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不負元嘉的期望,一路上走得還算順利,到幻境處也沒過多停留,隻是手捂著腹部滿頭大汗,看著搖搖欲墜的樣子,沒過一會也清醒了過來。


    醒了就趕緊拿出懷裏的窩頭啃了幾口,還啃得頗為珍惜,一下就讓暗地裏旁觀的兩個考官猜出了幻境之中的遭遇。


    小孩可憐呦,怕餓。


    看得元嘉兩眼放光,一路屁股後頭跟著小孩上了山頂。


    倪陽州搖搖頭,隻希望元嘉不要再接著拿自製的食物來折騰自己。


    也別把人家幹巴小孩給折騰出什麽毛病。


    有風鳴竹,樹影橫斜,倪陽州托著腮望著綿延的長階,心想自己或許也還是幸運的。


    師傅如天兵神降,於絕望之中救了自己。


    不然憑他生長的地界環境,想要苟活都是難事,更別提入道修仙。


    連這應選道觀的觀門都不知道往哪邊開呢。


    正胡思亂想著,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了。


    那是幾日前來挑釁過的西定王之子,易元正。


    易元正最近壞事頻發,先是領師命去請了一回明虹宗的道士,卻沒想铩羽而歸。等回了王府馬不停蹄地去稟告老祖,老祖雖沒生氣,卻也什麽交代囑咐,自己就要來參選明虹宗收徒大會了,也不說給些什麽法寶。


    易元正心裏煩悶,隻覺得老祖摳門,自家金銀財寶地供著,不怎麽值當,後來臨到出發,也沒再見到半個人影。


    若不是凡人地界靈氣不夠充裕,他哪裏需要千裏迢迢地去什麽明虹宗再拜師傅?


    心煩意亂地他甩下幾個等級不如自己的仆從,一人“蹭蹭蹭”先爬到了高處。


    一抬頭,正撞見銀藍色寶劍上百無聊賴的倪陽州。


    易正元隻道冤家路窄,瞥了一眼,沒有說話,埋頭繼續往上行去。


    倪陽州倒是笑了:“世子,幾日不見,身體好些了沒有?”


    易正元一口氣不上不下,怒道:“我有何病?”


    少年換用另一隻手托腮:“耳聾眼瞎呀。”


    倪陽州猶記得當日對方那一記極為蔑視的眼神,看人如螻蟻,視人如草芥。


    易正元氣得胸膛起伏,臉都憋紅,“啪”一下合上手裏的扇子法器,心裏安慰自己“人在矮簷下,不得不低頭”,沒再反嗆,悶頭行路。


    沒收到反抗,倪陽州忽然覺得自己有點沒意思,仗勢欺人的又不止易元正一個,何況他家裏供的元嬰老祖都被元嘉放缸裏燉了,自己和他較什麽勁呢?


    少年用手指頭在空中劃了幾下,感受著風從指尖流過,試著告訴自己“戒貪戒嗔戒癡,定力定神定心”,不要和沒必要的人起爭端。


    監考無聊,倪陽州也借著這個機會審視自身。他不是沒受過強權與欺辱,隻是再多經曆,都沒有那樣一個眼神令他耿耿於懷。


    要是他自己也入了幻境,會看到什麽呢?自己怕的是陷入無能為力、任人宰割的境地嗎?


    少年煩躁地撓了撓腦袋。


    易元正不知道身後的人因為自己的回避都開始自我反省上了,隻是生著氣往前走,沒幾步就邁進了幻境。


    倪陽州聽到聲音一抬頭,隻見易元正抬到一半的手不抬了,猛地一下抓住自己的脖子,像是想把什麽東西拽下來,同時用腳狂踹。


    看這姿勢角度,幻境裏應當是個人。


    不對。


    倪陽州又看了一會,易正元左右出擊,連打帶踢,手中的扇子都落到了地上,對著空氣激動揮拳,表情十分凶惡。


    不是一個人。


    倪陽州慢慢從斜後方飛近,隻聽對方布著冷汗正念念有詞:


    “是你活該!你活該,我的物件豈是你這樣的賤人碰得的?”


    “還有你,不過個養馬的,踩死又怎的,再來個孩子,本世子照殺不誤!”


    “你們都該死!都該死!”


    而後神情忽然大變,顯得十分驚惶。


    “可是……父王,父王您看看我……”


    “父王您聽我解釋……他們是活該!”


    印象中高傲的華服公子,在幻境中像脫了表皮的毒蛇,腐爛肮髒的內裏顯露了出來,在日光下顯得刺眼。


    倪陽州冷眼旁觀,看著易正元最終從腰間拔出一把鋒利的寶劍,往高處一劃,幻境應此而出。


    易正元神情恍惚,再醒過神來,已從眾鬼加身而後弑父篡位的幻象中清醒。


    易正元死攥著手裏的劍,和倪陽州對了一下眼神,狹長的眼裏多了分恨意,又硬生生忍住了,低頭摸起寶扇,急匆匆地往上攀上了階梯。


    旁觀了一場大戲的倪陽州知道那抹恨意的由來,不過是自己看到的太多了而已。


    少年看著遠去之人的背影,心道一番自我審視不是沒有效果,這不,發現了一個自己的缺點——罵人不夠直接,不夠狠。


    剛才自己那幾句刺得還是輕了,這樣作惡多端的人就該被他的唾沫星子淹死。


    倪陽州轉過頭,暗暗記著這事,又重新打起精神,繼續看這些在長生大道上踽踽獨行的人。


    一天事了,顏琮之正坐在屋內把玩手中的棋子,另一邊的昊平真人剛認完新徒孫。


    倪陽州進來時,元嘉正領著那個幹巴小孩往外走,看到少年,元嘉一指,對著新徒弟說:“承望,叫師叔祖。”


    小孩一拱手,才學得禮儀像模像樣,十分標準,跟著叫道:“師叔祖。”


    倪陽州嘖舌:“好,好的。我都這個輩分了?”


    元嘉往後一揚下巴:“這有什麽的,得管你師傅叫太師叔祖呢!”


    少年點頭,多問一句:“道號這麽早就起?哪個‘承’,哪個‘望’?”


    “嗐,回去師傅還要關我緊閉,不趕緊起好,我這關門大弟子的署名必等不了我。‘承擔期望’的‘承望’。”


    倪陽州看看幹幹瘦瘦卻一臉正經的小孩,悄聲說道:“人家為了吃口飽飯不容易,別承擔你的期望了。”


    元嘉低頭望過去,正趕上小孩抬頭看著拉著自己手的師傅,滿眼無辜。


    白發仙草精看著那雙眼睛,臉上有點掛不住,一向隨心所欲的人少見地改變了主意,說道:“也有理,改改吧,‘成望’,成全自己的期望。你願意嗎?”


    後半句是對著小孩說的,孩子沒有不從的道理,師傅說以後讓他天天都有飽飯吃,也不會讓別人搶他的吃食,師傅是最好的師傅。


    小孩點頭:“成望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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