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齊空。”


    帳子外的寒風猛然呼嘯而過,帶得厚重的帳簾都撩開一角,冷風灌進來,碳爐上小小的火苗險些熄滅。


    張秉燭連忙側身護住跳動的火焰,帳子外的旗幟隨著節奏獵獵作響。


    看著火苗還繼續燃著,張秉燭鬆了口氣,接話道:“哦,對,齊空。名字太像了。你知道他?”


    “有所耳聞。”


    沙盤矮桌前的人長眉皺著,仿佛正在思考。


    張秉燭沒有大聲咋呼,怕打斷對方的思緒,隻是試探著問道:“那我們……”


    夢中的閔柳正要說話,卻突然覺得眼前一花,多年的好友臉龐仿佛一片被攪渾的池水,漣漪自視線內層層散開。周圍的帳子也好像突然變換了材質,成了一戳即散的幻影。


    真正的閔柳也被夢裏奇怪的畸變晃得頭暈眼花,一陣冷汗從腳下席卷而上,像突然被浸了一回冰水。閔柳沒忍住,抬手扶了一下頭。


    此時,閔柳下意識地動了動嘴:


    “哥哥……”


    混亂中正在等著下一句安排的年輕文官顧不得手邊的碳爐,隻是又湊近了一點,問道:


    “什麽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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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閔柳在馬車中悠悠轉醒,眼前是棕黃色的花木轎頂。


    身旁坐著張老。張老腿上蓋著毛皮毯子,身穿黑色大氅,年紀大了,身量也不高,這一身打扮,暖和是暖和,就是有點像過冬的老鬆鼠。


    坐著的人正拿著一本閑話散文打發時間,手邊放著一碟子葵花籽,一會嗑開一顆,一會嗑開一顆。


    聽著響動,老人頭也沒回:


    “醒了?”


    閔柳看著眼前陌生的轎子頂,慢慢讓思緒回歸腦海。


    眼前……


    閔柳半托起身,一眼看盡了轎子內部,隻有他和張老兩個人。


    他的眼睛好了,能用了,是自己的眼睛。


    和夢中的視角一樣,不再是俯視,閔柳摸摸頭頂,木簪子已經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束發的金繡垂冠。


    從夢裏掙脫出來,第一眼卻沒看到自己想看的人。


    “……老師。”


    張老從鼻子裏哼了一聲。


    “昂。”


    “哥哥呢?”


    “成天哥哥長,哥哥短,我教沒教過你君子以仁存心,以禮存心。要有敬,天天哥哥、哥哥,哥哥要被你箍住了,像個沒斷奶的娃子。”


    閔柳並不反駁,隻是低頭抬手想拱禮,卻發現身上沒什麽力氣,好像才剛剛大病一場。


    勉強抬了抬手:“學生受教,那還請師傅告知,成望真人呢?”


    老頭轉過身來,手裏捏著的瓜子也沒放下。依舊是那張臉,養尊處優好好將養了幾年,身體也還算康健,隻不過麵孔上皺紋變多了,不像年輕時再顯得那麽剛直,反而多了一點慈祥。


    “別亂動,不然對不起你哥哥辛辛苦苦給你治的眼睛。”


    三位老師多少知道一點閔柳眼睛的情況,隻以為是眼部有疾,平時無什麽大礙,這次成望給好好醫治了一番。


    “你哥哥去宜洪郡了。”


    閔柳放下手,猛然抬頭,“可是有戰亂?哥哥一向不插手朝中之事,怎麽會去了宜洪郡?”


    老頭抬眼看了下緊張的少年人:


    “小成原是不想去的,戎部時不時就來邊境劫掠一番,之前一直有軍鎮守,倒是維持了短暫的安慰,你睡的這段日子,來消息說,戎狄二部要聯手。”


    閔柳刹那間思緒萬千,想說的太多,卻隻壓著問道:


    “哥哥去戰場了?”


    張老搖搖頭:


    “他哪肯去,又不是他那個多管閑事的師傅。”


    “宜洪郡爆發瘟疫,民不聊生,封城鎖地,消息傳到京城,皇帝震怒。”張老對皇帝沒什麽尊敬,言語直白:


    “那傻家夥,瘟疫處理不好的後果你知道的吧。”


    閔柳點頭。


    “所以皇帝拖著病體到觀星觀去哭了,跟號喪似的,做戲做得挺足。”


    “也不知道哪個官員出的昏招兒,消息被散播出去,讓平頭百姓們也知道了,滿城的百姓都圍在觀星觀外啊,黑壓壓的,數不清的人。


    邊哭邊喊,邊喊邊求。”


    “都把小成當成了神仙。”


    “……也都把他一個人架在火上烤。”


    張老說到這裏,瓜子也不嗑了,歎了一句:


    “左右為社鼠,用事者為猛狗。”


    閔柳攥緊了拳頭。


    在他沉睡的這段時間,發生了這麽多事,自己卻沒能陪著哥哥一起……


    “我們還有多久到宜洪郡?”


    老頭沒抬眼,“去什麽宜洪郡。”


    閔柳聞言,趕忙支著身子撩開短短的窗簾,窗外車塵滾滾,道路旁的樹長了滿滿的針葉,蒼綠遒勁。


    “別看啦,咱們往北走,去你二師父那裏。”


    閔柳放下窗簾,口腔內的已經被咬破出血,混合著腥味。


    “聽從安排,你哥哥讓你去北方,是有事幹。”


    張老看了眼明顯心不在焉,全身上下每個部分都在強烈表示要追隨成望而去的少年人,沉聲叮囑道:


    “別讓你哥擔心。”


    閔柳咽了口血沫子,馬車每踏一步,自己離哥哥的距離就遠一步,間歇不斷的馬蹄聲,好像下下都敲在自己的心口上。


    但是張老的話,閔柳也聽到了耳朵裏。


    他隻是有一點衝動,衝動得攥拳頭的手都微微發抖。


    閔柳悶聲道:


    “我睡了多久。”


    老頭轉過身,放下手裏的散文冊子:


    “一個月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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