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良輝手腳的血液都凍在原地,他也想知道,幺兒是親子,他就不是親子嗎。


    沈盼夏有爹娘兄長護著,何良輝沒有了。


    父母兄弟,血脈親緣,短短半年,他失去了一切。


    最可怕的是,無跡可尋,無蹤可追。


    也可能早有預兆,算命先生說,何良輝這輩子沒有秀才命。


    但繈褓裏的小弟命格貴重,取名一個堯字,怕年紀小壓不住,要八歲以後才上族譜。


    何良輝走的孤獨,走的畏懼,他看著遠山輕笑一聲,眸光如霧朦朧。


    沈家人的心情都不好,沈母從家裏提著雞蛋和糖去村裏走動,她年紀大,經的事多,說話做事比兒媳周全。


    “你家盼夏是個好孩子,當年我娘家嫂子都後悔沒有早點上門呢!”青花嬸子握著沈母的手,安慰說,“你也別急,明兒個我叫我家小雨亮子幾個都去走一趟。”


    沈母感激的拉著她的手,“我就不多謝了,心裏頭記著呢!”


    “這麽多年的老姐妹了,你跟我說這客套話。”青花嬸感同身受的歎了口氣,“老姐姐,我也不瞞你,當年我家小草被人休回家,我這麵上是掛不住,覺得丟臉。但看孩子一大早起來幹活做飯,心裏又酸,這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不心疼還有誰會心疼?別人愛說就讓別人說去,日子都是我們在過。”


    “這不……”她臉上帶笑,“老天爺保佑,又給了一樁好姻緣,今年生了一個小子,婆家滿意。如今兒女雙全,日子好著呢。”


    沈母誇道:“你家小草是個難幹的姑娘,嫁到誰家都長給誰家去了,以後有福氣著呢。”


    “好好過日子就成,咱鄉下人,也不求大富大貴。”


    沈家有錢,是村裏公認的大戶,再一個就是青花嬸,家裏興旺,生了六個兒子,侄子更是數不勝數。


    找了她,又提著東西去村裏的老獵戶家走一趟,請他們過去壓陣,免得上何家的門被欺負了。


    加上沈家和李家的人,陣勢是夠了。


    油燈燒了半截,沈父在一旁抽旱煙,沈長壽眉頭緊鎖。


    “娘,你就別過去了。”


    沈母年紀大了,怕她受刺激,沈蟬等人都不想讓她過去。


    “你們懂啥?“沈母不是個泥人性子,她管家有手腕能耐的很,“你們是小輩,碰上了何家老兩口要矮一頭,就算再有理也說不清。”


    沈蟬一想也是,老頭老太太關鍵時候往地上一躺,有用的很,“大嫂,你過去就這樣說……”


    月色淡淡,但十分明亮,走在路上不用打燈都能看清影子。


    沈家人沒怎麽睡,沈蟬認床,也睡的不舒坦,但一想到要去何家講理,精神就興奮起來。


    連氏起的更早,抹著臉和兒媳把家裏的早食收拾出來。


    孩子在屋裏睡,沈盼夏輕手輕腳的出門,跟在親娘身後幫忙,遞個碗端個菜。


    “莫擔心,在這裏住著,想吃什麽跟你嫂子說,把身子骨養好。”連氏強笑道:“托你小姑的福,家裏掙了不少錢,養你一輩子都夠了。”


    沈盼夏“哎”了一聲,心裏厚重陰雲被撥開,趁著孩子還在睡覺,她帶著閨女洗漱吃飯。


    “娘,我們以後在姥姥家住嗎?”


    沈盼夏把她臉上的頭發撥上去,“小花不喜歡嗎?”


    何淑言捧著甜糕,心裏比手裏的糕更甜,“喜歡,我喜歡姥姥和太姥姥。”


    “那就在姥姥家裏住。”沈盼夏的聲音很輕,像重新粘連起來的鏡子。


    外頭起了風,暖洋洋的,沈盼夏抱著孩子站在院門口,像極了那天她穿著紅嫁衣滿心歡喜嫁給何良輝的時候。


    深秋乍陽還暖,金日掛在空中,染紅一片青日。


    她偏頭抬眸,不知是臉紅,還是胭脂更紅。


    何家村近,走兩條山路就成了。


    烏泱泱的一行人,讓地裏幹活的農人都抬起了頭。


    “這是幹啥的?”


    瞅著都是生麵孔,大家夥又細細看了幾眼,突然有人說道:“沈家灣的,那漢子我認識,我媳婦的娘家親戚。”


    這麽一說,便也有人覺得麵熟,“那前頭的婦人我好似見過。”


    半晌一拍大腿,“那不是何家小子的老丈人嗎?這娘家人咋都過來了?何家出啥事了?”


    有知情人伸著脖子,在幹活和看熱鬧中徘徊,這活不幹,以後吃啥啊?可這熱鬧不親眼去瞅瞅,以後就瞧不到了,心裏翻江倒海的猶豫半天,最後決定去看一眼。


    走的急,連鋤頭都忘了。


    好在半路又想起來,忙扭頭扛回家。


    何家屋門緊閉,院子裏都沒有小孩子玩鬧。


    何良輝二嬸往大房看了好幾眼,麵上全是幸災樂禍,回屋的時候,還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嘴裏罵道:“老虔婆!”


    老舊木門“嘎吱”兩聲,還沒關上呢,外頭就傳來村裏人的大嗓門。


    “何誌家的,你親家來了。”


    屋裏的何老頭麵皮一抽,瞪著大兒媳兩口子,“自己做的孽,自己收拾!”


    又撇向一旁跪著的大孫子,“你娘一時糊塗,事做的不對,但你爹娘生養你一場,又供你讀書,怎麽會不把你當兒子呢?你也是個讀書人,父母恩重這點道理都不懂嗎?”


    一個是自己兒子,一個是疼過的長孫,手心手背都是肉,何老太想來想去,這一切都怪大兒媳,眼皮淺的婦人,餓到輝哥兒媳婦了沒事,但孩子可是他們老何家的血脈,輝哥兒親骨肉。


    “你媳婦也是個不懂事的,自己吃不飽都不跟你娘說,長著張嘴巴跟木頭一樣,還有臉住娘家不……”


    “你閉嘴吧!”何老頭氣的頭發又白了不少,“你還嫌咱們家的名聲不夠差?輝哥兒以後還要科考的!”


    何老頭的野心大,家裏聰明機靈的孫子都送去學堂讀了幾年,但唯一厲害點的就這個長孫,供到現在自然是盼著他出人頭地改換門庭的。


    “輝哥兒,你讀過這麽多年的書,爺爺問你,父母雙親健在,分家可有道理?”


    “並無道理。”何良輝非常清楚自己在說什麽,“所以孫兒不分家,孫兒和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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