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春獵,還有二十一天。


    倪陽州是被一個小孩子叫醒的。


    幼童雙眼明亮,一身深藍素服,舉著碗泛黃的藥,小聲問道:


    “道士哥哥,該喝藥了。”


    倪陽州確定脫離危險後,就一下子睡倒在地,城鎮裏的居民們倒是比他醒得還早。


    依舊年輕的道士環視四周,正是一個被臨時搭建起來的休息場所,由官府帶頭,正在施藥救急。


    “我這是……”


    倪陽州摸摸腦袋,還有點迷糊。


    “你都睡了三天啦,再睡,就要餓死啦!哥哥不用怕,疫病沒了!阿公說是官府的大人們請了神仙府裏的成望真人,把疫病都祛走了!”


    “神仙府?”


    “就是成望真人住的地方呀!”


    小孩說起這些事來,興奮地兩眼冒光。


    “哥哥你不是也是道士嗎?你見過成望真人嗎?他有幾隻腿、幾隻手、幾張嘴、幾個腦袋、用的什麽法器?”


    倪陽州扶額笑道:“沒見過,想來是兩條腿,兩隻手,一張嘴,一個腦袋,和常人長相無異吧?


    長好多條腿的,可能是蜘蛛或者怪物。”


    “嘁!”小孩聽到青年的語氣調笑,有些不開心,不再閑聊,把藥往旁邊一放,別扭道:“快喝藥吧,去肺熱的。”說完就轉頭走出了房間。


    旁邊一個年紀大的爺爺張開了口,看上去精神很好,臉色卻發著灰,像是大病初愈。


    他咳嗽了幾下,神神秘秘道:


    “可能還沒有胳膊,沒有腿。”


    容流的法陣雖然並不難破,倪陽州也沒有在裏邊耗上多久,但是整個城的人們實打實的在倪陽州來之前,在陣裏被煎了許多天。


    治大“病”若烹小鮮,倪陽州覺得容流也是某種意義上的食人老饕。


    甚至設陣時為了減少靈力消耗,壽命短的生靈都被排除在外,沒有被拉進陣中。


    這麽著急續命,看來容流已知自己壽限將至。


    年輕些的,像這些體質壯的小孩,少些個壽命對正常生活影響並不大,原本有疾的老年人,那就是雪上加霜的一道坎了。


    倪陽州聞言,腦袋湊了過去。


    “您此話怎講。”


    老人捋著胡須,手有些顫抖,“我自小能看見些常人難以得見的東西,有時準,有時不準,寺院裏的說是火不旺。”


    倪陽州點頭,又湊近了一些:


    “這次您也看到了?”


    老頭從鬼門關回來一趟,大有暢談之意,見有人捧場,便繼續說道:


    “咱們城裏的,怕不是什麽疫病,是有妖怪作祟,而且……”


    語氣壓低,老人神神秘秘道:“是巨眼大妖。”


    “而那成望真人,實際是個隻有頭的修者,沒有什麽三頭六臂,隻靠一個大鼎來到處移動,我在高燒時,正好看到成望在和大眼鬥法,光芒四射,灼灼逼人,我等凡目,難以旁觀全程,可惜啊可惜,真是人生一大憾事……”


    倪陽州腦袋上冒出三條黑線。


    青年咂了咂嘴,心想您老這視力,這想象力,沒有光應該也看不清楚。


    他沒打擾老人家的感歎,隻是應承道:“受教了。”


    人生不過幾十年,容流這一番奪壽續命,不知多少平民百姓會受此連累,活不到原本應有的壽數。


    這番陰損的陣法不知叫什麽名字,要沒有偷元嘉道人的法器,單靠容流的本事也造不了這麽大的陣,倪陽州心神一凜,趕緊張望,看到普普通通的竹簍就在腳邊,這才安下了心。


    趁著旁人不注意,趕緊把竹簍塞回了乾坤袋裏。


    偷偷摸摸放東西時,倪陽州突然想到,這次是太子和四皇子都重生的世界,算二周目,那一周目裏,也有這樣一回事嗎?


    一周目裏,也發生了疫情,也是原主成望過來收拾的爛攤子,順便殺了長出了一個腦袋的齊空,收回了元嘉道人的法器?


    那也不對啊,記憶裏元嘉道人雖然言語行為不顯得那麽靠譜,但事關一城的百姓的生死,怎會不曾提醒過呢?或者預料到自己會成功救人,所以就不提了?


    還是……根本這些事,在一周目裏,就沒有發生?


    倪陽州皺著眉頭喝完一碗藥,擦擦嘴走出了房間,步行至街道上,正趕上一行嚎哭的白事隊伍,領頭的孝子哭得臉色發青,邊哭邊被扶著前行,嘴裏不住地喊著“娘”。


    “都是可憐人啊。”旁邊正在給一個孩子診脈的老大夫讓了讓,避開落到地上的紙錢。


    官府發出告示,沒能挺過去的病人,要及時送葬,一切簡辦,城裏這幾日去世的多是老人,還有原本就身體不好的病秧子,白布都被扯了個幹淨,想出城避一避,買些東西的,都被遠處的駐軍趕了回來,說再過一旬,保證不再傳染,再放開城鎮。


    倪陽州看著飄落的紙錢,眼裏多了份落寞。


    但春風揚起來的,不僅有漫天的紙錢,還有粗糙迷人眼的砂礫。


    北方草原上,閔柳在短短的兩個月裏,成功帶領先鋒隊完成了十六次偷襲和奇襲,成功殺掉北狄先後三位臨時受命的大將。


    北狄先祖,衣羽毛穴居,有不粒食者矣,自是驍勇善戰的民族,個個身形高大健碩,善於騎射。


    之前的正麵迎戰,雖然人數上占優,景朝的軍隊卻一直沒能壓製住對方,陣地也常有失守。而閔柳出其所必趨,趨其所不意,場場皆大勝。


    轉眼就從靠關係的小白臉,變成了英俊神勇的射聲校尉。


    再往上要授予官職位置,就得起草奏折,往上稟報了。


    而這位新新嶄露頭角的校尉,最引人注意的,還是那一直佩戴在眼睛上的黑紗。


    有的士兵說,那時校尉在練習聽聲辨位,黑夜中也能百發百中,有的人說,那是因為貌醜寒磣,羞於見人,還有人說,那是成望真人高足,雙眼能通陰陽,不見日光,白日睜眼,必有禍端……


    流言像日暮的狂沙,席卷過每個人的耳朵,又繼續刮向其他人的嘴巴,卻沒一個人敢上前詢問。


    那個冷靜的校尉極少說話,他像個和塵世沒什麽沾染的利刃。


    黑黃的土地上長出攀枝錯節的蒼勁綠樹,也能長出攀炎附勢的藤蔓,大風沒有憐惜,所有立於天之間的萬物,都要接受一遍又一遍地洗禮。


    太陽底下,並無新鮮事。


    直到一位年輕的督軍攜著旨意而來,在大帳外看到那新晉的校尉,瞬間變了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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