心最快的方法,就要給他想要的。林知皇做了多年老板,深諳此道。


    忽紅想都不想便答道:“想要每天都吃飽飯!”


    還真是樸實的要求,林知皇笑了,承諾道:“跟著我,從今天開始,你每天都能吃飽飯。”


    忽紅感動的紅了眼眶,卻也怕大娘子不知道自己的詳細底細,悶聲解釋道:“奴婢吃的真的很多,要供奴婢一人吃飽,您可以再多養十個丫鬟了.......”


    “無妨。一百個丫鬟加起來,都沒有你一個得我心。”


    “大娘子....”忽紅被這話感到哭了,那麽大個塊頭,哭的像個孩子似的。


    她太久沒被人認可過了吧?林知皇沒在說什麽,靜靜地站在她身前,等待忽紅情緒平複。


    寒風徐徐,吹的窗框嘎吱作響。


    林知皇俯首在書案前練習寫毛筆字,因為不認識這裏的字,所以她寫的都是現代的簡體字。練字隻為了盡快熟悉,用毛筆寫字。無法,因為沒人教她這個時代的字,她隻能用漢字練筆,因為怕被外人看到這些字的特殊之處。房內她一個丫鬟都沒有留,等練習到了一分鍾,可以用毛筆寫出20個漢字,林知皇才心滿意足的放下了筆。


    唉,還是得想個辦法,請個教書先生來才好。不然她一直不認識這個時代的字,做個文盲,以後被人坑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林知皇將練習過的字稿放在燭火下燃燒殆盡後,才揚聲喚了丫鬟進來。


    忽紅在屋外聽到大娘子傳喚,第一個就衝進了廂房,帶進一室的寒風。


    “娘子,有何吩咐?”


    林知皇被屋外帶進來的寒氣,凍的打了一個寒戰,這才發現忽紅衣衫單薄,腿腳處和袖口處都短了一大截。


    林知皇當即皺起了眉頭,對後一個進來的丫鬟吩咐道:“你帶忽紅去繡衣房,讓針線娘子給她裁剪出三套冬衣。”


    “大娘子,我不冷!”


    “別廢話,快去。”說什麽瞎話?嘴唇都凍紫了,當我是瞎子不成?


    “諾!”


    忽紅感動的不知道說什麽好,亦步亦趨的跟著小丫鬟退了出去。


    忽紅退到門口,隱隱聽到大娘子在房裏吩咐著,打水,我要淨手的話語,廂房門關上,將大娘子的聲音徹底隔絕。


    忽紅在心裏暗暗發誓,大娘子看中她會功夫,那她就學好功夫,今後她就做大娘子的盾,誓死保護好大娘子!


    縣衙。


    林者雲麵色陰沉的坐於正堂之上,魏縣尉和黃縣丞麵色急惶,爭先恐後的稟報縣城內大小事務。


    “大人,城外的流民已經聚集上萬,城內守兵不過三千餘眾啊。城外不能再施粥了!應立即驅逐那些流民!”魏縣尉麵色焦急:“一旦流民發生暴亂,後果不堪設想啊!”


    “不可!現如今再驅逐這些流民,更是逼他們走上絕路!一旦他們鋌而走險,衝擊縣城,城內這些守兵如何守得住?”黃縣城眉頭緊皺,思索半響說道:“流民不但不能驅逐,這施粥還不能停!一但停止施粥........”


    黃縣城後麵的話沒說完,在場的眾人都懂了後麵的未盡之意,一時大堂內落針可聞。


    林者雲深吸一口氣,讓自己靜下心,沙啞著聲音問道:“如今城中還有多少糧食?”


    黃縣城立即回道:“若繼續供應城外施粥,還可支撐十日。若停止施粥,還可支撐十八日。”


    一渾身是傷的衙衛滿麵驚慌急奔而入,對林澤雲行禮後稟報道:“大人,不好了!城西的糧鋪,被百姓聚眾給搶了!”


    林者雲騰的一下站起身急聲道:“可有派兵前去維護秩序!”


    “作亂的一幹人等已抓入縣衙大牢!但......”衙衛說到這裏不敢繼續稟報。


    “說!”林澤雲一拍桌子,怒嗬道。


    “派去維護秩序的七十八名守兵,亡二十一人,傷三十五人。”


    魏縣魏聽言,嚇得立即跪下叩首請罪。


    “廢物!”林者雲抄起手邊的驚堂木就向跪著請罪的魏縣尉砸去:“你如何訓練的兵丁!如此不禁用?”


    魏縣尉被驚堂木砸破腦袋,頓時血流如注,不敢呼痛,戰戰兢兢道:“下官這就去加緊訓練兵丁.......”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你平時不養,要用時哪來的兵!不過是群烏合之眾!”


    林者雲怒氣衝衝的來回踱步:“那群搶糧被抓起來的亂民,本官定要重判!以儆效尤!”


    林者雲發了好大一通怒火,半晌方冷靜下來,後對一旁麵色慘白的黃縣丞下令:“安撫好流民!城外施粥繼續!糧食本官再去想辦法!”


    “諾!”堂下幾人齊聲應諾。


    黃縣丞和魏縣尉得令,行禮後,急奔而出,處理林者雲下達的一幹命令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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