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午時的陽光溫暖而明亮,自天空映照下來,正打在那朵蓮花之上。


    紫色的花瓣染上了一層明媚的白色,又因身後佛堂的背景襯托,那緩緩開啟的景象像是帶著慢動作,看起來神秘而又莊嚴。


    若蘭寺內外的百姓已經全都跪伏了下去,神情激動又虔誠,深深叩拜著。


    徐大春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道:“這和尚會妖法?!”


    話音剛落,身邊就猛地射來無數道惡狠狠的目光。


    神跡當前,豈容凡夫俗子詆毀?


    徐大春左右瞥了一眼,右手搭在腰間繡春刀上,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


    錦衣衛?那沒事了。


    瞪他的人很自覺的低下頭去,隻當沒聽見。


    苗辰也愣了一下,可是卻出乎林止陌的預料沒有任何驚訝,而是嗤笑一聲壓低嗓子道:“陛下,這是江湖手段,騙人的。”


    我當然知道,當年初中就學過。


    林止陌點點頭,看了一眼前方寺院中的陳瑾和葛元矩。


    那兩個是聽過他課的,屬於半個新時代好青年,也不會那麽容易上當,看看他們現在微皺著的眉頭就知道。


    柴麟沒有說話,做了個隱晦的手勢,意思是要不要現在動手。


    林止陌搖頭,繼續保持觀望。


    紙蓮花自動開放,不是什麽神秘的手段,說穿了一文不值。


    花瓣底部用錫箔襯著,相間處嵌入石灰,在所謂施法時趁人不注意滴些水進去,石灰遇水升溫,錫箔受熱撐開,就會出現蓮花盛放的景象。


    說實話這種小把戲在江湖上也不是沒有出現過,但是這個圓覺和尚很懂造勢。


    在這麽宏大的場麵中,借著若蘭寺渲染出佛門氣息,以陽光打造光影效果,再用僧眾的齊聲誦經為背景音,各種元素集合在一起就打造出了現在的效果。


    “這和尚前世怕不是個廣告公司專做展廳的吧?這麽會搞氣氛。”


    林止陌暗暗吐槽了一句,隻是心中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


    從各方麵的情報來看,圓覺和京城中潛伏的細作很有可能是一夥的,或者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不論是李思純說的他和多位豪門內眷有交情,還是苗辰說他就是滿庭芳恩客柳隨風,另外就是那天紅芳院的女子送染坊結構圖出城,死的地方是個三岔路口,其中一條正是通往若蘭寺的。


    世上沒有這麽巧的事,林止陌也寧願殺錯不願放過,所以今天順勢給若蘭寺造了個勢,讓他們在法會的同時順便代朝廷祭天。


    最近細作的行動越來越密集,越來越多,林止陌相信他們已經按捺不住,想要動手了,與其自己被動追蹤搜尋,不如給他們機會,讓他們自己暴露。


    隻是……


    林止陌忽然發現圓覺低垂的眼皮似乎稍稍抬了一下,並有意無意的看了自己一眼,再凝神看去時又仿佛從沒發生過一樣。


    錯覺?


    林止陌看了一眼四周黑壓壓一片跪著的百姓,他們都在誠心祈福,為眼前的神跡膜拜。


    現在還沒到動手的時候,反正表麵上陪著他們演戲,暗中都已經布置好了。


    八千虎賁衛早已就緒,幾個重要作坊周圍全都布置好了,隻要細作有任何舉措,都會第一時間落網。


    蓮花徹底盛放,在陽光下冒著絲絲白煙,仿佛佛堂前的香火嫋嫋升起,愈發顯得佛性十足。


    但其實這隻是石灰遇水後的正常反應。


    圓覺還在念誦經文,一臉的端莊慈悲,林止陌心中的不安越來越明顯。


    就在這時,遠處一騎快馬飛馳而至,飛魚服的衣擺在風中獵獵,馬上騎士神情焦急。


    徐大春一眼瞥見,橫身從跪拜的人群上方飛掠過去,奔馬急停,馬上的錦衣衛飛快說了幾句什麽,徐大春臉色頓時變了。


    他再次飛掠回來,湊到林止陌耳邊低聲道:“醬作坊失火,白糖醬油配方失竊。”


    林止陌的臉色頓時冷了下來,心中一動,猛地轉頭看向圓覺,和尚還是依然穩穩的念誦著經文,隻是嘴角似乎勾起了少許。


    被耍了,調虎離山!


    這是林止陌的第一反應,他不再等待,冷冷吐出兩個字:“帶走!”


    四周布置的便裝錦衣衛立刻從人群中衝出,圓覺毫無反應,就這麽在百姓的驚呼和大叫中被押走,經文的念誦也就戛然而止。


    好好的法會和祭天,忽然就沒了,四周數千甚至上萬的百姓茫然失措,都怔怔的看著這一幕。


    沒人敢阻攔,因為動手的是錦衣衛。


    林止陌在柴麟徐大春的保護下穿過人群來到外圍,踏上馬車之際問道:“醬作坊外的虎賁衛呢?”


    徐大春臉色發黑,低聲道:“出現了三十餘名高手,醬作坊外的虎賁衛措手不及,被強行突破了。”


    林止陌咬牙,沒再說話,坐上馬車朝醬作坊方向飛馳而去。


    醬作坊中的主要產物是白糖和醬油,醬油就算了,但是白糖,這是林止陌目前最重要的貿易物資。


    這年頭原本是隻有紅糖的,甚至很多百姓能買得起隻是雜質斑駁的黑糖,白糖是林止陌帶來的新產物,有著更高的純度,也更耐保存。


    而在遙遠的歐洲,甚至有些國家還在用蜂蜜當做甜味調和料。


    如今的大武白糖已經開始銷往西遼波斯龜茲南磻等國,福建的第一批海運船隊也帶上了不少,相信在歐洲會很快開拓出市場。


    拳頭大小的一罐白糖,賣去波斯就能價值二十兩銀子,對於如今的大武來說就是一隻會下金蛋的雞,林止陌怎麽能容許配方被盜?


    馬車飛快的奔馳著,林止陌在顛簸的車廂內沉吟,眉頭緊鎖。


    他知道心中的不安來自哪裏了,因為那個圓覺和尚太高調了,高調得簡直在光明正大告訴自己:我有問題,我是細作!


    草!


    林止陌暗暗罵了一聲,自己居然沒能察覺這麽簡單的伎倆,圓覺用一場法會吸引了自己的目光,而另外讓別人去醬作坊動手。


    直到現在為止,林止陌收到的所有情報都和織坊染坊鍛鋼廠甚至實驗室有關,而醬作坊一直平平靜靜的,沒有任何風吹草動,然而出事的偏偏就是這裏。


    大意了!


    他想到了那朵紙蓮花,這種江湖伎倆雖然簡單,可被蒙蔽的百姓卻不知,那層層密密的花瓣中藏著不為人知的石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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