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太醫失神地看著宋蓮手上的鮮血,恍惚間仿佛看到了當年他的獨子口吐鮮血倒在門邊的樣子......


    “我已經年邁了。”


    半晌,宋太醫抬起頭來定定的看著宋蓮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是。”


    宋蓮麵無表情。


    “你是我們老宋家唯一的血脈了。”


    “是。”


    “你曾經親手毒殺了自己的父親,那是我唯一的兒子。”


    “是。”


    “我們爺孫二人已經決裂了十幾年了。”


    “是。”


    此刻,不僅僅是薑荷綺性命垂危的時刻,也是他們這一對決裂多年的爺孫二人的危機時刻。


    若是這一次薑荷綺沒有熬過流產大出血而死,若是皇帝起了疑心或是犯了怒火派了什麽別的太醫來看薑荷綺,那宋蓮在這背後動的手腳將再也隱瞞不住,而他們之間的血緣關係也不再是寥寥數人知道的秘密。


    到時候,無論是宋太醫,還是宋蓮,都將沒有活路可走。


    “即便如此,我也沒有辦法對你見死不救!”


    “是。”


    這一點,宋太醫知道,宋蓮也知道。


    所以,宋蓮目光篤定地盯著她這個十多年沒有說話的血緣上的祖父,吐出來的字像是刀子一樣狠狠地紮在宋太醫的身上:


    “爺爺,你得救殿下!你一定有辦法救殿下!”


    宋太醫的身子不受控製地晃了晃,一雙老而矍鑠的眼睛一下子黯淡了所有光彩,整個人就像是霎時老了幾十歲,散發出朽木一樣的糜爛的味道。


    良久,宋太醫長歎一口氣,口中喃喃道:


    “造孽啊!都是造孽啊!”


    搖搖晃晃的出了長公主府,登上了早就為他準備好的馬車,一路往皇宮的方向去了。


    而宋蓮則是在宋太醫走出去很久之後仍然呆呆地站立在原地,久到她雙手指尖原本新鮮的血液幹涸凝結又碎裂成片狀脫落。


    脫落的瞬間血塊撕扯著她皮肉的痛感傳來,這才將陷入失神狀態的她拉了回來。


    宋蓮走出門,招手向兩個丫鬟道:


    “告訴江掌事,殿下被駙馬打到大出血,如今母子性命垂危的消息可以放出去了。”


    然後,便像是要和過去徹底訣別一般的轉身,大踏步地走到剛剛宋太醫所站的位置,掀開藥罐蓋子嗅了嗅飄蕩出來的藥汁苦味,然後接手繼續熬了起來。


    “江掌事,成安侯和黎平郡主到訪,守門的侍衛報說恐怕要攔不住了!”


    江姝靜下意識地皺眉,旋即又想到了什麽,擔憂的看了一眼床榻上滿頭大汗的薑荷綺,疾步走了出去:


    “我去看看!”


    長公主府,大門外。


    成安侯夫婦領著一大群抱著東西的丫鬟婆子急衝衝的就要往裏頭走,一邊走還一邊擔憂的問道:


    “殿下如何了?她肚子裏的孩子沒事吧?”


    守門的侍衛早就得了命令不準放閑雜人等入府,可成安侯夫婦的身份擺在那裏,他們阻攔了半天已經在失守的邊緣了。


    拉扯間,錢民世也從宮門口趕到了這裏,一下馬車便拄著拐杖要往裏頭闖:


    “孩子,孩子還好吧?”


    然後同樣被盡職盡守的侍衛攔在了門口,不讓進去。


    錢民世沒有他父母那樣的城府,抬起腳就往攔他的侍衛身上踹,口中罵罵咧咧道:


    “你是個什麽混賬東西,也敢攔我!”


    江姝靜的眉心舒展開來,錢民世這個罪魁禍首到了,那成安侯夫婦就別想進這個門了!


    這樣想著,江姝靜上前一步,排開吵吵嚷嚷擠作一團的眾人,規規矩矩地見了禮,而後才輕柔的開口道:


    “侯爺和郡主莫惱,你們二人擔憂殿下的身子和腹中的世孫的心情,但是請恕奴婢實在不能放兩位進去,畢竟......殿下如今的性命危險就是駙馬造成的。”


    還不待他們反駁,江姝靜的目光已經落到了他們身後的丫鬟婆子手上:


    “不過你們的心意奴婢倒是可以代為轉達,畢竟殿下此刻正是需要好藥材和補品的時候,多一份藥材或許殿下和殿下肚子裏的孩子救多一份希望。”


    “是是是,是這個道理!”


    黎平郡主一心惦記著薑荷綺肚子裏孩子的安危,渾然不覺江姝靜將話題引到了“人不能進府物品可以”上,忙不迭地點著頭。


    成安侯倒是有所察覺,不悅地皺起了眉頭,麵色黑沉沉的掃了一眼江姝靜。


    江姝靜微微一笑,招手讓人呈上來一根小指粗的銀針,淡淡道:


    “隻是如今長公主府和成安侯府關係尷尬,你們送過來的東西需得驗一驗才能放進去。這一點,還請二位貴人見諒,我們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江姝靜意有所指,成安侯夫婦漲紅了臉皮,倒是沒有繼續爭辯下去,隻得任由她在眾目睽睽之下一件一件的打開查驗。


    正說話間,一道白色的身影騎著馬從遠處趕來,而後急停在了公主府門口。


    蔡扶桑抱著一堆東西連滾帶爬的從馬上下來,急衝衝地跑到江姝靜身後,一把將東西塞到一個婆子手裏,高聲道:


    “這是從我爹私庫裏挑出來的,都是穩固氣血的好東西,你快送進去看有沒有能用得上的!”


    然後扭頭掃了一眼門口的陣仗,沒好氣的嚷嚷道:


    “要不是你們,殿下能被折騰成這個樣子?這個時候又來假好心什麽?”


    聞言,低著頭慢吞吞驗毒的江姝靜不由得彎了彎唇角。


    有些話,旁人說出來是僭越了身份失了禮節,可蔡扶桑這個吏部尚書之子,長公主之寵妾說出來卻是恰如其分。


    公主府門口的情景,再結合蔡扶桑怒氣衝衝的樣子,無疑是昭示了那些流言的真實性。


    一時間,那些貴族豪門派來慰問薑荷綺的下人們都不急著回去複命了,各個都拿異樣和鄙夷的目光掃蕩著成安侯夫婦和錢民世,竊竊私語的聲音也越來越大,越來越放肆。


    在那些毫不掩飾的議論聲中,成安侯陰沉的眉眼一垂,竟一手拉著黎平郡主,一手拽著錢民世,直接跪在了長公主府的門口。


    原本還在激情輸出的蔡扶桑被嚇了一跳,蹦著腳站到了偏處:


    “幹什麽!你要折壽啊!”


    成安侯不理會他,沉沉的目光越過他們落到公主府裏頭去,高聲道:


    “臣自知教子無方,叫長公主殿下受了委屈,所以臣願意領一家子跪在這裏給殿下賠罪祈福,祈求上蒼垂憐賜福於殿下,保佑殿下母子平安。待殿下醒來,成安侯府上下任憑殿下處置,要殺要剮,臣絕無一字怨言!”


    成安侯這一神來之舉不僅震住了公主府的眾人,也成功的叫那些沸騰的議論聲平息了下來。


    錢民世做出了這樣多的混賬事,長公主請旨與他分開是情有可原。


    可是說破天了,成安侯夫婦並沒有做對不起長公主的事情,如今也還是她名義上的公婆......


    更遑論黎平郡主是血脈清楚的皇室中人,論起來還是薑荷綺切切實實的長輩,她一個小輩命府上下人把兩位長輩逼到當眾下跪請罪,這實在是有失體麵了。


    他們的家事再怎麽鬧,也應該將人請到府內去再論其他的。


    其實,薑荷綺身為這一脈的皇室公主,受下頭臣子的跪拜是理所應當。


    隻是所謂的長輩名分弱化了這份因為權力和地位帶來的優待,而薑荷綺作為女子,這份弱化則更為明顯了。


    顯然,江姝靜也明白這個道理,麵色難以控製的陰沉了下來。


    眼風掃過,成安侯的眼底果然露出得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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