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輕歌輕微皺起了眉,對景明道:“她的聲音好尖。”


    景明停手了。


    俞少螢微微鬆了口氣,她就知道,輕歌不是……


    卻聽步輕歌道:“吵得我耳朵疼。”


    半截血淋淋的東西便從聶瓊枝的口中掉了出來。


    步輕歌滿意了。


    她對上了俞少螢的視線。


    俞少螢似乎遇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


    哪怕是聶瓊枝方才那樣說了,她也不相信步輕歌會是什麽凶狠殘暴的人,但等到親眼見到了這一幕,她才發現自己不是完全了解步輕歌,和景明。


    俞少螢輕聲:“輕歌,你的臉還疼麽?”


    步輕歌點點頭。


    俞少螢就道:“我給你上藥去,好不好?”


    這是個藥房的大廳,角落裏擺了幾張桌椅,步輕歌坐在一張椅子上,很乖地仰起臉,閉起眼睛,忽略掉空氣中揮之不去的血腥氣,她的臉龐純淨美好,像是個不諳世事的天真女孩。


    俞少螢見著她的模樣,心中就是一軟。


    她不知道輕歌經曆了哪些事情,怎麽能盲目怪她殘忍呢?


    俞少螢拿出藥膏,正要給她塗上,卻撞上了景明的視線。


    景明邊擦手邊走過來,眸子中的情緒平靜,帶著一種淡淡的厭惡和不耐,全然不是她所見過的樣子。


    俞少螢忍不住朝角落裏看了一眼。


    一堆。


    她的瞳孔瞬間放大,隨即轉身跑開幾步,嘔吐了起來。


    景明沒多看一眼,俯身看了看步輕歌的臉。


    俞少螢在吐得不行的時候,聽見了景明開口的聲音,帶著壓抑和暴戾:“不要再有下次了。”


    步輕歌似乎睜開眼睛看了他一眼,道:“景明,你身上好重的沉水蘇合香的味道。”


    景明“嗯”了一聲,然後傳來了衣袖摩擦聲和接吻的聲音。


    俞少螢回想起他剛才和她相對的那一眼,除了殘留的殺完人後的嫌棄,剩下的,似乎還有幾分不滿妒忌?


    景明在嫉妒她。


    景明不喜歡她和步輕歌接觸,哪怕隻是她給她擦藥,也覺得占去了步輕歌的目光。


    他現在的舉動,是在向她顯示所有權。


    俞少螢幾乎覺得可笑。


    隨即一股涼意爬上脊背。


    連一點目光都不能應允,這又是何等可怕的占有欲。


    俞少螢感覺自己曾經為之喜歡、為之心動的公子郎君,輕輕地就碎掉了。


    俞少螢再看過去的時候,景明已經鬆開了步輕歌,正在給她上藥。


    他似乎怕站不穩,叫步輕歌低下頭,他蹲在地上,仰頭,動作仔細輕柔,眸光專注,虔誠如一個禱告的信徒,在侍奉自己的神明。


    單看他的表情,還以為是在做什麽生死攸關的大事。


    俞少螢心中再次一動。


    於是她就知道了自己喜歡的來處。


    她愛的不是景明。


    而愛著步輕歌的景明。


    第一次見麵,她隻覺得這位大人身份高貴、模樣好看,並未生出其他心思。


    第二次再見,她送走了單嬸子,抱著銀杏,看見了從樹上落下的景明,他的動作略有狼狽,但眼裏噙著點笑意,讓他鮮活生動得如三月春水脈脈。


    這才是真正的驚豔和心動的開端。


    再次讓她動心的,是景明過敏,她給他治病的時候,她都要不顧男女之防解開他的衣服上藥了,景明卻驟然驚醒,堅決拒絕了她。


    那種克製和痛苦的神態,讓她油然而生了一種憐惜之意。


    現在想想,她所喜歡的景明的神態,竟是全來自於步輕歌。


    她下意識地渴慕著這份隱忍而強烈的愛。


    但,俞少螢想起剛剛所見的“聶瓊枝”,再次幹嘔了兩聲,她完全接受不了這一麵的景明。


    太瘋魔,太殘忍,太極端。


    隻是叫她看上一眼,所有的心思就能煙消雲散,她甚至不知道步輕歌是如何能應允這樣一個人,半跪在她的腳邊的。


    再想到方才步輕歌雲淡風輕的態度,或許這才是天生注定的一對吧。


    若說先前離開,她帶著悵然難舍,那現在她準備離開,就是逃出生天。


    俞少螢平複了一下心情,走過去對步輕歌道:“輕歌,我要走了。”


    步輕歌想了想,道:“我還沒送你藥鋪呢,就這間,行嗎?”


    俞少螢驚悚地搖了搖頭。


    “確實不太好,”步輕歌又道,“那換個地方吧,城東好像也有一家藥鋪,那裏還有個宅子不錯,如何?”


    俞少螢再次搖頭,開口道:“輕歌,這些都是身外之物,我決定四海為家,救濟貧弱。”


    步輕歌默默思考,看了她一會兒。


    景明上好了藥,此刻起身,有意地隔斷了她與俞少螢之間的視線。


    連這個時候也要爭。


    俞少螢覺得無話可說。


    步輕歌側過身子,對她道:“那我把這個欠你的錢拿去做善事。”


    俞少螢笑了:“好。”她想起相思引的解藥,覺得對步輕歌而言還是很有必要的,“你可以去我之前的屋子看看。”


    她的背影消失在轉角處。


    一如初見時的倔強、自強、自立。


    世事易變,天高地迥,這大約便是此生最後一次見麵了。


    步輕歌凝視著她的身影,難得有一絲不舍之情。


    世界線裏能碰到這麽正常的女主,實在是太不容易了。


    景明捧著她的臉,又親了上來:“看我。”


    我該是你唯一的目光所及,心中所想。


    俞少螢才走出藥房,便見著了一個人影,隻一眼,便叫她嚇了一跳。


    莊鈺。


    她劃破了莊鈺的臉,但並未廢掉他的丹田,如果莊鈺要來報複她,那她就不得不思考該如何保全自身了。


    從步輕歌和聶瓊枝那裏,她大概也認識了一些毒藥方子,而製藥和製毒相似,她可以及時配上一些防身。


    她正在思量謀劃,卻見一個黑衣男子走了過來,對她行了一禮道:“姑娘不必在意莊鈺。”他道,“我家夫人吩咐了,一定不會讓莊鈺出現在姑娘麵前,姑娘大可放心。”


    俞少螢問:“這位夫人是輕歌嗎?”


    男子道:“是。”


    俞少螢不想管,但最終還是問了:“那蘇鈺……”


    她還是稱呼他為蘇鈺。


    男子道:“畢竟是我家大人的親兄弟。”


    那應該會留他一條性命。


    俞少螢告別了他,心中竟是感慨萬千。


    步輕歌的手段和心性是超出她意料的狠,但又是這樣真真切切的一個好人。


    最後看了一眼步輕歌所在的地方,她心中默默道,再見,輕歌。


    於是向前行走,不必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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