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村子好像隨著這場雪一起貓冬了一樣,不過等族裏添了三十畝地後,寧靜的水麵就立即起了波瀾。


    沈蟬嫌棄外麵天冷,不肯出門,李叔夜便一個人去族長家。


    “念書是好事,不過老夫子怕是不會願意啊。”族長有點憂愁,“女學早在前朝就已經被取締,如今各地書院學堂從未聽說過有女子進學,此事,怕是不好跟夫子商談。”


    李叔夜的情緒並沒有變化,“聖人言,有教無類。求學者不拘出身門第,自然也不分男女,隻要有向學之心,先生授業解惑,便應一視同仁,教之用心。族長不是夫子,未必知他所想,與其愁困,不妨一問。”


    老夫子當然不介意,隻要他們給的起束修,男孩女孩一樣的教,世家貴胄,家裏授課者都是名師大儒,也未曾聽說過不教女子之話。


    族長大喜過望,“煩請先生明春三月開堂授課。”


    老夫子摸著胡子點頭,“可。”


    得到夫子的準話,族長這才敢把三丫的名字寫上去。


    婦人不識字,隻曉得那紙上全是黑乎乎的一團,“族長,我家三丫打小就聰明,跟先生讀書一定會好好用心,將來又認字又會寫字,嫁出門多有麵子,到時人家都說我們秀水村的女娃教的好。”


    她拉了拉旁邊的小姑娘。


    三丫立即出聲,“族長祖爺爺,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讀書,將來也去考秀才,光宗耀祖。”


    族長寫字的手一頓。


    婦人立即拍了閨女一下,麵上笑的很燦爛,“我家男人別的本事沒有,但幹活是一把好手,一定把族裏的地照料妥當。”


    可惜自家兩個兒子都大了,不然也能進學讀書,婦人想了一大圈,又問道:“族長,我家大年今年五歲了,能不能也來念書。”


    “年歲大些再入學。”族長搖了搖頭,族人願意讀書是好事,但這年紀也太小了,萬一哭鬧惹夫子不快了怎麽辦。


    婦人也並不失落,她把手裏提著的雞蛋放在桌子上,牽著閨女樂嗬嗬的回家,“三丫,你腦瓜子聰明,一定要好好學,到時回來就教你大哥二哥,也教一下你爹。”


    三丫覺得有點難,“娘,爹不愛讀書。”


    “你爹咋不愛,那是沒錢讀,你別看你爹現在有點傻,其實年輕的時候聰明著呢,跟你一個樣。要不是家裏有活要幹,我都想把你大哥二哥送進學堂。”


    “娘,你是因為我爹聰明才嫁給他的嗎?”


    “那不是。”婦人誠實道:“當年上門求親的幾個就你爹老實,沒有給我買頭花。”


    “啊?”三丫不能理解,“爹都不給你買頭花,你還嫁給他?”


    “他給我買了一對銀耳墜,五六百文呢。”


    “哦。”三丫恍然大悟。


    “所以你要多讀點書,到時娘把你嫁到縣裏去。”


    三丫也很開心,縣裏人有錢,有錢就代表著有肉吃,“娘,我也想考秀才,將來當大官。”


    “女娃可當不了官,不過你好好學寫字,到時咱家的春聯分家書都讓你來寫。”


    三丫很會抓重點,“我們家要分家了嗎?”


    “遲早要分。”婦人盼自家婆婆死已經盼了很多年了,“娘到時把後山那塊地要過來,咱在那邊建個房子,你去念書也近。”


    三丫蹦蹦跳跳,“好!”


    院裏有人拿著掃帚問,“三丫娘,你們去族長家幹啥?”


    “族裏不是要辦學嗎?我把我閨女送進去。”


    婦人驚呼,“女娃也能去讀書啊?”


    “女娃也是人,當然能去。”三丫娘一隻手牽著閨女,一隻手插腰,“我們家三丫聰明,族長一聽就同意了。”


    婦人笑著誇了兩句,隨即心裏也盤算著把兒子孫子送進去,反正七八歲的年紀,貓嫌狗憎的,還不如丟到學堂裏認兩個字。


    定了二十九號開祠堂,到時會把李叔夜捐族田的事詳細記在族誌當中。


    學堂明春三月開課,滿村皆知,因此族長家這兩天的人很多,都在想著讓自家孩子去讀書。


    基本都是男娃,算上三丫,也就隻有五個女娃,其中三個都是族長家裏的,還有一個是三爺爺家的。


    有人歡喜有人愁,比如說沈蟬點出來的那幾家人,在熱火朝天的氣氛裏顯的格外沉悶。


    李叔年家如今可算的上家徒四壁,除了一些口糧,最值錢的就是身上這兩塊破布,就連一些好的木凳子上回都被踢爛了不少。


    李叔年父子倆都板著一樣的臉。


    “爹,族長什麽意思,我三叔捐的田他憑啥不讓我去念書。”李秉興猛然把門甩上,“我才是三叔親侄子。”


    “為啥,問你娘去啊。”兒子的質問讓李叔年心裏像火燒一樣,他胸口快速起伏幾下,最後寄希望於縣裏的大哥身上,“過年你大伯就要回家祭祖,到時讓他去跟族長說說。”


    屋裏婦人心裏也陡然升起一股期待,大哥是讀書人,族長肯定會給兩分麵子。


    李秉興的臉色愈發陰沉,自家大伯又不是個什麽好東西,愛麵子,自私,沒本事,他在村裏的地位還不如自家呢,尤其是在三叔麵前,一點做大哥的威風都沒有,指望他,還不如指望天上掉餡餅呢。


    他轉頭,用憎恨的目光看著賀氏,“要不是你在村裏當長舌婦,三嬸怎麽會生氣,沒本事掙錢就算了,還要拖累兒女,你怎麽不去死呢。”


    婦人低著頭,淚珠子像雨水一樣。


    李秉興厭惡的收回眼神,“爹,你怎麽娶了個這樣的倒黴玩意,把咱家賠空了不說,還連累我不能讀書。”


    李叔年皺眉,兒子說的話雖然有道理,但賀氏是他親娘,說這話就是忤逆,到時傳出去自己還怎麽做人啊。


    “那是你娘!”


    “我才不要這樣的東西當娘,一輩子沒做一件好事,還有臉帶著外人來我們家搶錢。”李秉興氣憤不已,起身在家裏踢踢踹踹,“還過什麽,家都被這老女人敗光了,我們老李家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娶這麽個倒黴東西。”


    李叔年沉聲道:“老子說的話你不聽,是要反天了嗎?!”


    李秉興不敢在老子麵前逞威風,就罵罵咧咧的摔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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