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墩山上。


    兩道身影對視而立。


    李柳看著麵前的徐長風,想要開口,但是又忘了說些什麽,因為他不知道說什麽,又或者說,她也不知道說些什麽。


    一個她,


    一個他。


    就這樣默默地互相打量著對方。


    阮秀很知趣地將這個空間讓給他們,但是這個時間對他們來說又實在有些不合時宜。


    他們好像都在等著其中一人率先開口,但是好像又馬上地退縮下來。


    李柳也不知道為什麽,她走到徐長風的身邊靜靜地看著他。


    兩人的交集其實是很少,對於一個已經看遍了天底下的風景山川的江湖之主來說,可能麵前的年輕人的占比隻是她自己生活中的那麽一瞬,但又說長很長,畢竟這個是對於徐長風這樣的凡人而言,實在有些過於長了些。


    他的童年在那麽幾年裏,都會有著自己的存在。


    兩人的交集始於李槐。


    “徐長風,你對我這麽好,以後你給我當姐夫吧!”


    “徐長風,你人好好,要不然我讓我姐給你每天送飯吧!”


    徐長風恢複前世記憶之後,自然知道這些是當年李槐那個鬼東西說的言語,隻是他當時並沒有當真,甚至都沒有在意。


    畢竟所謂的口含天憲,其實隻是針對於原居民而言,對於自己這樣的外來戶,按理來說,應該不會實現的吧?


    哪怕麵前的李柳長得很美。


    或者說,李柳其實並不是那種讓人一眼看上去就覺得很美的人。


    但是足夠的平淡,平淡到沒人會真的輕易忽略,但又說不上來的那種困惑。


    畢竟這樣的人,怎麽能夠做到這樣的臉頰?


    像是天工特意雕刻,又或者說是來自於水運的琢磨。


    反正徐長風當時在小的時候就覺得李柳好看,但那會兒他可沒那麽多在意她的地方,隻是覺得這個女人每次送來的飯菜,怎麽也好吃。


    所以現在的李柳坐在他的身邊,反倒是讓他覺得比在阮秀身邊要自在不少。


    “李姐?”


    徐長風試探地喊了一句,女人還是如同記憶中的那樣,雙眼眯著像是一雙彎月,當徐長風出言之後,就立馬地給予回應。


    “怎的?”


    李柳攏了攏鬢角的一縷發梢,但是又不好直接做得太過大方,隻是不停地攏著,反倒是成了她此時厭煩的事情。


    但這也隻是須臾,因為李柳想到了一事,開口打趣兒道:


    “還記得某個人說過,如果可以的話,他就把漫天的星辰都摘下來送給我,可惜不知道某個人還記不記得了。”


    聽得這話,徐長風怔了一下,但很快就又強行保持淡然的神色,說道:“這倒是記不得了,就是不知道李姐還知道些什麽?”


    “當然知道啊。”


    李柳笑得越發開心,掰開手指,如數家珍,緩緩言說道:


    “有的人,還曾經去把人家屋頂給掀了,那些個盧家子弟,李家子弟,大多都被某個人揍過。”


    徐長風汗顏,沒想到這種事情居然被她翻了出來,實在有些讓人摳腳趾了。


    “還有,某個人在河塘邊洗澡,結果衣褲都被江水衝走了……”


    “另外就是,記得某個大冬天的,某個人光著屁股坐在好大一頭山豬身上,也不知道那山豬有沒有長刺兒,反正是有些說法的,至於具體的,我想想……”


    徐長風再也忍不住,連忙把她的手指給握住,叫苦不迭地認錯道:


    “李姐,李姐,我錯了。”


    他此時臉色有些羞紅,甚至可以說是惱羞般地出聲。


    他在小鎮裏麵很少會使用法術,但沒想到這個李柳居然會清楚地這麽仔細!


    莫不是這家夥偷窺自己麽?


    李柳見著他在臆測,幹脆給了答案,用手指點在了他的額頭上,無奈說道:


    “你呀,不知道水也會說話的嗎?”


    徐長風再次愣住。


    這……


    好奇特的說法。


    他自然知道天下有不少能夠記錄影像的法寶,但也沒想到過原來就是水透露了自己的秘密!


    不過這也說得合理,畢竟她可是遠古至高的江湖之主!


    李柳此時款款道來,語氣有些玩味兒,眼神上下打量著麵前的徐長風,不時地嘖嘖出聲。


    “嘖嘖,當年某個雪天,有個光腚的孩童忽然出現在驪珠洞天,就找到那家人的門上,也不說話,就在那裏藏著,非得等到大雪彌漫,小巷子裏頭沒人再出沒的情況下去敲門。


    若不是看到你後續的動作,早就給我娘暗示一下,讓你來我家裏頭了。”


    這話說得其實也不差,畢竟在李柳她娘看來,徐長風被陳家收養,算是頂天的好運氣,人勤奮不說,還特能吵架,就是那馬苦玄沒過世的奶奶,都有些頂不過嘴。


    若是往日裏有徐長風在一旁打著下手,任由那些個惡毒的娘們再怎麽罵破天去,也得敗下陣來。


    於是就有了每次當李柳送飯過去給徐長風的時候,李槐他娘總是想著添點油水,妥妥地將他當作小姑爺來養著。


    可惜徐長風前世活的不久,驪珠洞天落地,就是他的死期。


    這也讓後來知道其中些許消息的李槐他娘反倒是傷心了一宿,覺得這麽好的少年就那麽沒了,以後小鎮裏怎麽也找不著能罵人的對手。


    隻是現在顯然也不是回憶那些的時候。


    因為徐長風現在的身子越發的單薄起來,甚至嗓音也開始了沙啞。


    李柳將手反握在他的腕兒上,然後輕輕地一拉,一股精粹的水運就從天地間衝著他的身體哺育而去。


    但這股子水運並沒能夠讓他好轉,反倒是如同毒藥一樣,沾到這些東西的徐長風,在這一刹那就覺得自己好像觸及到了熱油。


    滾燙的熱油與原本好意用清涼法術的李柳背道而馳。


    甚至當李柳收回這股水運的時候,天地間反倒又有更多的水運加載在了他的身上。


    “這是——?”


    李柳自然知曉徐長風上一世死亡的秘密,但按照他們的說法,這樣的天地壓勝,不應該一筆勾銷了 嗎?


    為何——


    這一世還要折磨於他?


    因為徐長風這一身上可以說早就沒有了筋骨,肉體裏更是毫無幾分血液。


    若是稚童也就罷了,可能撞一下也就躺著在地上打個滾,但這個可是道法!


    來自於天地間的壓勝!


    甚至更甚!


    天地壓勝,天地厭棄!


    這樣的人,在天地冥冥中給出的感應中,就是不該存在!


    李柳怎麽能夠知道它的真相呢?


    按理來說,這一切都不應該的。


    為何世間會出現這樣的人?


    徐長風咬牙堅持,隻是這等凡軀肉體,如何抗的過去?


    隻是須臾,便已經吭哧出聲!


    不過這一次的天地突襲,來得快,去得快。


    幾乎是在這麽一眨眼間,就在李柳反應過來的同時,撤走了所有。


    徒留下徐長風空空地坐在原地,一動不動。


    絲毫也不知道發生了何事。


    他也沒想到會是這種結果。


    按照上一世的規劃,至少是在三教祖師那邊給的答複就是:


    自己本來應該安穩的度過這一世,也就相當於有了前世今生,等到後續再來個未來,那麽自己的烙印就能夠徹底地刻在了這片天地的光陰長河之中。


    屆時真靈永存,真名也再不會消散在這片歲月裏,他隻要一旦某一世恢複了修為境界,重新踏上了康莊大道,那麽這來自於天地間的惡意就不會再對自己有所針對。


    因為這不會是在它的抵製範圍之內,自己的真靈也將會打上這個世界的標記!


    但是——!


    實際上現在並沒有如此。


    這一次的天地反撲便是作證,他如何去挑釁過他?


    甚至他已經做出了讓步,但它還是不依不饒,他總會覺得自己要傷害它,可——


    冥冥中的意誌,甚至連實體都看不到半分,自己又如何對他造成威脅?


    隻是這樣的一幕很快消散後,徐長風的整個身子都開始了透明起來,甚至有了些虛化的地方。


    那些虛化之後,就開始讓衣服變得鬆垮,他的整個人都好像是被抽走了精氣神,一下子沒了力氣。


    他的軀體在惡化!


    在加速惡化!


    但,


    他還能有些力氣。


    還能再開口。


    “李姐,這次你還真的得先放一下手了。”


    徐長風覺得自己這時好累,甚至有些喘不過氣,他沒了那往日裏的修身養氣,現在隻是單純地覺得著急。


    當時那個小院子裏其實還有過一場密謀。


    那三位已經跟自己說得很明白了。


    如果非要選擇一個東西不存,那麽隻能是自己,不能是天地。


    徐長風此時的臉上露出茫然,看不出絲毫的破綻,他把自己的思想開始共通於天地,但很快又化作了天地對他的進一步逼迫。


    天地間一股股囂張的氣焰開始升騰,它好像有了快感,有了來自於得到人族三個頂梁柱的支持!


    作為這個忤逆自己,甚至是來自於某個不可言說的世界裏的小子,它馬上就能夠手拿把掐!


    他可以輕易地將他化作灰飛!


    它解決掉他後,它還是那個天地的原有主人!


    哪怕是它視線裏的那個螻蟻,現在已經做出了足夠多的退步!


    它也不會讓他輕易得逞!


    那無垠太虛中的軀體如今被它看管地死死的,更是用上了不少的遠古神靈,讓他們知道自己的存在,但是現在的徐長風竟然還能夠出現在自己的麵前,就說明什麽?


    那些廢物失敗了!


    它的一切許諾都能夠輕易地贖回來!


    它沒有破壞規矩的習慣,也沒有破壞旁人生機的表現。


    它就是天地的意誌化身!


    李柳攙著他徐長風緩慢走到一個樹墩輕輕地坐下。


    隻是不知道又是誰先開口,你一句我一句地開始嘲弄起命運。


    諸多天下芸芸眾生總是命不由己,生來稚童又有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與性情,不過被那生活壓垮了脊梁,被那世道折彎了柳腰。


    “姐,其實……我還真的有點舍不得啊。”


    徐長風靠在樹墩上,氣息越發的微弱起來。


    此時天地間忽然起了磅礴大霧,哪怕是剛出山頭的阮秀,此時也難打探到其中的氣機。


    甚至,就連李柳在徐長風的身前,也是如此。


    若不是還牽著他的手,恐怕還真的會——


    “不怕,我永遠在的。”李柳輕輕一歎,她也不知道怎的了,就是這樣默默地追了過來,她怕再有一世,麵前的年輕人就真的不存。


    按理來說,自己這一世既然神性重,人性輕,那麽又為何如此顧念他呢?


    這種本來就不該有的情緒,李柳不知道,所以她選擇了最本能的想法。


    她想要緊緊地把年輕人拉住。


    充沛的力量從她的手心裏鑽出,她要在這片天地顯化的陣法強行撐開一片空地。


    一般來講,修為高絕者,自然能夠做到。


    畢竟縱然是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但到底是一視同仁。


    可,現在就不一樣。


    因為徐長風,


    因為年輕人。


    它就是要置之死地。


    它就是要不得超生!


    這種意誌早就被李柳所感知!


    她要救他,但救不了!


    徐長風此時終於不再拉著他。


    隻是將她的手輕輕地放下,明明重若萬鈞,但此時在他的手中卻又輕如鴻毛!


    “你——”


    李柳不解,這是又要作甚?


    莫不是……


    “姐姐,我先去了。”


    徐長風輕輕搖頭,隨後一瘸一拐地站起身來,越發透明的身子與那幾乎撐不起來的衣裳在這天地間就好像渺如螻蟻!


    好像隻要此時天地間忽然出現一道劫雷,就能讓他灰飛湮滅.


    “別去,不行嗎?”


    李柳出聲,但又很快地止住,她不能去阻止,也沒有能力阻止。


    因為天地間的大霧再次濃厚,這一下,徹底地將整個山頭籠罩地如同蓋上了一層厚厚的陰影。


    半步之外,隔絕神識!


    看不清,看不穿!


    李柳正要開口之際,徐長風的聲音忽然透出來,於是在外人麵前一貫清冷的她忽然大笑起來,眼角兩滴淚水,喜不自勝。


    “來戰!”


    那道看不見的身影此時忽然在天地間好像被放的無窮大,於是天地劫雷壓下,紫電如龍蛇起舞,煞火如百鳥朝鳳!


    一場來自於前世的戰局,


    此生再一次地開啟!


    隻是孰勝孰敗,


    猶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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