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鋪子後院,


    儒生站在老楊頭麵前,輕輕拘禮,一如往常。


    “決定了?”


    “恩,保重。”


    老楊頭仰麵朝天,微闔雙眼,身旁黑貓嗚嗚低語,身體蜷成團,靜靜看著麵前的男人搖頭。


    “一路、順風!”


    “嘿!”


    噠噠噠,


    剛出門,


    儒生就碰到個道士攔路。


    “你,還真要這麽做?”


    陸沉看著麵前的男人,臉色沉下來,他不懂麵前這個人到底為何要做此事!


    “恩,抱歉。”


    儒生拱手一禮,正要繞道過去,麵前的陸沉忽然將手伸出來攔住。


    “你可知此事後果?”


    “嗯哼?”


    “天地因果,萬劫加身,肉軀齏粉,魂飛魄散?”


    儒生念完,陸沉默默將手收回。


    抬腿向前,儒生大步離去,剛要拐角時,身後陸沉又有言語:


    “當真不悔?”


    “嘿!!”


    ……


    當中年儒生找到陳平安的時候,後者尚且還在鐵匠鋪子裏麵忙上忙下,隻是身邊總是繞著個青衣少女,還有一雙讓陳平安汗流浹背的目光陰暗地躲在鐵匠鋪子的深處。


    “閨女兒,來打鐵!”


    “不要,今天都已經打過鐵了!”


    “那閨女兒你給爹爹打壺酒來!”


    “那待會兒吧,多給些錢,我還要給陳平安買點吃的,上次他受傷都還沒好,你可甭小氣了!”


    阮秀水靈的眼睛落在陳平安身上,笑得如兩輪彎月,回答的語氣也有嗲嗲的。


    砰——!


    遠處鐵匠鋪子裏,氣得幾乎火焰繞身的阮邛一錘敲在劍條身上,砸出半屋子的火花。


    儒生很沒風度地笑了笑,接著咳嗽兩聲,出現在陳平安的麵前。


    他當然知道陳平安為什麽傷沒好就來打工幹活。


    這就是為了給劉羨陽養傷的替工,阮邛對陳平安橫豎看不順眼,尤其是儒生來找到陳平安的時候,自家閨女還在跟個沒事兒人一樣地往前湊上去,又是猛猛一錘敲在身前的劍條身上。


    鐺——!


    “平安,長風他說他要走了,這個是他轉交給你的錢財,你自己保管好。”


    儒生望著麵前的陳平安,忽然將手搭在他的腦袋上揉了揉少年有些雜亂的頭發,這樣的舉動讓陳平安受驚不已。


    因為陳平安從這舉動中感覺出了些細微的熟悉感,好像之前長風也是這麽摸自己腦子的?


    隻是他此刻並沒有注意到身邊阮秀的異樣眼光。


    在少女的雙目中,眼前的儒生早已不是之前的那個教書先生,而是換了個人!


    至於為何一眼看透,與她的這一雙瞳孔有關,在天地之間,少有人能讓她一眼便能望不穿心境的。


    這個小鎮裏的齊靜春是個讓人春風化雨的氣概,


    眼前的假冒貨則是讓人根本無法看清。


    顯然就是不同。


    但是這些就不必跟陳平安言說了,因為這個儒生在摸著陳平安腦門兒的時候,還對自己眨了眨眼睛。


    也就是說,眼前的家夥,打算做些什麽,但是並不想告訴陳平安。


    那自己就勉強承情。


    阮秀忽然明白過來。


    “阮姑娘,這三枚銅錢拿去買點邊角料吃去,莫要嫌少了!”


    儒生從懷裏拿了三枚金精銅錢出來,遞過去。


    “哦,謝了!”


    阮秀可沒有多少客氣,一把接過放在手心裏,三枚金精銅錢,倒是闊氣,謔!


    買幾條巷子倒是不少,可以給陳平安一條,自己一條……


    遐想連篇的同時,阮秀還給了儒生一個明白的點頭,


    阮秀示意自己不會拆穿他,這封口費倒是好用的很。


    儒生遞過之後,並沒有再過多演說,隻是將其他幾個布包裏麵的錦繡袋子塞到陳平安的懷裏。


    “那小子已經被教訓了,同時也不會再行報複之舉,如果你往後有幸踏上修行之路,可以直接去正陽山找他報仇,但是要記得不要太過輕心。”


    “齊先生,你是不是要走了?”


    陳平安忽然心有所感,抬頭望向他,自己此刻總有說不上來的熟悉感,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莫非真的是自己多心了嗎?


    “是啊,來這裏這麽久,是該回家了。”


    儒生聞言,微微地頓了一下,緩緩點頭,隻是他口中的回家,在兩個少年少女耳中聽起來卻是格外的不同。


    “平安。”


    “恩?”


    陳平安抬頭,眼前的先生與自己所見到的有些不同,但說不上來的這種熟悉感實在莫名其妙,又讓陳平安自己很快壓下心中異樣。


    “以後,自己就一個人好好的過下去,如果是遇到打不過的人,或者什麽難辦的事,就多退讓退讓,咱們慫是慫了點,但是不要太過於執拗了。”


    陳平安啞然,很快就沉默地點點頭,


    在陳平安的感覺中,眼前的先生就好像是在跟著自己做著道別。


    儒生說了很多,有很多地溢於言表未能盡完,但抬頭看向天空之時,忽然就開始作別。


    “不用送我了,平安……你要好好的成長啊。”


    儒生將手中的東西飛速給完,轉身離去。


    陳平安看著手中懷裏的一大堆物什兒,忽然想起了那個和自己吃過最後一頓的少年。


    “長風——!”


    陳平安視野模糊,看不真切,隻是前路的先生忽然就頓了頓腳步,但又很快離去。


    散工後不久,


    天狗食日,


    小鎮驀然陷入黑夜之中。


    ……


    那一日,小鎮子的館舍裏,出現了兩個麵貌相同的人,


    那一日,小鎮子的齊先生,痛苦地僵倒在地,


    那一日,藥鋪子裏傳出歎息,


    那一日,馬家房頂上的黑貓無故狂躁……


    ……


    快到兵家山頭的馬家子忽然心口有些發疼,好像有什麽東西就要離開自己。


    還有個泥甁巷裏,那個坐在燈油前發呆,想著什麽時候去找好兄弟的少年郎忽然流出淚水。


    一種恐慌無神無助的念頭憑空填滿心緒,但是眼淚就是止不住地流淌。


    “陳平安,你怎麽了?”


    寧姚湊上前,少年淚流滿麵地看著天外喃喃自語:


    “寧姑娘,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但是我這會兒心好痛,好像——長風?”


    ……


    小鎮雲海之上,一道儒生身影靜坐在其間,望著穹頂黑壓壓匯聚成的劫雲中成群的雷蛇,睥睨道:


    “來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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