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深深地看著步輕歌,眸中的黑色幾乎成了漩渦,能把她拖進去攪碎。


    他生下來就被母親拋棄,父親整日頹廢,庸弱無能,對他也幾乎是不聞不問,在他尚未長成之際,父親也亡故了,於是族人虎視眈眈,意圖吞並產業。


    紀瀟陪在他身邊,他自以為有所慰藉,卻也最終被她背叛,甚至成了夢魘。


    他長到如今,唯一不曾辜負他的,就是他的權勢了。


    靠著這一點,他搶回了景氏的產業,倚著這一點,他讓皇帝也不敢輕易動他,憑著這一點,他終於把她留在身邊。


    如今,她叫他放棄。


    步輕歌瞧著他的神色,腦子倒是清醒了,為了一個心意不明的人,就放棄一切,而且放棄了還不一定能得到,她自問做不到,而且誰也做不到。


    卻聽景明慢慢開口,道:“好。”


    果然……步輕歌一愣,景明說了什麽?


    他答應得並沒有很爽快,但這更看得出,這不是一時情緒上頭,脫口而出的哄她的話,而是深思熟慮之後,他願意為她做出的決定。


    步輕歌又一次小小地撒了個謊:“你知道我不會試探人,我的承諾未必能兌現,但答應我的事情,是要做到的。”


    景明摟著她的腰,慢慢地重複了一遍:“好。”


    他看著她的眼睛:“如果這是你想要的,我成全你。”


    步輕歌正好奇這人怎麽這麽好說話,卻聽景明的語氣溫和,話語卻強勢而不容拒絕:“但你要屬於我,隻屬於我,無論是你的人,還是你的心。”


    這生意一下子又不劃算了。


    步輕歌躊躇著。


    景明一口咬上她的脖子,血再度流了出來。


    他除了最開始見麵的那幾次喜歡啃她脖子,後來就沒做過了。


    步輕歌一個吃痛,卻仰起頭,把這最脆弱的地方全數交給他,她低言著妄語:“我也不知道我的心,到底在哪兒。”


    “景明,我可能一輩子也無法愛上你。”


    這話卻如一記悶棍,打在景明的頭上,仿佛今夕何夕,高傲的女子終於低下了頭顱,施舍給了他目光,卻對他道:“我不知道,我能否愛上了你。”


    景明皺了一下眉頭,覺得自己似乎在做夢,或者發昏。


    他的唇齒間是女子的血肉。


    甜的。


    沒有心,就算沒有心,把她的人交給他吧,讓她隻屬於他。


    景明鬆開牙齒,再次退讓:“輕歌,我們成親。”


    步輕歌道:“好。”


    ——


    步輕歌照舊被鎖著。


    她無聊地把玩著青陽玦道:“唉,景明一方麵說愛我,一方麵對我是真不放心。”


    係統覺得她有秀的嫌疑,但還是忍不住憂心忡忡:“宿主,那任務怎麽辦?”


    步輕歌道:“任務三其實是兩個要求,一個是景明放棄官職,另一個是和俞少螢歸隱。我和景明成親,然後景明放棄官職,再然後和俞少螢住一起,這不就了結了嗎?”


    係統驚呆了:“是這個意思嗎?”


    “不是這個意思嗎?”步輕歌比它更詫異,“你們係統任務自己寫的,有什麽不對嗎?”


    好……好像也沒有。


    就是從兩人琴瑟和鳴,變成了三個人的電影。


    它家宿主的解題思路當真清奇。


    陽光下的青陽玦比平時看要漂亮得多,那些顏色各異的點,原本是玉質中的雜色,現在全成了晶瑩閃亮的光點,如細沙,如繁星。


    步輕歌喃喃問:“什麽時候下雨呢?”


    傍晚時候下起雨來。


    春日要過了,雨勢一次比一次大,直把那枝頭的花,全數打落了下去,一地的殘紅衰敗。


    景明一天都沒有回來。


    此刻馬車駛入府中,府中的仆婢擔心雨水把成親要用的物件淋濕了,便都收了起來,景明看著,開口道:“總要讓人知道我府中喜事。”


    溫元平嘴角一抽,但還是道:“那屬下讓他們把紅燈籠掛在簷下。”


    景明在房門口粘了紅雙喜。


    紅色一向不是他所喜歡的,但如今看來,其他顏色都沒有這樣的熱烈灼目,看多了很有幾分順眼。


    溫元平又把廚房備好的飯菜遞給景明,景明便朝著密室走去。


    溫元平看著他的背影,忍不住搖頭,歎了口氣。


    他已經很久沒見過步輕歌了。


    這本來也不是什麽大事,從中卻是反應出,他家大人對步娘子的占有欲,已經到了不願意讓旁人多看一眼的地步,也怪不得當日宮宴回來,他家大人不高興了好半天。


    現在想想,大人的原意估計是讓眾人都知道步娘子是他的未婚妻,但真個兒被人瞧見了,他就也不樂意了。


    溫元平又想起步輕歌,再次一陣哆嗦,雖然確實生了個好模樣,但那開口能把人噎死,伸手能把人打死的做派,也就他家大人消受得起了。


    沒必要,真的沒必要。


    除了他家大人,誰那麽想不開會去覬覦她啊。


    景明走在連廊上,雨聲喧嘩,內心被一種很緩慢而充盈的喜悅所填滿。


    他在向她靠近。


    隻是這樣的一個認知,便讓他心生歡喜。


    他將會見到她,抱住她。


    他知道她所有的喜怒哀樂,他們將結成夫婦,生死不離。


    突然,有人向他靠近。


    景明拂袖將人甩開,看清了人,才勉強留了力。


    那人摔倒在地。


    景明沒作聲,冷眼看著她。


    他沒有看錯,當時她的動作是衝著抱住他來的。


    俞少螢抬起頭,看著他道:“大人,你我命中注定要在一起,所以步輕歌才會一再撮合我們,如今你為什麽要娶她?”


    景明道:“輕歌曾經是我的未婚妻,現在也是,未來還是我的妻子,我不信什麽命,若有,那這才算是命中注定。”


    俞少螢起身,冷冷一笑,問:“當真如此嗎?”


    閃電劃過夜空,把她的臉色照得慘白。


    景明從來不願在這些無聊的事上多費口舌,道:“府中你若是待著不快,現在便可離去。”


    俞少螢對他的逐客令置若罔聞,隻道:“大人的相思引,用著還高興嗎?”


    俞少螢看著他的心髒處:“知道自己心愛之人的情緒,是不是一件很讓人沉醉的事情?為她喜,因她憂,揣測言行,度量意圖,哪怕她就是嗔怪惱怒,那也是令人高興的。”


    景明不打算聽下去。


    官場上的人精,口才更勝過這個十倍,如果非要在意了,那才是自尋煩惱。


    俞少螢一句話把他留在原地:“我做出了相思引的解藥。”


    她複又走到他的麵前:“你應該知道,是誰把方子給我的,又是誰叫我做的。”


    ——


    景明走到門前的時候,正看見一個人隔著雨幕,慌慌張張地往外連廊上走。


    看不清那張臉,但景明還是一眼認出了他的身形——莊鈺。


    景明打開機關,進了門。


    他忍不住想著莊鈺那張臉,已經麵目全非了,她這樣現實的人,還會喜歡他嗎?


    她說過不喜歡的。


    當時不似作假。


    她也說過她不喜歡他。


    可他最近常有幻覺,覺得她是喜歡他的。


    還是在她說過,她給予這種被愛幻覺的都是死人的前提下。


    身在此中,曾經他對她的心思洞若觀火,如今卻迷茫了起來,他分不清,她口中的話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聽見他進來的動靜,步輕歌並沒有抬頭。


    她躺在榻上,背對著他。


    景明把食盒放在桌上:“輕歌,吃飯了。”


    步輕歌沒動。


    景明走到榻前,想碰她,最終也沒有伸手。


    步輕歌的聲音喜怒難猜,混在外麵的雨聲中,顯得分外模糊:“我困了,放著吧。”


    他的心裏沒有任何波動。


    在知道他愛她之後,她應該是有意地控製了自己的情緒,不想讓他知道。


    難為她這麽辛苦。


    景明自嘲地勾起唇角,脫了外衣,躺到她身邊,道:“我碰到俞少螢了,她說你讓她做相思引的解藥,是不是?”


    步輕歌連呼吸都沒有亂。


    她從來如此。


    她做的事情就是她該做的,不會後悔,不會猶豫,不會心虛。


    方才大雨傾盆,現在雨聲小了些。


    步輕歌轉身看他,眼中的神色叫他也辨認不出,她說:“是。”


    景明又問:“我剛才見到蘇鈺了,你給他開了門,是不是?”


    步輕歌說:“是。”


    景明此刻反而平靜到了極致,最後的,不抱希望地問:“輕歌,你愛我,是不是?”


    說了那麽多個“是”,那也承認這個,好嗎?


    步輕歌說:“是。”


    景明一瞬間以為自己身在夢寐。


    她真的說了。


    他不能自控地、瘋狂地咬上她的唇。


    哪怕她在說謊,可她也願意騙他,不是嗎?


    她願意騙他,那就是他身上還有值得她騙的地方,他對她有用,她就不會離開。


    他刻意忽略她的視線。


    她的視線裏帶了那麽明顯的探究和審視,像是要洞穿他的內心,叫他看一眼,滿腔的情意就能涼透。


    景明捂住她的眼睛。


    他反反複複地問:“輕歌,你是不是愛我?”


    而她在反反複複地回答:“是。”


    雨聲又大了起來。


    雷聲大作,遲重地在耳邊炸裂。


    步輕歌身體一個戰栗,忽然翻身把他壓到身下,她的腰肢已經酸軟得不能自持,卻像瘋了一樣地索求他。


    直到雨滴淅瀝,天色微明。


    步輕歌猛地閉起眼睛,躺回榻上,然後倒頭睡覺。


    景明撩起她的發,輕輕地吻著。


    他認了。


    她要什麽,他都認了。


    景明一離開,步輕歌就睜開了眼睛。


    一晚上沒睡,她沒有任何困意。


    抬手,手上的鎖鏈已經被景明解開。


    走到桌前,除了新擺放的飯菜,還有一顆藥——相思引的解藥。


    步輕歌一仰頭,吞了下去。


    景明一瞬間感覺心痛如絞,仿佛有什麽在脫離他而去,寸寸斷裂,他回看那間屋子,他的指間身上,無處不有她的氣息,那樣的瘋狂沉淪還殘存在骨子裏,她卻依舊毫不猶豫地吃下那解藥,與他劃清界限。


    ——


    俞少螢一覺醒來,隻覺頭痛非常。


    昨天白天她出去了一趟,景明府上沒有那味藥,她就去外麵的藥鋪看看,然後遇到了一個女子,極擅藥理,她與她相談甚歡。


    回來後她得了她的啟發,思路如泉湧,直接把兩樣解藥都做了出來,後麵她就……睡著了?


    俞少螢起身,不知道是不是久坐的緣故,她的屁股有點疼。


    目光無意識掃過桌麵,她一個激靈,一下子清醒了:解藥呢?她的解藥呢?


    錦華的藥還在,但相思引的解藥不在。


    四處翻找,卻不見蹤跡。


    俞少螢忍不住陷入了自我懷疑,難道昨天她太累了,隻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實際隻做了一半,相思引解藥壓根沒做出來?


    俞少螢又去翻自己的藥材。


    不對啊,有些藥確實用了啊。


    那是被人拿走了?步輕歌,還是景明?


    想到景明這個的可能,俞少螢又是一個激靈,起身就打算找他。


    清晨雨停,周圍景象被雨水衝刷一新。


    一大清早便有仆從爬上梯子,把紅通通的燈籠和各色鮮豔的彩帶裝飾懸掛。


    種種景象入目,俞少螢的心忍不住就刺痛了一下。


    景明要娶步輕歌了。


    不是輕歌不好,她很好,明亮又美好,配得上這世間最好的一切。


    麵對著她,她甚至連嫉妒也生不出來,隻有無窮無盡的酸澀。


    可那畢竟也是她所仰慕的男子啊。


    俞少螢駐足此間,久久不能前進。


    末了,她想,她不能頂著這樣一副難堪的麵容去見景明,步輕歌,或者任何人。


    她應該識趣地離開,在沒有給其他人造成困擾之前。


    俞少螢轉身返回房間,不管解藥是沒做出來,還是做出來又丟了,亦或者是被拿走了,重做一份就行了。


    她叫來丫鬟,把錦華的藥吩咐交給景明,相思引的解藥倒是為難,她直接藏好了位置,又寫了一封信,留給步輕歌。


    她要走。


    外麵天地廣大,何處不可為家?


    她背上自己的包袱,出了府門,卻正好遇上昨日相識的女子。


    女子見了她,很是驚訝:“你要離開?”


    “嗯,”俞少螢道,“我要去行醫,提高我的醫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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